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沈濯香含笑目送唐芯風一般重回府宅,搖頭嘆息道:“看來,想要他開竅,您是任重而道遠啊。”
即便是吃醋,那小子也沒忘記討要食材的正事,就這點兒情商,只怕等他自個兒頓悟心意,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想到這裡,沈濯香看向沈濯日的眼神,飽含同情。
後者脣角一抖,冷聲說:“回京後,督促大理寺嚴查此人一事,交由你來辦。”
他不是閒麼?那就給他找點兒事做!
沈濯香笑臉一僵:“我就一閒散的主兒,這等大事,還是別參合的好。”
“無妨,我信得過你的本事。”沈濯日哪肯由他逃避?一句話,便將此事敲定。
區區一個九品知府府中,竟處處透着精緻與奢華,便連院子裡擺放的桌椅,亦是價值連城的橡木,而席上所用的餐具、餐布,更是出自京城大戶欽點的陶瓷廠所出,布帛乃是蘇繡,單是一匹布,就抵得上他兩月俸祿。
若說此人沒有貪污受賄,誰信?
“至於頂替的人選,你看着辦便是。”沈濯日全權將審查的職責交到沈濯香手裡。
“哎,我閒適的日子是要一去不復返咯。”沈濯香苦哈哈地笑道。
“另外,此人府中的廚子,在事後,邀他進宮。”那丫頭對他的手藝讚不絕口,若將人聘入宮做事,她定會開心。
沈濯香愣了一下,一臉意外地看着他。
“有問題?”黑眉微凝,他略顯不悅地問。
“臣弟怎敢啊?”沈濯香飛快斂去眸中的異色,若無其事的攤了攤手。
等到唐芯大包小包從府宅裡晃出來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談話。
坐到馬車上,唐芯忙不迭將包裡的寶貝一樣一樣取出來。
“這是何物?”沈濯日拾起其中一個樣式小巧的翠綠瓶,輕輕擰開瓶塞。
“別!”
“啊切!”
響亮的噴嚏聲,從車內傳出。
唐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差點被他扔到地上的瓶子,趕忙蓋好。
“都說了讓你別動它。”她的胡椒粉啊,就這樣倒沒了一半!
小心翼翼把瓶子塞回包袱,爲了防止他再動,唐芯特地將東西搬到了對面的座位上,然後拿出手絹,蹲下去撿拾灑出來的調料,連一個正眼都沒往沈濯日那處看。
“別撿了,”瞧着她白嫩的手指漸漸變髒,沈濯日略感不快,“待回了宮,朕命人爲你取來,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那能一樣嗎?”唐芯白了他一眼,“這些東西都是要花心血的,就和吃的一樣,浪費了不要太可惜,而且,又沒弄髒多少,拿回去清理一下還能用。”
“你倒有持家的資質。”沈濯日低聲感慨道,眸色甚是柔軟。
“這是每個廚子的本能。”和持傢什麼的,有半毛錢關係麼?唐芯翻了個白眼,將包裹着粉末的方巾疊放好,塞入衣襟,隨後,神神秘秘地又從包袱裡拿出了一塊手絹。
“剛纔我看你在席上沒吃多少東西,回去的時候,順手拿了點兒水果,”隨手將一個橘子遞給他,“飯後吃些水果,對身體很有益的,嚐嚐。”
沈濯日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定眼看着她,似在暗示着什麼。
得,不愧是做慣了主子的。
秒懂了他的意思,唐芯撅着嘴,親手將橘子剝開,掰下一塊果肉:“諾,吃吧。”
沈濯日這才擡手,摘下那片果肉放進脣中,細細地咀嚼
起來。
“人比人果然能氣死人。”爲嘛他連吃東西,也能吃得這麼優雅?
唐芯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隨手掰下一塊往嘴裡送。
臥槽!
小臉在下一秒扭曲在了一起:“呸呸呸!這是哪兒買的?酸死人了!你明知道很酸,幹嘛不告訴我一聲啊?”
故意的是不是?
迎上她指責的目光,沈濯日神色一暗,幽幽垂下了眼瞼。
不知怎的,唐芯好像在他臉上看到了無辜的意味。
額角狠狠一跳,裝!他接着裝!
“你是不是在氣我,把美女親手爲你煮的粥吃了?”所以用這種方式教訓她?
“朕沒氣你。”他啞聲道。
可這話唐芯不信,雙手抱在胸前,不爽地開口:“肯定是這樣!不過你別以爲我真的很喜歡吃,那粥難喝死了,燕窩沒有燉熟,米也是硬的,而且鹽放得太重。”差評!
“既是不喜,爲何喝光了?”沈濯日眉梢一挑,銳利的目光直逼她的眼底。
那一秒,唐芯甚至被他看透的感覺。
心跳驟然露了半拍,道:“那是因爲……因爲……”
“因爲什麼?”峻拔的身軀緩緩朝她傾來,無形的壓迫感如同一張巨網,將她牢牢困在其中,無所遁形。
唐芯刷地往後仰開,眼睛咕嚕嚕一轉,計上心頭。
“哎呀,那是因爲我不喜歡浪費食物啊,再說,那麼難吃的東西,怎麼能讓皇上您品嚐呢?要是吃壞了肚子,事情不就大發了?”
“哦?”一抹幽光在他眼底閃過,“僅是這樣?”
“是啊……”話剛出口,眼前驀地有黑影攏來。
搞毛!?
唐芯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回神,後背就被一隻大手緊緊摟住,整個人砸進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裡。
身體似墜入了湖中,四周盪漾的、瀰漫的,全都是屬於他的氣息。
沒等唐芯沉溺多久,身體忽然騰空。
“呀!”她慌忙朝下看去。
馬車的車頂蓋上有一個炸裂般的大洞。
‘刷刷刷’
羽箭破空而來,整輛馬車在瞬間被射成了馬蜂窩,那明晃晃的箭頭,在夜幕下,散發着可怕寒氣。
“要是再晚一秒……”唐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此時,沈濯日已摟着她,自空中降落。
墨色的衣襬劃成羅盤狀,在他落地之時,緩緩垂落下去。
閃爍着危險暗潮的寒眸,冷冷掃視着四周。
“是殺手?”唐芯窩在他的懷裡,不敢隨便亂動,只有在他身邊,她纔會沒那麼害怕。
“嗯,”沈濯日淡淡地應了一聲,四周動盪的空氣,此刻已經平息,出手之人似乎是撤走了?
“你……你快找地方躲起來!這兒路寬,得找遮蔽物。”重新找到理智的唐芯,掙扎着退出了他的懷抱,抓住他的手,慌里慌張地尋找躲避的地點。
沈濯日微微一怔,眸中掠過一道華光。
蠢蠢欲動的內力平息下去,如同一個提線木偶,任由她牽着,滿大街亂竄。
唐芯找了個凌亂的巷子,把他推到了裡頭,手忙腳亂地搬弄地上的沙包,想要騰出一個藏人的空間。
明明嚇破了膽,卻仍舊掛念着他的安危……
絲絲柔情點染眉宇,旋身一轉,反手扣住她顫抖的手腕,把人拽入懷中。
“你……”做什麼?
餘下的三個字,消失在了無縫隙緊貼的雙脣之間。
雙眼突兀的瞪大,在那驚滯、渙散的瞳孔裡,倒影出的,是沈濯日那張完美、俊朗的面龐。
微顫的睫毛滑過她的臉頰,他的氣息第一次離她那麼近,近到,她無處可逃。
察覺到懷中人的不專心,那雙闔上的眼睛幽幽睜開,而後,大手覆上她的眼皮。
“閉眼。”
唐芯聽話的合攏眼睛,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
“咳咳咳!”一連串重力的乾咳,成功打破了暗巷裡詭異而又繾綣曖昧的氛圍。
沈濯日臉色一黑,不悅地放開了懷裡的佳人,餘光自她水淋的紅脣上掃過,眉心一皺,伸手點住了唐芯的睡穴,攬腰將人抱起,將她的小臉深埋在自己的懷中,不讓任何人窺視到她的美好。
巷口,嚇癱了的羅偉跌坐在地上,瞠目結舌地望着自巷中一步步行出的男人。
剛纔……
剛纔發生了什麼?
小唐他被一個男子輕薄了?
“你!”他突然反應過來,老邁的身體也不知注入了什麼力量,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地上彈了起來。
手指直指沈濯日的方向,張口就要罵人。
沈濯香在他起身的瞬間出手,一記手刀把人劈暈。
“你可別怪本王啊。”看見了不該看的,若是在口出惡言惹惱了皇兄,後果不堪設想。
身影止步在他身前,沉聲問:“人呢?”
“追丟了。”沈濯香遺憾地攤手,常年擒笑的妖孽臉龐上,此時佈滿寒霜,“是批高手。”
那幫人在動手之時,就引起了他的警覺,在將羅偉推到路邊後,即刻動身追趕,饒是如此,仍舊沒能追上歹人。
“他們撤退有序,臣弟檢查過馬車上的羽箭,並無發現任何可疑之處,”沈濯香的語氣分外凝重,“不出意外,這批人不會是江湖上的殺手。”
“豢養的死士麼?”沈濯日面色一寒,殺意盡顯。
話音一落,修容的身影從街頭盡頭疾速逼近。
“屬下無能,未能將人拿下。”她跪在地上,滿心慚愧的說。
“回京後,自行領罰。”沈濯日冷冷地說道。
“是。”修容點了下頭,僅是領罰而非處死,主子已是網開一面了。
“皇兄,這事兒有些古怪啊。”沈濯香冷笑一聲,分析道,“他們的武功不在修容之下,且有十餘人之多,若鐵了心要置你於死地,縱使有臣弟在旁,也無把握能護您周全,但他們卻只出手一次,一擊不中,即刻撤離,觀其行事作風,不像是來殺人的。”
倒像是試探,警告。
他的潛臺詞沈濯日如何不懂?
“或許這些人並非擎王的爪牙。”
沈濯香微微頷首:“臣弟亦有同感。”
“追查一事,交由隱衛去辦,即刻準備馬車,回京!”他的行蹤已然暴露,再在衛城逗留,只會引出更多的麻煩。
更何況……
眼瞼低垂,凝視着懷中安靜熟睡的唐芯。
有她在身邊,他不能冒半點風險!
一行人迅速從街上撤離,當那輛射成篩子的馬車被修容駕走時,街尾一處民居的房門忽然打開了。
一道森白如鬼魅的身影靜靜站在門前,遠眺着街對面那條幽暗、無人的巷子。
月光從蒼穹上傾瀉垂下,朦朧的光暈裡,男子眉心的硃砂痣,呈現出嗜血般的殷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