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約五十步後果然見一畫舫停泊在河邊,船上不時傳來陣陣絲竹之樂,精緻的船身四周掛着七、八個燈籠發出淡淡柔和的光亮,在這下着綿綿小雨的黑夜中顯得一絲小小的曖昧,洛西楚小心肝撲通撲通跳了兩下,今晚要出事,男孩子一個人出門在外記得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洛西楚剛登船,船便離開了岸邊繼續向上遊行駛,船艙內,一歌姬正低頭撫琴,見洛西楚進來,含媚一笑,朱脣微啓,隨着古琴悠揚之曲,徐徐而歌:
素月煙波裡,天蒙朧,水蒙朧。
寒江泛孤舟,山重重,雨重重。
舉杯對月成三人,愁字鎖眉頭,燎沉香,一盞殘燈,望斷秋水心頭憂。
此景觸及心中苦,無語淚滿流,轉絃軸,輕吟一曲,楓葉落英雁斷秋。
無奈朝來寒雨水,
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相思苦
幾時休?
......
歌聲如和風細雨,婉轉動人,好似煙雨江南的女子那一口吳儂細語,洛西楚閉上眼睛,彷彿置身於那山間清泉,流珠碎玉,又彷彿穿梭於鶯飛草長中,佛提春曉。
曲罷,那歌聲似久久盤旋於艙內,餘音繞樑不絕於耳。
歌姬微微垂首,轉身隱於屏風退出了船艙。
洛西楚聽得如癡如醉,呆呆的說道:“如此妙音,小姐姐可否再來一曲?”
“嘉蘭姑娘今日可不會再唱了。”屏風後一女子聲音傳出,顯然並非剛纔的歌姬。
洛西楚睜開眼,發現船艙內空無一人,剛剛撫琴而歌的歌姬已經不見了。
“嘉蘭姑娘...”洛西楚唸了一遍又朝屏風後問道,“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聽嘉蘭姑娘的妙音?”
“也許今後你可日日傾聽,也許今後你再也聽不到這人間絕唱。”屏風後的聲音說道。
“爲什麼?”
“因爲要看我的心情。”
“小姐姐是誰?”洛西楚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是小姐姐邀我到船上來聽曲的嗎?”
“你稱我小姐姐,到底是想叫我小姐還是姐姐?”
“都可以,看小姐姐你怎麼理解。同樣一朵玫瑰花,在悲觀者眼中它渾身是刺,可惡至極,但在樂觀人眼中,滿是荊棘的縫隙中,它卻綻開着世上最美的花。”洛西楚裝着大尾巴狼說道。
“哦?公子一番話蘊含頗多哲理,令人深思。”
“所以怎麼稱呼無所謂,只看你的心境。”洛西楚道。
“依公子的意思,我現在叫你什麼都可以,即便罵公子兩句也不一定是在罵,因爲心境不一樣,對嗎?”
那當然,你現在叫我一句死鬼,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會認爲你是在罵人,洛西楚一邊無恥的想着,一邊道貌岸然的說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屏風推開,一女子映入洛西楚眼簾,她身披明麗的羅衣,拖着蟬翼般的裙裾,既不施胭脂,也不敷粉黛,肩窄如削,腰細如束,眉下是瑩然有光的雙眸,秀美的頸項露出白皙的皮膚,她緩緩走到洛西楚面前,隱隱散發出幽蘭的清香,美得不可方物。
“我...我...你...你...”洛西楚舌頭打結,結結巴巴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怎麼了?可是嚇到公子了。”
“不,不,不。”洛西楚感覺三魂已有兩魂被眼前的女子勾走,大腦一片空白,嘴巴彷彿一點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說道:“我是想說小姐姐真美。”
女子笑道:“公子這麼直接的誇一女子,難免不讓人覺得有輕薄之意,公子不怕被人說是登徒浪子?”
“我只是心中想到小姐姐美如天上仙女,就不覺脫口而出了,真的沒有半點非分之想。”洛西楚忙解釋道。
“你倒是直截了當。”女子嗔怒道。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洛西楚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氣氛都已經烘托到這個點了,不吟上一首詩對不起老天爺,自古才女可不都是愛才子的嗎?
“水光瀲灩晴方好...淡妝濃抹總相宜...”女子默默唸了一遍,眸子裡逐漸閃爍出驚豔的神色,“好詩,公子好文采。”
洛西楚尷尬的笑了笑,道:“這可不是我寫的。”
“哦?那是何人所作?”
洛西楚道:“是一位叫做辛棄疾的詩人寫的!”
“辛棄疾?這倒是未曾聽聞,不知是何方人士?”
“我也是在一本古籍中看到,可能並未爲世人所知。”洛西楚道。
女子點了點頭:“我也是喜讀詩歌之人,不知那本古籍喚作何名?若是有幸,我也想拜讀一二。”
“這個...”洛西楚面露難色。
“公子可有不便?”
“不是,我是在想那本古籍很是殘破,好像叫做...”洛西楚拼命的在腦袋中搜刮,辛棄疾,字坦夫,又字幼安,南宋豪放派詞人,終於臨時拼出了一本書名,“幼安詩集,對,我想起來了,叫幼安詩集。”
“幼安詩集?”女子道。“確是聞所未聞,想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嘉蘭從屏風後盈盈走了出來,朝面前女子行禮道:“小姐,前面船舶要靠岸了。公子可以離去哩!”
想到就要與這仙女告別,洛西楚心中盡生出一絲不捨的感覺。“那我能問問今日小姐姐邀我共遊酚河,共度這一讓我終身難忘的良宵到底爲何嗎?”
“今日我與閨蜜嘉蘭一同遊河,見公子被一羣黑衣劍手跟蹤而公子卻未曾察覺,想來那羣劍手定是歹人,所以命手下將那羣劍手引開,事出緊急,行事有些唐突,令公子受驚了。”
“不不。”洛西楚忙擺手道。“不唐突,不唐突,小姐姐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還請小姐姐告之芳名,日後也好報答。”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公子不必記在心上。”
“要的,要的。”洛西楚有些着急,今日一別他日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這仙女,總要記着些什麼纔好。
“我叫洛西楚,子元夕,洛州人氏。”洛西楚連忙說道。
女子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叫傅長安。”
“能幫我打盆水來嗎?在下想清洗一下。”洛西楚忽然想到自己臉上還塗着迷彩色,眼前的仙女可是一直沒有見過自己的潘安玉面,萬一下次再遇見了,對方可不一定還能認得出自己。
“公子請便!”傅長安邊說邊指了指船尾。
洗掉臉上的迷彩顏料後,洛西楚彬彬有禮的同顧長安打過招呼待船靠岸後依依不捨的離別而去。
洛西楚下船後,嘉蘭對傅長安道:“你幫這小子躲過禁軍審察司的暗殺,不怕冷天星知道是你乾的嗎?”
傅長安道:“知道了又如何?”
嘉蘭又道:“也不知這人心裡在想什麼,陸野已經在禁軍封城之前把他送了出去,還回來幹什麼?既然回來了想必是掛念家中親人,但是剛纔我觀察好像他對家中變故也根本沒放在心上,還一心沉迷於音色之中,真是令人費解。”
傅長安笑了笑,沒有說話。
洛西楚上岸後在岸邊坐了很久,腦子裡滿是傅長安的絕代佳容,一顰一笑間充滿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深吸一口氣發現身上還殘留着少許蘭香。
真是一次美好的體驗。
一陣冷風吹過,捲起地上無數枯葉,在風中盤旋、飄蕩,落入酚河中,洛西楚打了一個寒戰,頓時清醒了不少。
今日之事實在有些僥倖,暗流涌動的北陵城,殺機四伏的鏢局,夜幕下的酚河畫舫,兩名絕代佳人的莫名之旅,無緣無故而且自己毫不知情的救命之恩...洛西楚使勁的拍了拍腦袋,拼命的想要記起後面的劇情發展,但是除了被陸野敲得生疼的腦袋外什麼也想不起來。
洛西楚需要一點時間靜下來,好好的捋一捋思路。
刑部因爲這個案子早已將大舅排斥在外,照顧三六所呈報的內容,北陵吏司也不見得就能掌握多少更有用的線索,而且現在外祖父與大舅被禁軍扣押,明哲保身估計是大多數往日的官場好友此時正在乾的事,永嘉伯府封而不禁,是在故意釣魚?
洛家成爲階下囚的兩個男人,陸野說會去救他們。
陸野真能救出他們嗎?
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北衙禁軍?
還有整個事件的起因就是這起命案,因爲這起命案,北陵城規模最大生意最紅火的鏢局垮了,禁軍接管命案,陸野辭官,然後永嘉伯被皇帝下獄,所以,現在必須把案子搞清楚,必須要知道永嘉伯府因爲什麼被牽扯進了這個案子。
但是很顯然,這個案子的細節恐怕全北陵城也只有陸野知道得最清楚。
陸野!
陸野!
這個關鍵人物現在在哪裡呢?早知道陸野這麼關鍵,昨天真應該好好仔細的問清楚,洛西楚懊悔不已,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吧啦吧啦說了那麼多廢話,除了把自己身份搞清楚了以外沒一句問到關鍵問題上,白白浪費了大好的機會。
現在看來,除了找到陸野已無其他路可走,可偌大的北陵城,陸野真像一隻王八一樣找個地方把自己縮起來,誰能找得到。
自己那麼大能耐就一定能找到?
憑什麼?
憑自己歲數大還是憑自己不洗澡?
洛西楚揚起嘴角忽然邪惡的笑了起來,或者,可以憑一下自己的主角光環,哪個主角沒幾根金手指,來到這個世界後自己賭了兩把,勝率穩定在百分之百。
但是,自己一直是以擅長寫虐心文而聞名於公司的,不把主角虐個死去活來都沒臉收尾,楚花落這個劇本到底是個爽文還是虐心文,洛西楚現在是一點底氣都沒有,他孃的萬一又是部虐心文,男主被從頭虐到尾...
洛西楚背後直冒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作孽啊...
不對,好像有點不對,冥冥之中洛西楚好像想到了一絲什麼。
還是刑部的問題。
顧三六說過,北陵吏司在調查這宗命案的時候專案組成員一直都只有刑部尚書、左侍郎和吳丘壑三人,他們從一開始就把右侍郎洛伯亦排除在外,顧三六問得對,爲何?
唯一的解釋是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案子跟洛家有關。
北陵吏司司使吳丘壑!
得去會一會這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