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俞氏最是個剔透的,將該說的說了,便告個罪,自去前頭招呼其他客人,風度極是從容,像是從不曾給陳瀅透過話兒。
陳瀅悄然轉首,向知實打了個手勢。
知實會意,無聲無息地退出了花廳。
再坐片時,新婚夫婦便至花廳,婚禮亦進行到最熱鬧處,當他們共牽一根紅綢,在三老爺盧仁並三太太田氏的祝福聲中,去至洞房時,廳中衆人又是笑又是鬧,氣氛極是歡娛。
已而新人離開,花廳中人便走脫了大半,一部分去前頭坐席,另一部分則跟去新房瞧熱鬧。
陳瀅便也起身,帶着尋真去得洞房,將那挑蓋頭、交杯酒等程序一應看遍,確保忠勇伯府諸女眷對陳漌並無苛待,便上前請辭。
“陳……盧三奶奶,容我告退。”陳瀅輕聲道,視線掃過陳漌面龐,見她神情淡然,既談不上歡喜,亦無不虞。
“千里同行,終須一別。”她太息地道,擡手向鬢邊拂了拂,啓脣一笑。
縱使紅妝麗服、鳳冠珠鬢,這一笑,卻是無限蒼涼。
陳瀅默然靜立,到底說不出勸慰的話來。
陳漌心繫何人,她比誰都清楚,而如今之收梢,亦早便註定。
可陳瀅還是有點替她難過。
若在現代,陳漌至少還有告白之機,還能親身得到一個答案,哪怕這答案殘忍無情,至少,也能爲這段感情畫上句號。
而在大楚朝,這份情不知所起的愛戀,卻只能無疾而終。
懷着一種難言的情緒,陳瀅轉去了設宴的敞軒。
那敞軒正在梅林邊兒上,如今恰是暮春,梅花自不曾開,滿園子蔥翠綠意,又有碧樹如冠,卻也怡人。
因代表着新婦孃家人,陳瀅的席位相對靠前,待坐下後,她舉眸四顧,面上便現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忠勇伯夫人萬氏,正在端端坐於那首席正座兒,面上擎着矜持的笑,一身薑黃團花褙子、額上勒着海藍四季春織錦抹額,薄施脂粉,瞧來倒比往昔精神。
感知到陳瀅的視線,萬氏轉眸看了過來,陳瀅想了想,起身見禮。
怎麼說萬氏也是長輩,該有的禮節自不可缺。
萬氏神色淡淡,命人扶起陳瀅,略敘幾句寒溫,陳瀅便自歸座兒。
這整個過程中,萬氏面上的笑,堪比昨日細雨,薄薄一層,風吹就掉。
俞氏在遠處瞧見了,略垂首,掩去脣邊冷笑。
萬氏這架子還搭着呢,只怕是忘了,這位她最討厭的陳大姑娘得聖旨賜婚,乃是未來的侯夫人。
待陳瀅與裴恕成親,他們這整府的人見了人家,都得矮下半個頭,包括萬氏。
俞氏委實想要嘆氣。
她這個婆母,在伯府裡拿大拿慣了,倒將天下人皆小瞧了去,看誰都吊着半個眼珠子,真不知該說她輕狂,還是該說她蠢。
陳瀅自不知這對婆媳的眉眼官司,歸座兒後,與幾位熟識的姑娘閒聊幾句,那廂知實便出現在敞軒門口,趁人不備,悄悄向她招手。
陳瀅心下倒凜了凜。
看知實這樣子,怕是打聽來的消息,很不尋常。
主僕三人尋了個無人的長廊,見四下無人,陳瀅方問:“是不是盧二姑娘的事兒有蹊蹺?”
若盧宛音是正常出嫁,知實斷不會是這般情形。
知實果然點頭:“姑娘說得沒錯兒,盧二姑娘這婚事確實挺怪的。”
她近前幾步,耳語般地道:“盧二姑娘嫁給薛大人做了續絃。”
似怕陳瀅不懂,她又加重語氣:“這位薛大人,就是那招遠縣原來的縣令,咱們女校薛夫子的父親。”
薛蕊如今已然是女校老師,知實便以夫子稱呼。
“原來是他。”陳瀅微微頷首,心下不是不吃驚的。
盧宛音乃二房嫡女,怎麼竟去給人做續絃?
那薛大人的年紀,做盧宛音的祖父都夠了。
念及此,陳瀅便問:“此前我們在濟南時,也只聽說忠勇伯府會送出一位庶女予薛大人做妾,怎麼又換成了嫡出的盧二姑娘?”
“姑娘容稟,這事裡頭有好些彎彎繞,還得從去年花宴的時候說起。”知實的聲音越發地輕,幾乎湊在陳瀅耳邊:“花宴那天,姑娘要婢子們打聽薛夫子的消息,婢子順道兒聽了幾句閒話,道是伯夫人有意將庶出的盧三姑娘許予薛大人爲妾。可誰想,就在姑娘離開濟南府沒幾日,伯府便出了樁新鮮事兒。”
她往四下瞧了瞧,見尋真好生守在路口,便續道:“濟南府有位推官兒,姓蔡,今年二十八歲,前頭髮妻早逝,膝下有一兒一女。便在去年三、四月間,這位蔡大人忽地請了媒婆登門,明言求娶盧三姑娘爲正頭妻子。”
陳瀅一下子擡起頭。
竟還有這樣的事?
一府推官,求娶沒落勳貴之庶女爲妻?且還正在這庶女將要予人爲妾之前?
何其湊巧?
而最重要的是,以推官品級,即便盧三姑娘只是續絃,伯府也佔了大便宜。
這倒並非伯爵這爵位不值錢。事實上,若拋開一切,只看爵位,伯爵還是很拿得出手的。
只是,地方爵與京城爵,根本是兩回事,而山東行省的伯爵,更比其他地方還弱些。
這卻是因爲,當年康王之亂起于山東,元嘉帝險些掉下龍椅,他對這地方的勳貴,從來只抑不揚,就沒個好臉色。
也因此,蔡大人登門求娶,便顯得極具誠意。
“伯爺想必一口應下了,伯夫人必定也極歡喜。”陳瀅淡聲道,擡手拂了拂衣袖。
一爲妻、一爲妾,孰重孰輕,一目瞭然。這麼筆劃算的買賣,傻子纔會往外推。
果然,知實連連點頭道:“姑娘料得半點兒沒錯。伯爺一聽此事,想也沒想便應下了,伯夫人過後聽見了,更是歡喜得不得了,特特地將盧二太太叫到跟前去,賞下了好些東西,轉過臉來便將盧三姑娘接去上房住着,又派了好些丫鬟婆子服侍,簡直像供佛似地把人給供了起來,伯夫人更是親身教導盧三姑娘管家的道理,還命世子夫人分了幾樁事兒給盧三姑娘練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