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李知誥在梁州城行受詔及冊封典儀,向梁州軍民宣告率梁州附入大梁國,從此之後李知誥出任梁州節度使、兼領梁州刺史、都督樑金諸州軍事,受封沔陽侯,食邑五百戶;柴建出任梁州節度副使、兼領金州刺史,受封洵陽侯,食邑三百戶,皆奉大梁國主韓謙詔令行事。
曹幹使長子曹哲入梁州觀儀,代表蜀國正式承認金樑兩州併入樑國,並議定兩國新的國界以及援借梁州糧秣等事。
在這些事完成之後,馮翊次日便押着太后王嬋兒、襄王楊林、陳德以及安吉祥等受裹挾西逃的侍宦宮女以及陳德的家小,再有就是春十三娘,總計百餘囚犯,乘船直接趕去襄城見大楚兵部尚書兼招討使周炳武以及張蟓等人。
不管怎麼說,不要說從永嘉都防禦使任上調到朝中出任兵部尚書的周炳武了,張蟓作爲李遇帳前追隨天佑帝開拓大楚疆土的三朝宿將,也不會被信王楊元演牽着鼻子走;他們在政治立場上,也不會明顯偏向福王或壽王楊致堂那一邊。
馮翊帶着一干人犯,乘船先去襄城見周炳武、張蟓,然後哪怕是受周炳武派人護送也好、看押也好,直接走水路趕去金陵,跟從東湖派到金陵的人員會合,一起跟楚廷衆人談判,是速度最快的。
這麼多人,要是從丹江以西的羣山峻嶺間繞行去淅川,再穿過桐柏山趕到義陽乘船,一路耽擱的時間就太多了。
呂輕俠、周元、鍾彥虎、姚惜水帶着最後追隨他們的兩百多人,包括周元、鍾彥虎的家小,趕在李知誥受詔之前,就沿漢水西行,翻越漢中以西的紫柏山,艱難的往西遷徙。
漢水上游的山嶺河谷之間,道路險阻,不僅馬匹通不過,爲了節約體力,他們甚至不得不將兩百多具笨重的鎧甲都丟棄在沔陽縣境內。
一直到半個月後,他們才翻越過主峰高近千丈的紫柏山,一條隱約可見的小徑,出現在從北往南的蟒蟒山嶺之間。
“這裡是陰平道?”
周元隱約記得陰平道的大體方位就在這附近二三百里方圓的山嶺之間,但千百年來乃是牧民、山民踩踏出來的小路,並非什麼官方修造的驛道,眼前這條荒僻小道是不是傳說中的陰平道,周元也無法確認。
如果是陰平道,那他們就面臨三個選擇:
繼續往西翻山越嶺,他們將進西羌人控制的鬆蕃地區。
往南則是巴中綿州地區,那是蜀軍防備趙孟吉、王孝先經陰平道南撲的防禦重鎮。
往北則是趙孟吉所部從平夏人手裡暫時“借用”過去的秦州。
周元遲疑間,正要轉回頭找呂輕俠、鍾彥虎商議,這時候有數騎快馬,從西南數裡外的一座密林裡馳過來。
“敢問來人可是呂宮使?”來人雖然都是獵戶打扮,但他們胯下乃是鬆蕃戰馬,趕到跟前勒住馬揚聲問道。
周元不知道來人到底是屬於哪方的探子,見對方上來就直接喝破他們的身份,也暗暗心驚,便想着看鐘彥虎怎麼派人上前打交道。
“河澗侯料得呂宮使、周大人會走這條路,特地遣我等在附近等候,邀請呂宮使、周大人前往秦州一聚……”
呂輕俠蒙着遮擋風沙的面紗,但來人似乎認出狼狽不堪的周元,也直接自承身份道。
河澗侯乃蒙兀王族子弟烏素律,也是當初在金陵城向李普揭開李知誥的身世,並迫使他們倉促發動宮變的主謀。
周元沒有想到蒙兀人與新樑軍在河洛都打出腦漿來了,實際主持灌江樓的烏素律竟然有閒情逸致留在秦州,甚至還派人守在這裡等他們經過。
這豈不是說蒙兀人早已經預料李知誥會被韓謙招降,而他們會被李知誥驅逐從這裡路過?
周元轉頭朝身後的呂輕俠、鍾彥虎看去。
現在形勢很簡單,蜀國肯定不會容留他們,繼續往西進入諸羌控制的鬆藩地區,僅憑藉他們這點人手,想要紮根也是極難。
“我等乃見逐之人,居天地而百無一用……”呂輕俠幽幽嘆道。
“呂宮使切莫氣餒,”爲首那人一臉絡腮鬍子,跳下馬走近過來,抱拳道,“王籌早聽義父及蕭大人常提及呂宮使的名字,而慈壽宮變之失,也是河澗侯中了韓謙之計,倉促間迫使呂宮使行事。若說有失,也是我等失算在先。而這次韓謙得樑帝朱裕以國相托,太子及蕭大人也深感失策,呂宮使算計不過此子,實在算不了什麼。”
王景榮暗附蕭衣卿而在晉國創立灌江樓,收養十數義子執掌其事,周元他們之前也只見到其中兩三人而已,之前都沒有怎麼聽說過王籌的名字,此時聽他渾無顧忌的評判河澗侯烏素律,甚至直接提及烏素大石及蕭衣卿的這次失策,暗感他在蒙兀,應該也要算是一號人物吧?
倘若不是如此,倘若不是對漢中以西羣嶺的地形極爲熟悉,即便能事先猜到他們會被李知誥驅逐,也很難恰到好處的在這附近相遇!
“河洛戰事進展如何?”周元忍不住問道,他現在是巴不得看到韓謙在河洛被殺得稀里嘩啦,想看一看李知誥知道這一消息後會是什麼臉色。
“河津以北的延、麟等地禹河已經化冰,在崤襄兩山之間暴發凌汛,大軍被迫撤回孟州,或許還要再拖延半個月才能再次進攻虎牢關左右,”王籌直言相告道,“呂宮使、周大人與韓謙相鬥十數年,對棠邑軍極爲熟悉,太子及蕭大人料得韓謙招降李知誥,卻不會容下你們,才特令河澗侯與我趕來相迎,至孟州必以上卿相待……”
伊洛河下游沖積平原,利於大規模兵馬作戰,利用騎兵迂迴穿插,但這一區域受阻於洛陽城,北臨邙山、南臨嵩嶽,是一個標準的口袋地形,對棠邑軍的作戰規模不熟悉,同時伊洛河口隨時會受凌汛威脅,二月上旬在孟州集結的兵馬,在無法奪取東翼的虎牢關及伊洛河口西側的邙山東嶺,也不敢貿然往更深處的偃師境內挺進。
雙方逾半個月的鏖戰,就集中在伊洛河口與虎牢關之間的十數裡縱深的沖積平原上,主要爭奪虎牢關以西的、位於嵩山西北麓丘嶺之間的防寨。
雖然取得一定的戰果,但凌汛如期而來,考慮凌汛期間禹河南北會被阻斷,甚至東樑軍都無法從東面進攻虎牢關,甚至被迫將虎牢關西側奪得的幾座防寨都放棄掉,全部撤回到北岸休整。
呂輕俠、周元、鍾彥虎等人雖然如喪家之犬,從梁州被驅逐,雖然這些年她們與韓謙明爭暗鬥,始終未佔得上風,但不可否認的是,說到對棠邑及韓謙瞭解之深,天下大概沒有多少人能及得上她們。
李知誥去年底就差不多與呂輕俠他們決裂,甚至解除呂輕俠、周元、鍾彥虎等人的兵權後,才容她們退入梁州休整——當前的局勢更是直接決定了李知誥只會選擇與韓謙媾和,而呂輕俠、周元、鍾彥虎等人卻又是李知誥與韓謙媾和的障礙。
因而蕭衣卿放棄遣使入梁州,而使人到呂輕俠、周元等人的放逐路上等候,他當然也是預料到李知誥不願承擔忘恩負義的惡名,也不願意呂輕俠、周元等人繼續留在身邊影響梁州兵馬中原晚紅樓一系的將吏,放逐呂輕俠、周元等人實是李知誥最有可能會做出的選擇。
周元隱隱有些興奮,他之前沒有提去投蒙兀,主要也是擔心他們一副喪家之犬的樣子,趕去秦州,有熱臉貼冷屁股之嫌,不會受到什麼重視,還不如先去鬆蕃觀望一陣形勢。
而此時蕭衣卿、烏素大石既然都派河澗侯烏素律及王籌來請,他覺得實在沒有必要惺惺作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