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闊臺努布哈臃腫的身軀發出劇烈的抖動,他擡起手還想要捂住血涌如柱的脖子,手擡到一半卻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
四周的騎兵看着在地上蜷成一團還在不停抽搐的大汗,一時間竟沒有一個人想到去看看闊闊臺努布哈還有沒有救,也沒有人去上前擒住刺殺他們大汗的邢傲,都是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形勢急轉直下,根本沒有給這些士兵反應的時間。
夏長階卻突然暗暗一笑,拉過一匹已經失去主人的踏火馬,一躍而上,先朝鐵勒谷陽道:
“鐵勒大王子,時機已到,可還有力氣隨我殺出去?!”
鐵勒谷陽昂首把長刀一揮,算作回答。
夏長階大笑,勒緊繮繩,揚聲再朝魏冉喊道:
“魏冉!起號!接應邢傲!”
沉渾的號角聲響起,整片草原上回蕩起巨獸怒吼般的聲響,一千銀甲衛聞聲而動,五百騎兵率先發起衝鋒,五百步兵組成的盾槍陣緊隨其後。
闊闊臺部的一位百夫長終於回過了神,撥開人羣衝到了闊闊臺努布哈剛纔立馬的地方,然而此時的闊闊臺大汗已經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百夫長抱着屍體狂吼一聲,然後指着邢傲,朝着周圍的騎兵大喊道:
“都愣着幹什麼?!殺了他!把他們都宰了!!!”
邢傲仍高坐戰馬之上,冷靜地看着數百雙向他投來的殺氣騰騰的目光。
文龍破嶽穩穩握在手中,邢傲此時心中毫無懼意,在一刀結果了闊闊臺努布哈後,他的心境竟然絲毫波瀾未起。
他突然覺得,自己天生就該屬於這充斥着鮮血、戰吼和刀光劍影的沙場。
於千萬人中,橫刀立馬,斬將殺敵。
在堰州幾年鬱郁不得志的陰霾此刻在心裡被一掃而空。
“來啊!”
長刀揮下,刀鋒掃過的地面留下一條長長的裂痕。
萬里破風刀!自己終於有機會毫無保留地使出師傅傳授的刀法。
幾名闊闊臺的騎兵率先衝向邢傲,寧州的騎兵馬技嫺熟,戰馬默契地配合着士兵的衝鋒,瞬間就在邢傲面前架起一排刀陣。
邢傲巋然而坐,等到闊闊臺騎兵衝到他面前,面對數把北陸特有的鋸齒長刀從他正面和兩側砍下。
邢傲突然在馬上躍起,在空中騰挪轉身,一刀格開兩把長刀,腳下輕點馬背,再翻身躍出丈於,跳到正面一個騎兵身後,掃出刀鋒,直接了當地斬下那名騎兵的頭顱。
騎兵失去腦袋的身軀仍在馬上筆直地坐着,手上仍機械地揮舞着長刀,邢傲這一刀太快,快到對方的身體還沒來得及反應突如其來的死亡。
另外幾名騎兵顯然被這一刀震懾,略略退後,不敢冒進。
正在收拾大汗屍首的百夫長見狀吼道:
“圍!”
十幾名騎兵得令迅速催動戰馬,繞着邢傲十幾步遠奔跑起來,不一會兒就形成了一個小型的包圍圈,圈外幾名騎射立刻拉弓瞄準當中的邢傲。
邢傲此時已棄馬,孤身站在原地,刀風舞起,在周身交織成密集的刃網,不斷把飛向他的箭矢斬斷擊飛。
突然,邢傲身後一名騎兵衝出陣列,朝着邢傲背後空門直奔而去!
騎兵手中的長刀鋸齒雪亮,如同盤踞的長蛇瞬間亮出的利齒!
邢傲卻如同背後生眼,早就感覺到背後的動靜,隔開一箭飛矢後正欲轉身回擊。
猛然間,他發現騎兵身後出現一個巨大的身軀,投射出的身影幾乎整個蓋住了正猛衝過來的一人一馬。
那如石佛般巨大的身軀自然不會是別人,正是魏冉,他三兩步衝出人羣,身後掠過的地方一片狼藉,彷彿剛剛被巨獸掃蕩蹂躪過一番,只見他奔跑中右臂一震,把長槍插在地上,一雙巨手向前伸出,一把抓住了奔向邢傲的那匹戰馬的馬尾根部。
戰馬發出淒厲的一聲嘶鳴,魏冉卻是一聲怪叫,雙腿穩紮一個馬步,雙臂肌肉暴起幾乎撐破衣甲,膂力迸發,竟將那一騎連人帶馬甩飛了出去!
隨着一聲人馬落地的巨響,塵土揚起,人馬皆是口鼻冒血,昏死過去。
魏冉卻只是拍了拍手,好像只是扔出一包垃圾一般輕鬆,他拔出插在地上的長槍,朝邢傲大笑道:
“哈哈!小子!還有點本事,比起當年在龍喉關講武堂,還不算荒廢一身本事!”
邢傲也報之以笑,朝着自己多年前武試的最後一名對手拱了拱拳。
魏冉指着闊闊臺軍陣外銀甲衛所在的方向喊道:
“該走了!”
邢傲順着所指方向望去,此時,銀甲衛的先鋒騎軍已與外圍的闊闊臺騎軍交戰開來。
而闊闊臺整個三千人的騎軍部隊現在正值羣龍無首,軍心不定之際,陣形內部有一撥人阻攔正欲殺出重圍的夏長階和鐵勒谷陽,又有一撥人圍着魏冉和邢傲,只有外圍的騎兵能與銀甲衛交戰。
銀甲衛,號稱成軍以來未嘗敗績可並非浪得虛名,不像未經大戰洗禮的寧州軍隊,銀甲衛雖更迭換代,但從一統南陸十二州到圍剿柳州、朔州、夔州,歷經大小數百場戰爭,這一千銀甲更是來自優中擇精的千機營,每一個人都有以一當十之勇。
闊闊臺的這三千騎兵也是精兵,但精兵和精兵比起來,也有高下之分,雖然個個穿着鐵線甲,能抗刀砍箭射,但在衝鋒中卻能被銀甲衛的長槍輕易刺穿,幾輪衝鋒下來,闊闊臺已死傷過百人,銀甲衛卻一員未減。
而軍陣內部,看似圍困了四人,但這四人卻如同潛龍入海,在密集的人羣中不斷翻起浪潮。
更可怕的是,這四人好像都在享受殺戮的快感,一路殺,一路吼,一路掀起血雨腥風,四個人的臉上全都寫滿了殺紅眼的興奮。
高坡上的景元遠遠望着戰場上變幻的局勢,臉上慢慢浮起笑意,他看到銀甲盾槍陣也已入戰,闊闊臺的軍隊已敗相盡顯,也看到了亂軍中夏長階和鐵勒谷陽的身影。
景元長舒了一口氣,心想,總算在最關鍵的時刻趕上了,要是讓鐵勒谷陽死在這兒,那可真是有負聖命了。
他又轉身望向楚回,若不是這位國師,他們這一千銀甲可能在寧州寸步難行,但嘴上卻還是故意揶揄道:
“國師,看來不用你施展當日在龍武天寶號上的神通啦。”
楚回嘴角微微揚起,沒去理睬他,只是遠遠望着,卻不知是看那殺聲震天戰場,還是隻是在放空雙目,遙看那接天連地的青草莽莽。
他只感到一陣陣倦意仍在不停席捲而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馬上在這鬆軟的草地上睡上一覺,不去管那一方正殺得天昏地暗。
景元見楚回不理他,心生悶氣,不依不饒繼續說道:
“國師既能在蜃淵中逃出生天,那個女海……不,那位叫鳳緋的姑娘,也肯定大難不死了吧……這可真是……”
“不。”
楚回冷冷地打斷了景元的囉嗦。
鳳緋,這兩個字再次刺痛了他已經麻木的神經,再次把他帶回那片涯海之涯。
你爲我赴死,我竟獨活於世……
一滴淚,從心底流下,流入一汪清泉,匯成悲傷的大海。
楚回的臉上卻仍是淡漠和平靜,他緩緩轉過臉,正視着景元的雙眼,一字一句道:
“不,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