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過了半夜子時,韓信的王帳裡卻仍是燈火通明。(《》)
帳門外,程黑、趙夕、許章、呂卿等幾十員齊軍大將盡皆神情焦躁,一個個手按劍把正在來回踱步,婁敬臉上也充滿了憂慮之色,幾個太醫在大帳裡忙碌了快兩個時辰了,卻始終不見人出來,難不成大王這次真的挺不過去了?
雜亂的腳步聲忽然從遠處傳來,衆人急回頭看時,只見公子韓闔已經在大羣禁衛的簇擁下往這邊匆匆走了過來,在韓闔的身後還跟一個少年,少年大約十五六歲,長得與韓闔有幾分神似,不過看上去顯得有些木訥。
婁敬以及程黑諸將趕緊拱手作揖:“臣等參見兩位公子。”
敢情那少年便是韓信的長子韓闞,面對婁敬及程黑諸將,韓闞趕緊回禮,韓闔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喝道:“讓開,本公子要見父王!”
“公子不可。”婁敬急道,“太醫正在救治大王,此時不宜打擾。”
韓闔雖然年幼卻極有主見,當下皺了皺眉頭,不耐煩道:“亞相,同樣的話本公子不想再說第二遍,現在請您讓開!”
婁敬面露爲難之色,韓闞卻上前勸韓闔道:“二弟,我們還是聽亞相的吧。”
“閉嘴!”韓闔卻老實不客氣地訓斥韓闞道,“你懂個啥?搞不好這就是你我兄弟跟父王的最後一面,進去遲了那就見不着了。”
韓闞面露羞愧之色,再不敢多說什麼了。
正爭執不下時,宿衛郎將曹窋忽然掀簾而出,沉聲道:“大王已經醒了,亞相、四位將軍還有兩位公子請隨末將進帳吧。《》.”
“大王已經醒了?”
“天可憐見,大王終於醒了!”
“我早說過,大王肯定不會有事。”
衆人聞言頓時寬心大放,韓闔卻早已經掀簾進了大帳,韓闞、婁敬以及程黑四將便也紛紛掀簾走進了大帳。
韓信這會正靠在軟墊上養神,他人雖然醒了,臉色卻還是一片慘白,而且慘白中隱隱透出一絲青色,婁敬也算略通醫道,見此情形頓時心頭微沉,大王臉色白中泛青,這顯然不是什麼好現象,這說明箭上的劇毒已經浸入內腑了。
“父王!”韓闔悲號一聲,仆地跪倒在了韓信榻前,韓闞愣了愣,也跟着跪倒在了韓信榻前,不過他並沒有像韓闔那樣失聲痛哭,但是從他的眼神裡,還是清晰地流露出對韓信的崇拜,還有爲人子對父親的那種孺慕之情。
“闔兒不哭,快起來吧。”韓信衝韓闔勉力露出一絲笑容,又對韓闞道,“還有闞兒,你也起來吧,別跪着了。”
韓闞喏了一聲果然起身。
韓闔卻沒有起身,依舊跪着又扭頭問幾個太醫中年紀最長的那個道:“老公羊,父王的傷勢如何?”
婁敬以及程黑諸將也是面露關切之色,這也是他們急切想知道的。
複姓公羊的老太醫略略沉吟片刻,道:“大王的傷勢有三處,背心、左胯以及左腿,先說左胯以及左腿的傷勢,刺客所使的硬弓勁道極大,大王左大腿的大骨已經被整個切斷,左胯胯骨也被擊碎,所以,可能,也許……”
“老公羊。”韓信皺了皺眉,不耐煩道,“但說無妨。”
公羊太醫嘆了口氣,低聲道:“也就是說,既便大王你能夠保住性命,從此之後也是不可能再站起來了,而且,每逢天陰下雨,傷處還會痛苦不堪。(《》)”
韓信默然不語,韓闔卻急切地問道:“那麼父王能否保住性命?”
公羊太醫默然不語,韓闞、韓闔、婁敬以及程黑四將頓時間變了臉色。
韓信卻是神色如恆,淡然道:“老公羊,寡人戎馬一生,早就見慣了生死,所以,有什麼話你儘管直說,寡人承受得起,更不會怪罪於你。”
“如此,老臣便直說了。”公羊太醫點點頭,又道,“大王左腿的大骨以及左胯骨已被箭頭所擊碎,骨髓已經滲入血液,而且箭頭上塗有劇毒,現在毒性也同樣滲入了血液之中,並且已經擴散到了五臟內腑之中。”
頓了頓,公羊太醫又道:“箭頭上塗的劇毒雖然烈,老臣卻有法可治,但是滲入血液的骨髓老臣卻無法可治,所以只能聽天由命,在接下來的七天之內,大王若是不發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發熱,那麼老臣也就束手無策了。”
韓信道:“也就是說,寡人活命的機會還有一半?”
公羊太醫不敢正視韓信的目光,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韓信嘴角便綻起了一絲微笑,環顧衆人說道:“項莊小兒如此處心積慮意圖致寡人於死地,寡人還能有一半的活命機會,已經是邀天這幸了,呵呵。”
公羊太醫點了點頭,低聲道:“大王,剛纔剜肉取箭還有刮骨清毒的時候,你已經流了很多血,這會身體虛弱,不宜說話太多,還是睡一會吧。”
“唔,寡人也的確有些乏了。”韓信輕輕頷首,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公羊太醫向婁敬以及程黑四將使了個眼色,婁敬等人便跟着公羊太醫出了大帳,韓闞以及韓闔兩位公子卻沒有跟出來,依然陪伺在韓信榻前。
出得王帳,婁敬便將公羊太醫拉到了僻靜處,程黑四將也跟了上來。
婁敬環顧左右,發現除了自己和程黑四將外已經再沒有別人,才道:“公羊太醫,你是不是還有未盡之言?”
公羊太醫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黯然說道:“亞相,若只是左腿以及左胯的箭傷,則大王活命的機會尚有一半多,但是請恕老夫直言,相比背心所中的那一箭,大王左腿以及左胯上的那兩箭就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了。”
婁敬臉色微變,急道:“老公羊,你這話什麼意思?”
程黑也舉起了手中拎着的背甲,這件背甲就是當初韓信穿在大氅內的護甲,在背心要害位置罩了一面護心銅鏡,直到現在,那枝狼牙重箭都還穩穩地插在護心銅鏡上,在中箭的部位,護心銅鏡往內尖出了高高一坨,卻並沒有被箭頭貫穿。
當下程黑說道:“這一箭雖然射中了大王背心,卻被護心鏡給擋住了,怎麼老太醫卻說這一箭比大王左腿、左胯上的那兩箭更加的致命?”
公羊太醫指着護心銅境上往內尖出的那一坨,嘆道:“看見這尖尖了嗎?刺客射中大王背心的這一箭雖然沒能貫穿護心鏡,卻仍然給大王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創傷,大王的心脈已經遭到重創,今後但有情緒波動,便會,便會……”
婁敬等人聞言凜然,老公羊雖然支支吾吾沒有明說,可他的言外之意誰都聽出來了,就是說大王若有情緒波動,立刻就會心脈寸斷、當場斃命!可是,作爲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又有誰能夠做到古井不波?這豈不是說,大王隨時可能賓天?!
淄水東岸,楚軍大營。
此時此刻,項莊的心情也有些掙扎,由淵的第一箭的的確確射中了韓信的背心,直到韓信墜馬,那枝箭都還插在韓信的背心上,還有後續兩箭,也的確射中了韓信的身體,這三枝箭全都塗了劇毒,韓信還能有活?
不過,在沒有確切消息之前,項莊可不敢貿然做出決斷。
假如韓信沒死,那沒什麼好多想的,直接按照原定計劃東渡濰水,再渡膠水,然後沿着海邊經膠東、過琅邪、東海再返回江東,可若是韓信已經死了,則齊軍羣龍無首,現在就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操作得當就能一舉滅掉齊國!
老實說,在設計刺殺韓信之前,項莊並沒有想過會出現現在的局面!
但是現在,機會卻真的出現了,當機會出現時,項莊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若能現在就滅掉齊國,爲什麼要等到將來?
揹負雙手在行轅裡來回踱了好半天,項莊忽又頓步回頭,問百里賢道:“子良,假如韓信已死,你說現在是不是個機會?”
百里賢下意識地搖了搖羽扇,答道:“是。”
說此一頓,百里賢又跪坐起身,道:“假如韓信就此斃命,淄水西岸的十萬齊軍就會陷入羣龍無首的境地,婁敬雖是大才,卻未必能鎮得住程黑、趙夕等齊軍宿將,還有韓信的兩個兒子,長子韓闞懦弱無能,次子韓闔年紀尚幼,皆難當大任!”
“還有。”項莊接着說道,“齊國根基並不穩固,韓信活着,各方勢力只能隱忍待命,一旦韓信死了,各方勢力尤其是田氏的殘餘勢力肯定會趁勢而起,正在樑地領兵的薛歐搞不好也會擁兵自立,如此一來,齊國立刻就會分崩離析。”
“但是……”百里賢又道,“如果韓信沒死,則這一切就不可能發生!”
“是啊,如果韓信沒死,那麼這一切就是空想。”項莊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又道,“而且,寡人更擔心韓信會詐死,引誘咱們上當。”
百里賢道:“是啊,韓信用兵如神,不能不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