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姑娘的號頭兒,一會兒請交予大夫便是。”青衣女子說道。
冬兒忙點頭,拿着小箋,回身去扶臻娘。
“小喜姐姐說了,內科在裡間左首,小喜姐姐會陪我們過去的,婢子扶您。”她一壁說話,一壁伸手,忽似想起什麼,忙又縮手,囁嚅低頭:“婢子又忘了,姑娘……姑娘別惱。”
最近幾日,臻娘一直很厭她近身,她是怕臻娘又不高興。
臻娘含淚帶笑,拉過她的手拍幾下,語聲微顫:“你是個好丫頭,素昔是我太嚴厲了。”
她又紅了眼圈兒,微咽道:“方纔馮大夫都說了,我這是吃了發物才起的疹子,無礙的,之前是我想左了,倒委屈了你。”
冬兒似懂非懂,只見她終是笑了,又肯與人觸碰,便知這病並非想的那樣嚴重,心中大定,小臉兒也樂開了花。
“兩位請隨我來。”小喜走上前相請。
冬兒用力點頭,上前扶着臻娘,與她同去了後堂。
診治過程很是順利,主僕二人不一時便出來,臻娘一掃此前鬱結,神清氣爽,冬兒更是樂得歡,一出門兒便幾步奔到分診臺,“撲通”一聲跪下,衝着馮荔“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脆聲道:“謝謝馮大夫救了我們姑娘,婢子給您磕頭了。”
馮荔端坐着,鼻孔裡“嗯”一聲,淡淡道:“快去抓藥。”又看向正走過來的臻娘,叮囑:“張四娘……張大夫開給你開的方子定是極好,需按方、按時吃藥,不可中斷。”
她兩道細眉陡然豎起,白多黑少的眼瞳,直勾勾瞪過來:“若中斷了,這疹子還會再復發,切記。”
冬兒被她嚇得一抖,忙不迭應是,臻娘亦正色道:“謝馮大夫提醒,小女子會記得的。”
冬兒這下子不敢耽擱,爬起來直奔取藥處,將藥方予了青衣女子,那青衣女子手腳利落,依次取藥後,又口述一遍外敷內用之法,冬兒記牢了,纔將藥包拿好,身後忽傳地傳來語聲:
“那誰,過來一下。”
很冷淡的聲音,廳中安靜,越顯清晰。
衆人皆怔住,順聲音看去,卻是馮荔在說話。
“馮大夫,您叫誰呢?”小喜上前問。
馮荔一指冬兒,神情還是很冷淡:“我叫她。”
冬兒愕然,下意識將手點點自己:“馮大夫,您叫婢子麼?”
“對,就你,你過來一下。”馮荔道。
冬兒不安地看向臻娘,臻娘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輕聲道:“去吧,沒準兒有什麼事要囑咐你。”
“我沒事兒囑咐她,我是叫她來瞧病的。”馮荔立時接口,一臉淡然。
冬兒呆了兩呆,面上的笑再掛不住,囁嚅道:“馮大夫,您……您是說,婢子……婢子這是得病了麼?”
“所以我叫你過來啊,給我瞧了不就知道了?”馮荔翻個白眼,手指“篤篤”敲着櫃面兒,極不耐煩。
臻娘接過冬兒手中藥包,輕輕推她:“快去吧。”
冬兒磨磨蹭蹭走過去,面上有些懼色。
任誰突然被個大夫叫住了說你有病,都會怕,更何況,這位馮大夫冷冰冰的,更怕人。
小心翼翼坐上梅凳兒,冬兒尚未出聲,馮荔陡地探身一扯,抓過她的手就按上脈枕。
這動作來得突然,冬兒未防備,被她扯得身子直晃,欲待奪手,又知這是大夫診脈,再看馮荔那立起的眉,小臉兒一皺,都快哭了。
這個馮大夫,怎麼這麼嚇人?
馮荔根本不理她,只微閉眼,搭三根手指診脈,數息後,張開眼睛,淡淡看着冬兒:“張嘴,我瞧瞧舌苔。”
冬兒顫巍巍照做了,大氣不敢出,一雙眼睛盯着馮荔,似要從她眼睛裡瞧出些什麼。
“你有病。”馮荔看兩眼,言簡意賅地道,抽出小箋寫字,頭也不擡:“好了,把嘴閉上,再去掛個號,內科。”
冬兒這才發覺自己還張着嘴,忙抿牢脣,臉都白了,說話帶顫音兒:“馮大夫,婢子有……有什麼病啊?”
“風寒,如今纔是初感,尚無症狀,今晚回去怕就要發了。”馮荔答,一伸手,小箋直戳到她面前:“掛內科,去吧。”
冬兒大大鬆口氣,拍着心口直道“嚇死人了”,一旁的臻娘亦笑起來:“還好,只是風寒,方纔我還當是什麼大病呢。”
“你這話可錯了。”馮荔拿過筆洗,略擡頭,微白帶青的眼白,當中一點兒黑眼珠,向臻娘身上一掃:“風寒亦是險症,若不及時醫治,病死了的也不是沒有。”
慢條斯理地將筆洗淨,又添一句:“盛京城每年死於風寒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咣噹”,冬兒直跳起來,動作太急,梅花凳兒險些翻倒,她也顧不得,幾步搶去掛號處,急赤白臉地叫:“勞駕,快給我掛個內科,快點。”說話時鼻尖兒竟冒汗,純是嚇的。
臻娘忙上前軟語安慰,主僕兩個再次去了內科。
小喜這回沒跟着,而是轉去初檢室,戴上手套,將那檢查牀的牀單換了。
“總算開張了。”一旁傳來極低的語聲,正是馮荔馮大夫的感慨。
小喜“噗哧”一笑,因戴着口罩,笑聲有點發悶:“馮大夫爲了攬客,也是盡心盡力,一個都沒放過。”
“她們主僕實實在在都有病,怎麼能說我攬客呢?”馮荔不樂意了,掀簾瞪她一眼,又坐回去。
小喜抱着牀單出來,口罩上的眼睛還是彎的:“是是是,馮大夫辨症天下第一,您說她們有病,她們就都有病。”
“那是自然。”馮荔翻白眼,坐回凳上,撈起本醫術翻看。
小喜瞄她一眼,目中流露出幾分敬服。
這位馮大夫委實頗有來歷。
她原在衙署做女醫,因家中老母重病,她辛苦侍疾,不小心丟了差事,才被陳瀅請來。
馮荔並無家學,全靠自小在醫館幫工,自個兒一點一點琢磨出來的,她天賦不錯,習得一身辨症的好本領,但開方抓藥卻不擅長,陳瀅也是見了她之後,纔想起設置一位分診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