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金嶺大營趕往鍾離,最快的路途就是出烏金嶺後,緊貼着淮陽山北麓的丘原地區,一路策蹄狂奔,趕到紫蓬山北麓,再沿着南淝水河南岸東進,經巢州城北部直插到五尖山脈南段的西北麓,再往東北方向至磨盤谷。
這一條線,位於棠邑軍防線的北部邊緣區域,不僅地形上沒有峰嶺阻隔,過去一年時間裡,韓謙爲保障前部諸寨的聯繫,徵用屯營兵不斷的修繕沿線的驛道、棧橋。
同時沿線也有棠邑軍諸部的數十座大小軍塞,可以隨時替換腳程最健的軍馬,這便確保奚荏在侍衛騎兵的護送下,能以五百里加急傳驛的速度,趕到磨盤谷。
而位於五尖山脈南北間的磨盤谷,在壽州軍全面收縮防線之後,此地以及五尖山脈北段山區,都交由兼領濠州刺史的河津軍都指揮使陳昆負責防守。
當然,這一條線位於棠邑軍防線的邊緣區域,往北就是壽州軍的諸多防塞,午時有數十精銳騎兵突然間從烏金嶺大營馳出,一路馬不停蹄,沿路換馬不換人、僅用五個時辰,便直接進入河津軍的防區,這也早就驚動北面壽州軍的斥候。
文瑞臨人在昭義縣,得知此事,他在十數扈兵的簇擁下,也是馬不停蹄,連夜趕往在壽州軍收縮防線之後,河津軍牙帳從鍾離西移所在的淮陵城裡。
大多數侍衛騎兵在磨盤谷南側就停下步伐,僅數名侍衛陪同奚荏進入河津軍的防區,被河津軍外圍防壘的駐軍扣押下來,一番通報再押送到淮陵城,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這時候文瑞臨已經坐到河津軍都指揮使牙帳的大堂裡,與陳昆一起等候黔陽侯特使的到來。
奚荏自然不會在河津軍前哨武將接觸時就自承身份,但黔陽侯特使的身份,便足以能見到濠州刺史、河津軍都指揮使陳昆的面了。
因此文瑞臨在見到奚荏的那一刻,也是大吃一驚,都禁不住手撐住長案,坐直身子喊出來:“奚夫人!”
當年龜山相會時,陳昆就侍衛在當時還是雍王的朱裕身邊,他當然認出女扮男裝的奚荏,與文瑞臨同樣震驚,撬開腦殼也想不明白韓謙爲何突然之間,派奚荏到淮陵來見他。
徐明珍乃是樑國的降臣,陳昆乃樑帝朱裕的親信大將,奚荏不虞陳昆身邊會有徐明珍的人滲透,徑直將沈鵬、雲和公主所簽署的秘信拿出來:“樑帝危在旦夕,汴京城隨時會落入叛軍之手,韓謙念當年相知之情,特叫奚荏過來,將這封秘信送給陳將軍一閱……”
任文瑞臨智謀過人,看過秘信的內容之後,也禁不住臉色慘白,手足微微顫抖起來,下意識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嗚咽似的叫道:
“怎麼可能,樑師雄、賀王怎麼可能會反,怎麼可能會直接將武陽侯及世子朱天明送給蒙兀人爲質,雲和公主怎麼可能會在定州城,還落入棠邑軍秘諜手裡,禽鳥傳書這麼不可靠的事,棠邑軍怎麼可能就做成了?這秘信定是僞造的,又或者是大檔頭失手落入楚軍秘諜手裡,沒能熬過酷刑!”
這一刻,有一萬個不可能在文瑞臨的胸臆間奔騰着,將他的心思攪得混亂一片。
陳昆雙手顫抖着反覆讀看秘信,利刃似的目光恨不得將秘信刮一層下來,去挖掘紙層裡是不是還藏有什麼未發現的秘密。
過了良久,陳昆才用驟然間破啞的嗓音,吩咐牙軍虞侯:“陳天雄,你即刻點齊一隊騎兵,攜此秘信去泗州見韓帥——沿路不得有一絲的耽擱,沿途有擅自問詢攔截者,格殺勿論,也一定要確保司馬氏不能提前聽到什麼風聲——而能否保住汴京,迎陛下南歸,一切都要看韓帥的速度夠不夠快了——你與韓帥說,我最遲明日清晨,也會率兩千騎兵先行渡過淮河……”
“陳將軍,這極可能是棠邑軍的詐計——即便秘信不是僞造,確是沈大檔頭的親筆字跡,但也極可能是大檔頭失手落入黔陽侯手下的控制之中,被迫寫下這信。在消息沒有進一步得到確認之前,河津軍怎麼可以輕舉妄動,又怎麼可以這樣就將濠州拱手相讓啊?”見陳昆倉促之間,不辯真僞便安排馳援汴京的計劃,文瑞臨惶急說道。
要是再過幾個時辰,陳昆都要率領手下僅有兩千騎兵先行北上,河津軍分駐鍾離、磨盤谷等地的步營,自然也必須同時一步步往淮河南岸收縮,然後渡淮北上。
不要說文瑞臨了,即便是陳天雄等陳昆的嫡系部將也是驚疑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要立刻執行陳昆的軍令。
“奚夫人,你說,韓謙到底是什麼險惡意圖?”見陳昆雖說略有沉默,但顯然並沒有被他勸住,文瑞臨厲聲質問奚荏,“真要照此信所述,樑國大亂不是更合韓謙的心意,韓謙什麼時候會好意冒險通敵之嫌,給我們通風報信來了?”
“韓謙只是說他不願看魏晉之後胡馬鐵蹄蹂躪中原一百六十年的血淚歷史再重演。”奚荏也沒想到陳昆這麼輕易就聽信於她,面對文瑞臨的質疑,只是淡然說道。
“哈哈……”文瑞臨都忍不住要大笑起來,指着奚荏說道,“奚夫人,你說韓謙這話能取信於誰,好一個以天下爲念?”
“我信,”陳昆說道,“陛下也曾說過,黔陽侯雄謀大略,舍他之外,天下再無餘子。黔陽侯這話,我相信不會是虛言,也相信陛下不會看錯黔陽侯。而除此之外,陛下前段時間寫信過來,就有擔憂灌江樓暗附蒙兀人的可能;沈鵬在信裡留有一道僅有我與韓帥、雷先生等數人能認得印記,以示他是留在棠邑密諜的手裡,但信中所言之事不假……”
文瑞臨頹然坐在長案之後,半晌無語。
“是不是知會霍國公一聲?”坐在左側有一名幕僚,這時候問陳昆道。
文瑞臨心機一動,心想也是,不管怎麼說,即便河津軍精銳要立時收縮北上,馳援汴京,但他們怎麼都應該通知附近的壽州軍過來接管,而不是將濠州拱手讓給未來的勁敵棠邑軍啊!
陳昆搖了搖頭,說道:“這種情勢下,徐明珍並不值得信任。”
聽陳昆這麼說,文瑞臨轉念又想,也是,徐明珍僅僅是迫於形勢,才降大梁,此時他除了還繼續獨立統領壽州軍之外,還有就是一部分家小以及與壽州軍密切相關的降吏居於汴京。
一旦樑師雄與朱讓叛軍成爲事實,不管叛軍在汴京有多少兵馬可用,徐明珍的親族、楚軍降吏以及徐後、楚國公楊汾等人都極可能會第一時間落入樑師雄的控制之中。
陳昆剛纔都特意叮囑,要防範司馬氏提前聽到什麼風聲,他們此時豈能冒險去賭徐明珍對陛下忠心耿耿,不會三心二意?
比起汴京城的得失,不要說濠州了,即便將整個淮南拱手相讓,也是無關輕重的啊。
這時候部將陳天雄也不再猶豫,拿上秘信及陳昆的信符,便出廳堂點齊人馬趕往泗州找韓元齊通傳消息。
淮陵城距離泗州城,要渡過淮河,從洪澤浦北面繞過,有三百里路,即便一路都有驛鋪,最快也要明日午時才能將信送到韓元齊手裡,而韓元齊最快也要到明日將晚之時,才能點齊分駐徐泗等地的騎兵北上。
文瑞臨都禁不住悲觀的想:時間上能趕得及嗎?
陳昆這時候雖然內心惶急,但至少已能沉得住氣來,跟文瑞臨說道:“文先生,還要煩請你親自護送奚夫人前往岱山寨——你要是能見到黔陽侯,便說今日傳書,陳昆必稟於陛下,他日但願樑楚能修永世之好。”
“雲和公主、大檔頭都在他們手裡……”文瑞臨有所遲疑道,他想建議陳昆將奚荏扣押下來,以便將來能換回雲和公主。
陳昆搖了搖頭,說道:“奚夫人能親自過來送信,對大梁有義,我等自然要護送奚夫人安全回去,而以黔陽侯的氣度,想來也不會爲難公主、沈鵬他們……”
現在不是計究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
而將濠州讓給黔陽侯及棠邑軍,從另一角度來說,也能確保徐明珍及壽州軍不會輕舉妄動,這樣他們就算在汴京城下用兵不利,也至少能穩住大梁南部,不至於叫壽州軍、司馬氏都迫不及待的投向叛軍的懷抱。
陳昆現在沒有時間跟文瑞臨一一解釋清楚,但相信以他的智謀,也很快能想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