即便往後屯營軍府這邊每年拔三四百萬錢給韓謙,除了三四十嫡系外,還能再從屯營軍府選用二百人,但韓謙心裡清楚,要真正構建一個能用的情報體系,談何容易?
那夜在秋湖山別院之後,韓謙似在夢境中經歷別樣的人生,就不再是不畏虎的初生牛犢了。
而最近三四個月,他除了勤學苦練、教導家兵子弟,以及到臨江侯府應卯外,主要精力還是用在編寫《用間篇註疏》上,很多事情想得越深,便知道做起來越難。
晚紅樓能有今日之勢力,實則是在天佑元年正式浮出水面之前,已經不知道在暗中潛伏多少年了。
聽三皇子楊元溥所說,世妃早年在廣陵時就與黑紗婦人認得,韓謙推測那再晚也是十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而當時前朝還沒有覆滅,天佑帝獲任淮南節度使還沒有幾年,甚至當時與徐後所在的廣陵節度使徐明珍僅僅是姻盟關係,更沒有江南東道、江南西道諸州納入治下。
韓謙現在要將眼線放到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身邊,爲三皇子楊元溥盯住那邊的動靜,秘曹左司纔算具備初步的價值,但要想不露痕跡的做到這一步,不爲人察覺,就絕非易事。
韓謙昨夜沒怎麼睡踏實,將手裡能利用的資源都梳理過一遍,將馮家受馮翊指使在金陵城及京畿諸縣販售生石灰的人手拉出來,建一座貨棧,則是一個將眼線往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內部進行滲透的捷徑。
在長達四五個月的精心渲染下,定期在屋前院後灑生石灰粉消殺疫毒,在京城官宦圈子裡已經深入人心。
然而生石灰粉容易吸潮,不易儲存,都是隨買隨用。
經營生石灰粉,就有機會定期跟各家宅子的管事保持接觸;而唯有接觸之後,纔有機會打探消息,甚至收買線人,進行更深入的滲透。
天佑帝撐不住四年,沒有時間給韓謙從容不迫的進行佈局,藉助馮翊,則能不着痕跡且又極其快速的跨出第一步。
韓謙將馮翊拉到位於韓記銅器鋪對面的一家茶館,到二樓要了一間臨街的雅間喝茶,將置辦貨棧之事說給馮翊。
韓謙要馮翊將之前馮家負責販售石灰的人手拉出來新成立一座貨棧,貨棧得在馮翊或他能絕對信任的嫡系控制下正常運營,而安插眼線等事則由韓謙親自負責。
“殿下及信昌侯那邊,現在讓你負責這些事了?”馮翊壓低聲音問韓謙。
“或許是昨日我家宅子裡發生的事情,讓殿下及信昌侯覺得我還是能爲他們做些事情的吧。”韓謙說道。
韓謙這時候也不隱瞞在宣州爲韓鈞、韓端所欺的事情,但此時跟馮翊說,也只是說昨天的事情,只是他看到機會,怎麼也要先泄私憤、報私仇!
“太他娘爽了,這些惡奴膽敢以下欺上,大卸八方纔能解恨。”
馮翊性情頑劣,即便他在外面藉着馮家的權勢作威作福、乃至爲非作歹,但他在馮家又不是獨苗,就難免會被輕視、嫌棄,甚至被比他更得寵、看上去更有出息、更值得馮家寄託希望的兄長欺壓。
聽到韓謙昨日使人射殺韓鈞身邊的惡奴,馮翊同仇敵愾,也感到極其爽利。
“我也是想明白了,我老韓家但凡有什麼好處,都會給長子長孫,我要想不爲人欺,就必需自己出人頭地,”韓謙不動聲色的跟馮翊販賣心靈雞湯道,“殿下現在小小年紀都已經獨掌一軍,他日境遇再差,也能像信王那般出藩,獨鎮一方,我們此時盡力替殿下辦事,日後定不了我們的好處。”
“……”馮翊深以爲然的點點頭,決定自力更生,熱切的跟韓謙討主意,“我這邊將人手拉出來,新立一家貨棧,你說設於何處爲好?”
“我家在靠山巷有一棟院子挨着石塘河,有什麼貨物用船從城外經秋浦河運進城也方便!”韓謙說道,“你將人手拉出來,要是暫時缺安置錢款,我這邊還有二十餅金子,你先拿去用。”
馮翊與孔熙榮出手是綽闊,但也正是如此,他們手裡存不下錢物,通常是手裡有多少錢物,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揮霍一空。
“這怎麼成?我找熙榮另外想辦法。”馮翊也不想讓韓謙看輕了,說道。
“殿下交待我辦事,私下拿了一百餅金子給我,這是殿下的錢,”韓謙知道馮翊表現出越能辦事的樣子,馮家才越不會約束他,說道,“貨棧不能盈利則罷,月底要有盈利,你從裡面撥回一半給我。”
李知誥說是會讓軍府倉曹拔一百萬錢給韓謙先將事情做起來,韓謙也相信李知誥會說到做到,但要將一個真正行之有效的情報體系,在短時間內全面鋪開,絕非一百萬錢能辦得到的。
這段時間,韓謙私底也攢下二百多萬錢,唯今之計,只能將這筆錢物拿出來先墊進去。
此外,這段時間他也不動聲色的將烏梨巷、蘭亭巷以及靠山巷臨近石塘河的六棟規模不小的院子都買了下來,這時候也能派上用場。
將靠山巷臨河的兩棟院子拿出來建貨棧,無論是貨棧的人手還是進出的貨物,都將置在他的監視之下。
同時,他也能依託改建貨棧、上貨碼頭的機會,將臨近的四棟院子進行徹底的改造,以作爲秘曹左司在城內的主要基地使用。
“嗒嗒嗒!”
這時候樓外想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韓謙朝窗外看去,就見有一票人馬,大約有四五十人左右,皆剽悍健勇,身背大弓、腰利刃,從西邊的大街策馬馳來。
“哈,你們老韓家這下子熱鬧了。”馮翊探頭看到這羣人在茶樓對面的韓記銅器鋪停下來,韓端臉色陰沉的從鋪子裡面走出來,朝韓謙聳肩笑道。
馮翊也是祖籍宣州,韓文煥在金陵任兵部侍郎,韓鈞、韓端都在金陵住過相當長的時間,馮翊也都認得。
這時候看到韓端又調來四五十名好手,自然猜這是爲昨日事針對韓謙而來。
韓謙從這一幕之中,所能看到的消息比馮翊要更多。
即便這四五十人都是老宅的家兵,但沒有正式的官方身份跟調函,四五十人公然攜兵械刀弓結隊進城,真當四城守衛及巡兵是擺飾?
範錫程、林海崢、範大黑、趙闊以及趙無忌等人,跟在韓謙身邊,能攜兵甲進出,也是借用侯府侍衛的身份,其他家兵子弟則是城內、城外各備一套兵械,是不可能公然攜兵械進出城門的。
老韓家的家兵目前都主要隨大伯韓道銘駐紮在池州,有池州州兵的身份,但作爲州兵,更不可能這麼多人一起隨意進城。
眼前這一幕,只能說明韓鈞、韓端從外面調集家兵過來,是樞密院高層,甚至有可能直接得到樞密副使牛耕儒的許可。
這也說明韓鈞、韓端昨日氣惱之餘,已經將韓氏內部的激烈矛盾,跟牛耕儒或者誰稟告過了。
韓謙心裡一笑,這對他來說其實是好事,這意味着往後安寧宮及太子那邊猜忌他,也極可能會先從韓氏內部矛盾着手,而不會直接採取最暴烈的手段。
韓端或許是注意到守在茶舍樓下的林海崢、範大黑等人,眼睛陰狠的朝這邊的窗口看來,手按向腰間的挎刀,做出威脅的姿態。
韓謙只是一笑,跟馮翊說道:“殿下那邊頗爲迫切,我們剛纔商定好的事情,這兩天就先做掉!”
…………
…………
韓謙身穿長袍,與馮翊在茶樓前分開,就雙手袖在身後,在林海崢、範大黑、趙無忌三名牽馬家兵的隨同下,揚長而去。
此時夕陽正晚,韓謙在石板街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看着這一幕,韓端微微一怔,嚥了一口唾沫。
昨天韓謙縱家兵射殺牛二蛋,韓端起初是意外,但過後想起在發生在宣州的種種舊事,以韓謙乖戾、暴躁的秉性,一時得勢便怒不可遏的發泄私憤,卻也不算多奇怪。
只是這廝跑到韓記銅器鋪對面的茶樓飲茶,被他們這邊有五六十剽悍人馬盯着,竟然如此從容不迫的離去,就有些令韓端看不透了。
這還是他所認定的那個性情乖戾暴躁的韓謙嗎?
又或者說他仗着身爲臨江侯陪讀、侯府從事的身份,認定這邊不會拿他怎麼樣?
在光天化日之下,韓端還真不能拿韓謙怎麼樣,只能咬着後槽牙,憤恨不平的走回銅器鋪的院子。
韓文煥任兵部侍郎時,在金陵置了一座宅子,就在韓記銅器鋪背後的田業坊內。韓文煥致仕回宣州養老,這宅子就一直空在那裡,韓道勳調到朝中任職,沒有住進這棟大宅,這次韓鈞、韓端到金陵來,卻住了進去。
韓端將調入金陵增援的家兵安排在銅器鋪學徒所做的院子裡,便穿過街巷回到田業坊的宅子,看到韓鈞與楊氏正在宅子裡指使奴僕整理屋舍,走過來將看到韓謙一事,說給韓鈞知道。
“韓謙不足爲慮,以後有折騰他的時候;真正叫人看不明白的,還是三叔啊。”韓鈞蹙着眉頭說道。
韓端哪裡知道韓謙在過去一年時間裡發生那麼大的變化?
細想韓鈞的話,他覺得也是,要沒有三叔韓道勳的縱容跟認可,那邊宅子裡的家兵當時會聽韓謙那王八崽子的指使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