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楚宮安靜如昔,先帝的幾位沒子息的太妃都被遷出了楚宮,去了“靜國寺”帶髮修行,爲先帝祈福。一直被王皇后軟禁在那邊的賢太妃娘娘,卻始終不肯回宮,只說自己看“靜國寺”清幽,利於修身養性,便真的不回來了。大皇子幾次去接,亦是接不回來。
楚宮中一些宮人也換的換,放的放,年老者願意出宮者都分賞了一些安置銀兩回鄉了。
整個楚宮頓時空蕩蕩的,也虧得皇后大世族家出身,身邊又有前朝幾位老成的嬤嬤幫襯着,一切事務安排起來井井有條,饒是如此,歐陽箬幾次去請安都見她神色倦怠,那身厚重的鳳服幾乎都快撐不起來了。
楚霍天見她如此辛苦,又安排了柳國夫人也一起掌管後宮事務,柳國夫人自然是欣喜萬分,當下便將許多事務一起接手過去。
歐陽箬瞧着皇后趙氏面上不說,但是那臉色看起來更蒼白了。底下幾位神經敏感的嬪妃也開始認清風向,漸漸向柳氏靠攏。要知道柳國夫人膝下可是有皇上現下唯一的皇子呢。皇后雖然是原配,但是卻多年再無所出。這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呢。
倒是歐陽箬不卑不亢,對皇后對柳氏一般無二。徐妃還是那副樣子,傲氣得很,歐陽箬簡直不知道她是本性如此還是真的是蠢了。
楚霍天在大定初又提拔了不少年輕的官員,又對清流一派的老臣們加以安撫,斟情封了官職,而那些參與逼宮叛變者只斬其禍首,並不禍及家人。這一舉措便令得朝堂上下歸心,羣臣敬服。
因後宮空虛,楚霍天的子息稀薄,幾位老臣又趕緊上了摺子,勸楚霍天廣納秀女以充實後宮,爲皇室綿延血脈。楚霍天卻駁回了此類摺子,只道,先帝節儉用度,後宮並不充裕。如今他初登大寶,一切用度應效仿先帝纔是。外加此時節爲初冬,若要選拔秀女一則勞民傷財,二則有悖天道,便將選秀女一事改爲來年開春農忙過後。但是他也選了幾位平叛有功大臣的女兒,妹妹,入宮爲嬪妃。
就歐陽箬所知的便是在十月二十八進了兩位貴人,一位美人,但具體是誰家的女兒倒是沒去注意。因爲在十月二十九,歐陽箬聽到了一個更令她吃驚的消息。
那日歐陽箬正與林氏坐着繡花,聊天,順便縫製林氏肚子裡未出世小孩的棉衣。
德軒忽然進來,輕聲道:“娘娘,敏沐帝姬正在哭鬧着要找娘娘呢。奴婢們都哄不住。”
歐陽箬看看天色,心裡會意,向林氏告辭了,便要隨了他出去。
林氏笑着握了她的手道:“歐陽妹妹來看我,我心裡高興得很,柳姐姐也說要找個時間與歐陽妹妹聚一聚呢,還問說看歐陽妹妹什麼時候得空了,說一聲就過來一起坐坐。”
歐陽箬心裡一動,只點頭笑道:“好,就怕柳國夫人貴人事忙,可比不得我這般閒散人物。到時候誤了柳國夫人的事那可罪過大了。”
林氏抿嘴一笑:“瞧妹妹那張嘴說的,那我就當歐陽妹妹你答應了。”說着親自送了歐陽箬出了屋門。
歐陽箬忙止了步道:“林姐姐趕緊進去吧,外邊風大,小心着涼。”林氏眼神落寞,看着她繫上了蜜合色錦鍛披風,本是不襯膚色的顏色,但在她披上後,卻越發襯得貴氣逼人,風華絕色。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們幾位侯府的老姐妹,就數妹妹你姿容絕代,如今進了宮,還不知道有多少新人進來,一年一年的,我們都該真正成了老人了。”
歐陽箬知道最近楚霍天忙於政事,甚少去看她,心中對她生起憐惜,握了她的手笑道:“林姐姐只管養好身子,等過些日子爲皇上添個一男半女,也終身有靠了,那些新人來來去去的,總有一天也是同我們一樣。姐姐別太往心裡去。”
林氏點點頭,勉強展了顏,纔回了屋子。
歐陽箬由德軒扶着往外走去,低聲問:“是什麼事這般急?”
德軒在外邊四周看了看才低聲道:“聽外邊的小內監閒磕牙說,今日午時,亂黨頭子張子明在牢中被皇上一杯毒酒賜死了,那夥同叛亂的景王被押到午門,凌遲處死了!”
歐陽箬一聽,腳下一滑,幾乎跌到地上。德軒忙拉住她,扶了她坐上肩攆。
歐陽箬面色如雪,腦中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處。德軒見她的樣子也嚇了一跳,歐陽箬這幾日吩咐他注意外間亂黨及其逼宮叛亂者是如何被裁決,所以他一早得了訊便趕過來稟告,卻沒想到歐陽箬的反應這般激烈。
“娘娘,可要叫御醫過來瞧一瞧,你這臉色可不太好……”德軒忙問道。
歐陽箬無力地揮了揮手道:“趕快回宮……”
德軒趕緊催促擡轎的小內監往“花延宮”裡趕。歐陽箬透過肩攆四周蒙的一層半透明的蛟紗帳子,看見硃紅色的宮牆直逼人眼簾,似血一般豔紅。
他終究是容不下張子明。可是一杯毒酒,真的便是歐陽箬託的情了。好歹能留一個全屍。可是景王爲何要凌遲?通常爲了皇族的尊嚴,即使是叛亂也通常會留個全屍……
歐陽箬的神智稍稍恢復了一些,仔細一想,又是心裡一驚,難道楚霍天查出那人便是景王?!
“……等到查出那人,朕定當將之千刀萬剮,不管他是誰。”他曾堅定地對她許了承諾。
凌遲……千刀萬剮……
歐陽箬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只絞得手上一道一道的勒紅。是的,便是他那日夥同王皇后刑訊於她,逼她串供誣告楚霍天有反意。
就是他們!
歐陽箬心中的一根弦猛然繃斷,仇都報了,真的都報了。
吳德虎死了,王皇后死了,景王也死了,甚至連不應該死的張子明都死了……
遠遠的一衆身着着花團錦蔟的宮人走了過來,見肩攆擡過,紛紛立在宮牆邊福了身行禮避讓。
歐陽箬看着她們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忽然開口問道:“她們是誰?”宮女不可能這般穿戴。
“回娘娘,這些小主是皇上新選入宮的。如今正要去‘繡玉殿’裡跟着宮中的嬤嬤學習宮規呢。“德軒忙回道。
歐陽箬一聽,有些恍惚地笑了。
楚乾德四年的陰曆十月於是就這般真正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