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論起來,整個山東行省自元嘉帝登基之後,便只有降等的爵位,而再無新貴崛起。想來是因了當年康王之亂,委實是叫這地方傷了元氣,直到如今都沒緩過來。
自然,這也只是陳瀅個人的一點猜測罷了。
忠勇伯府的院子只有三進,蓋因那伯爺本人官職並不高,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副千戶,這三進大院兒,還是因其爵位而來的。
衆女眷下車之後,那忠勇伯夫人萬氏已然候在了門邊,世子夫人俞氏並兩個年輕的媳婦子在旁相陪,另有她們家兩個姑娘落在最後。
忠勇伯膝下共有三子,長子盧俊早幾前便被請封爲世子,次子盧儔倒是塊讀書的料子,實實在在地考中了舉人,雖然會試落了榜,卻也撈着了一個河南衛輝府經歷一職,八品文官,算是半隻腳踏上了仕途;三子盧仁是混得最差的,只是個把總而已。
此刻跟在萬氏身後的兩個姑娘,二姑娘盧宛音乃二房嫡女、六姑娘盧宛寧則是三房嫡女,那兩個年輕媳婦則是世子夫人俞氏的兩個兒媳,一姓錢、一姓黃,皆是濟南府官員之女。
除了她們幾人外,伯府二太太與三太太都沒露臉,想是招呼其她女眷去了。
“李夫人終是來了,我可是等得望眼欲穿了。”一見了倪氏,萬氏便立時迎上前說道,說話間便上前親親熱熱地挽起了倪氏的胳膊,視線掃過陳瀅等人,笑若春風拂面:“真真兒的是太難得了,我還怕學裡不給假呢,正愁着這宴席上就我們幾個老的,可怎麼是好?如今卻是不愁啦,正所謂春風才至,這花兒就都開齊了。”
這話直引出了一片笑聲,倪氏亦是心下歡喜。
萬氏言辭雅緻,倒是很對她的胃口,她的面上便也擎起個笑來,說道:“盧老夫人這話也太誇着她們了,依我說,貴府兩位姑娘纔是如花似玉呢,真真是好個模樣。”
倪氏方纔所言也不過是客氣話,大家見面兒先誇一通對方的晚輩,亦是場面上的慣例了,萬氏聞言便笑道:“罷了罷了,要誇等會兒再誇,先隨我進去坐着是正經。”說笑之間,便引着衆人來到了花廳。
那花廳倒是很寬敞,裡頭的人卻不多,泰半皆是有年紀的夫人太太們,年輕姑娘自是早就四處賞玩去了。
衆人落座之後,略敘幾句寒溫,晚輩們便給長輩請安,再由長輩派下見面禮,這套程序便算完了,盧家的兩個姑娘便適時起身,邀請陳瀅等人“去園子裡瞧瞧”。
便在她二人相請之際,陳瀅注意到,那俞氏面上的笑容似是有些淡,每每視線掃向自家兩個侄女時,那眼神更是飄飄忽忽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雖是心下微訝,陳瀅卻也沒當回事。
宅門裡的事情最複雜、也最細密,俞氏是長房大婦,而這兩個姑娘卻分屬二房與三房,想來這房頭兒與房頭兒之間,也是有些不能言說之事的。
陳瀅一面想着,一面便隨衆人起身,先行辭別了長輩,復又沿着那外頭的抄手遊廊來到了花園。
忠勇伯府的花園佔地面積頗廣,然此際只是初春,園中花木寥寥,那景緻便也有些單調,幸得內中有一所“梅苑”,如今卻正是晚梅花開的時節,正是錦繡千重,一衆姑娘們皆在這裡遊玩,伯府還貼心備下了筆墨、投壺、琴簫等物,那些有雅興的姑娘們自可寫詩撫琴,或是於梅下嬉戲,十分風雅。
盧宛音姐妹十分盡心,一路細心陪伴,陳瀅逛了一圈兒下來,忽覺小腹隱隱墜痛,不由大感不妙。
她已經來過了初潮,此時這種痛感她十分熟悉,算算日子,只怕今天某位親戚便要造訪了。
她不欲驚動旁人,便悄無聲息地帶着尋真並知實離開了人羣,尋了個小鬟問明路徑,直奔淨房而去。
好在那淨房離得不太遠,轉過幾道遊廊也就到了,羅媽媽也提前備下了應用之物,待發現果然是月事來臨之時,陳瀅也不曾措手不及。
約莫一刻鐘後,陳瀅終於收拾妥當,一時卻又有些懶懶地起來,不想再往那梅苑裡湊。
人家在園中賞景,她又不方便跟着,這古代的姨媽巾她從來就沒用慣過,自然還是以少走多坐爲上。
恰巧那背風處有座水閣,跨着一條細細的清溪而建,不過借了個水意而已,修建得倒是十分精巧,四周皆是可以開合的窗扇,朝東的一側正對着梅林,林中那些穿紅着綠的身影,此際倒成了陳瀅眼中的風景。
“便在此處歇歇吧,等開了席再過去。”陳瀅做出了決定,尋真與知實自無異議,將那隨身帶的大錦帕墊在木椅上,陳瀅便坐了下來,尋真上前將那四周窗扇都掩上了,生怕陳瀅吹風着涼。
她這廂才坐了不過五分鐘,遊廊那裡便傳來了腳步聲,聽聲音應是正往淨房的方向而去。
陳瀅本不想聽壁角,無奈那行路之人正說着話,好巧不巧地,那話音便飄進了水閣之中。
“大姐姐怎麼也跟了來?”少女清嫩的聲線隨風而來,吐字微有些模糊,因而便有了一種格外地甜軟。
陳瀅立時便聽出,這是忠勇伯府六姑娘盧宛寧在說話。
“裙子髒了。”盧宛音清清冷冷地回了四個字。
盧宛寧便“咯咯”地笑了起來,隨後是一陣輕微的衣物窸窣之聲,好像是她在翻看盧宛音的裙子,因爲後者很快便又用更冷的聲音道:“六妹妹是要效前人替長輩撣衣嗎?”
這聲音成功地讓那窸窣之聲靜了靜,旋即盧宛寧便又是一陣嬌笑:“小妹開個玩笑罷了,二姐姐竟也當了真,無趣。”
盧宛音沒說話。
然而,她的沉默卻像是激發出了盧宛寧說話的慾望,沒過多久,只聽她又道:“說實話吧,二姐姐,你也是躲清靜來的,對吧?”
盧宛音仍舊沒說話。
就在陳瀅以爲她會繼續沉默以對的時候,不想她卻突然開了口,仍舊是極爲簡短的四個字:“人貴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