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來人是她,衆女先是愣了愣,旋即上前見禮,陳漌便掩口笑道:“你們有給我行禮的功夫,還不快去大哥哥屋裡瞧瞧?他穿着一身紅呢。”
衆人聞言,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陳濮平素不苟言笑,行止端正,很難想象他穿着新郎倌兒的大紅袍的情景,想必是很好玩兒的。
一衆小姑娘蠢蠢欲動,卻又不敢現下就走。
陳清乍着膽子上前兩步,覷着陳漌的面色,期期艾艾地道:“那個……大姐姐,我……我們現下就去瞧瞧大哥哥,大姐姐看可使得?”
她們幾個其實都有點怕陳漌,這時候也不太敢肯定她是說真的,還是又要找機會教訓她們。
陳漌卻是滿臉的笑,連連點頭道:“我都說叫你們去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待換好了新郎倌兒的衣裳,大哥哥就要去外頭吃酒坐席,那時候你們可就瞧不着了。”
見她如此說,小姑娘們哪裡還呆得住,立時便嘻嘻哈哈地跑去瞧熱鬧了,其中又以陳清跑得最快,連陳瀅都沒顧上拉。
眼見得她們走沒了影兒,陳漌方纔轉向陳瀅,面上的笑容漸漸地便黯淡了下去。
“多謝三妹妹,不曾駁了我的顏面。”她說道,語聲幽幽,神情亦是晦暗不明。
陳瀅的嘴角動了動,面上是慣常的古怪笑容:“大姐姐悄悄拉了我一把,我猜着您是有話要對我說,是麼?”
陳漌咬着嘴脣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陳瀅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隱約猜到陳漌想說什麼了。
自定下婚事後,陳漌便被許老夫人拘在屋中,不令她出院門兒半步,連每旬一次的大定省都免了。陳瀅回府這一個月來,根本就沒見過她的面,今日這還是第一次。
初次見面,陳漌就拉着她單獨說話,想必,是爲了某個人吧。
陳瀅擡頭環視四周,見不遠處是一片花圃,地勢比較開闊,便伸臂一指,道:“我們去那裡說罷。”
她記得很清楚,她最後一次與陳漌談話,是在去年太子來的那一日。
那天,她們的對話被蘇姨娘偷聽了去,由此衍生出了魘勝之事,平添了無數煩惱。
陳瀅覺得,陳漌今日要說的事兒,只怕仍舊是涉於隱私的,爲免重蹈覆轍,去開闊地談話是個不錯的選擇。
陳漌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輕輕地點了點頭,沒說話,當先往前走去。
陳瀅緊隨其後,兩個人沉默地行至花圃中央,雙雙站定,默然無語。
四周花香襲人、蜂圍蝶繞,然而,她們之間的氣氛,卻有些沉悶。
良久後,陳漌驀地輕輕一嘆:“三妹妹,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問出這個問題時,她的心裡多少是存着些愧疚的。
因懷疑陳瀅告密,她那時候可是把陳瀅數度派人送來的東西都給扔了出去,委實做得有些過。
陳瀅聞言,一臉平靜地搖了搖頭:“我並沒生氣。”
這是實話。
她實在太忙了,恨不得一天能多出幾個小時來,哪還有生氣的功夫?
然而,這個回答,陳漌卻好像並不相信。
她偏過頭,望向花圃中盛開的幾叢月季,神情略帶苦澀:“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不該輕信他人讒言,冤枉了三妹妹。三妹妹就算生氣也是該當的。換作是我,我也會生氣。”
“我真沒生氣。”陳瀅有些無力地解釋道。
陳漌這完全就是在以己度人。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畢竟是天之驕女,哪裡會懂得換位思考的道理?在陳漌眼中,她的喜怒好惡,是足以影響到這世上的每一個人的。
陳瀅對此雖不以爲然,卻也不覺得她這樣有什麼問題。
陳漌有這個條件這樣去想,就算往後嫁了人,以袁家的門戶,她仍舊還是能夠活得衆星捧月。
人與人本就不同。
允許別人以其最願意、最舒服的姿態生長,就如同允許這世上的每一朵花都自由綻放。
陳瀅不會去強行影響任何人,一如她也從不輕易被他人影響。
陳漌轉過頭來,盯着陳瀅看了一會兒,便又悄然移開視線,貝齒輕咬着脣瓣,面色越發黯淡。
陳瀅先還耐心地等着,可半晌後,見陳漌的神情越來越幽怨,她這才驀地醒悟過來。
原來,陳漌這是在等着她主動發問呢。
“那麼,大姐姐想要說什麼呢?”陳瀅立時從善如流地問道。
陳漌擡起頭,清瞳中似蒙了一層霧氣,睫羽輕顫,如同她微顫的聲音:“我……我是就想問問,三妹妹你……與那位……那位郭孺子,可是舊識?”
果然是這件事。
陳瀅頗覺無奈,更多的卻是無法言說的感受,垂眸想了想,便道:“如果大姐姐是問郭婉的話,我確實是認識她的。”
這是個繞不開的坎兒,陳漌執意要問,她也只能據實相告。
聽了陳瀅所言,陳漌的睫羽又是輕輕一顫,垂下雙眸,輕細的語聲似是將要被風吹散:“她……生得美麼?”
“她長得挺漂亮。”陳瀅實話實說。
陳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擡起頭看着陳瀅,嘴脣輕輕顫抖:“那比我……如何?”
陳瀅神色微滯,有點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應該……差不多吧。”想了半天,陳瀅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在她眼中,郭婉的美是豔冠羣芳的那種,而陳漌則是清麗出塵。如果真要比較的話,郭婉會勝出一籌,因爲除了五官之美,她的身上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那是人生閱歷賦予她的,陳漌卻沒有。
只是,審美這種東西,純粹是主觀感受,且陳瀅也不想太過刺激陳漌。
單戀是很折磨人的,尤其是單戀一個不可能的對象,更是叫人絕望。
陳瀅不是在同情陳漌,她只是覺得,任何一段真心付出的感情,都不該被粗暴地對待,哪怕是身在局外之人,亦應予以對方足夠的尊重。
聽了陳瀅所言,陳漌的面色不見好轉,反倒越發蒼白。
“我想……我……我明白了。”她的脣邊飛快地綻出一個笑。
那是一個脆弱得叫人心疼的笑,如風中即將凋謝的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