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的甫正黑袍翻涌,虛空踏在一片湛青之上,天罰之術的施術吟唱如空谷梵音,迴盪在茫茫濟木薩草原之上:
星辰之力
落於凡世
吾爲星使
恭引星君
殺不仁
伐無道
縱天地之威
皆若螻蟻蚍蜉,受領天罰
……
蒼雲之下,一個個青色的法陣亮起,如同無數只天神的巨眼,凝視着塵世,凝視着星辰之下的萬千凡夫。
除了柳州二仙和楚回,所有人都擡頭望着這如同夢魘般的景象,這絕非凡人所能創造,也絕非凡人所能駕馭,這是天地之威,凡胎肉骨只能仰其威儀,拜服於下。
密佈的法陣中,突然有一個炸亮出無法直視的強光,隨之一道青芒如同閃電般直落而下。
這是星君天臨的第一道天罰雷光,直落下的地方正站着一個手執長槍的銀甲步兵。
步兵只覺得眼前目之所及的一切突然都變成了湛青色,他沒來得及做出任何躲閃,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天罰雷光在觸碰到他的一瞬間,他整個人連同那一身引以爲傲的銀甲,頃刻化爲湮粉。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楚回,都是第一次見到傳聞中柳州最強大的殺伐之術。
這是近乎於神的力量,有着不可抗拒是絕對威懾,而半空中的那個黑袍老者,就是神在人間的代言,用一道道天雷,傳述着天神的憤怒。
天空中密佈的法陣,又開始亮起,這次不是一個,而是一片!
楚回再不敢耽擱一刻,雙手結出法印,一個呼吸間就飛到了甫正正前方。
“前輩!”
而此時的甫正,雙目中已不見黑白,只有青藍色的華光噴薄而出,也不知這樣的一對眸子能否看見正對他的楚回,但甫正還是吼道:
“滾!若是想置身事外就立刻滾出我的陣場!若是想繼續助紂爲虐,就快些施展出你的合相天成!落辰與合相,乾脆在今天來個了斷!”
楚回無言以對,他本無意與如此高階的落辰術士爲敵,落辰與合相幾百年來的恩恩怨怨也不過只是在師傅葉書口中聽過,自己雖“降生”於柳州,但卻從未真正融入過術士這個羣體。
所以,落辰合相的恩怨,他不能體會;苟活於柳州十日屠後的柳州人,對大昊、對銀甲衛、對真武帝的恨,他也同樣無從體會。
然而在目睹剛纔那個銀甲步兵被星君天臨的天罰之雷挫骨揚灰後,楚回彷彿感覺心臟被一雙大手狠狠握緊。
一個鮮活的生命,被造物主賜予的超越自然之力摧毀,就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一般。
他再一次對這種不合常理的力量產生了深深的厭惡,即使他的身體中也蘊含着同樣的力量。
既然無法擺脫在這個實驗宇宙被設定好的使命,那至少,讓自己替所謂的“造物主”給世間留下一絲悲憫。
幾個月前他曾在造物主所造的蜃淵中救下一船人的性命,今日,他也要在此,救下這些面對神賜之力毫無反抗之力的一千人的性命。
紫色的光芒再次籠於全身,吟唱之聲隨之響起:
合萬物之相
合衆生之相
化本來之相
得天成之相
天成,爲吾所用
造化,化吾爲王!
……
星君天臨,合相天成,這世間凡人所能掌握的兩個最強大的術法,數百年後,在離柳州千里之遙的寧州草原,再一次碰撞在一起。
……
……
“師尊,同爲柳州術士,同蒙天地之恩修行,爲何我合相要離羣索居,隱匿東山呢?”
葉書看着楚回,響亮地打了一聲酒嗝,說道:
“臭小子,你才修幾年術法,還扯上什麼天地之恩了,你怎麼知道這是恩還是罰?”
楚回不解:
“我輩以冥思參天地,又能以術法破紅塵,這是神賜之力啊,怎麼會是罰呢?”
“怎麼不是罰?罰你不能如芸芸衆生般簡單一生,罰你揹負神之使徒的虛名,永遠困在柳州這方寸之地。”
楚回更加不解:
“術士雖多修行於柳州,但暢行天下無人可阻啊,怎麼會受困呢?”
“……你不懂,柳州是個樊籠,只要是柳州人,無論你的身體走多遠,你的靈魂都永遠被困在這裡,若不然,以術法之力,這南陸,乃至這天下,不早該都是柳州人的了?”
楚回緊鎖着眉頭思量,葉書卻端着一個精緻的小酒壺繼續仰頭痛飲
良久,楚回開口道:
“師尊,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柳州術士只分爲兩脈,爲何合相與落辰相差如此之大?”
葉書皺眉,道:
“幾輩子前的陳年往事,不提也罷!”
楚回堅持道:
“請師尊賜教!”
葉書緊緊盯着楚回的眼睛,那對眸子淡漠如霜,簡直沒有一絲情感的波瀾,盯得再久,反倒是自己的眼神開始躲閃,葉書長嘆了口氣,緩緩道:
“數百年前,柳州合相與落辰兩門其實勢力相當,門下之徒的數量也不分上下,可兩派修行的……應該說是兩派對‘術’的理解分歧越來越大。”
“合相認爲所修之術是萬物本相,是萬物之理,而落辰則認爲所修之術是星辰之秘,是無上天機。一開始,不過是商酌,是爭辯,到後來,是比試,再後來,便是戰爭……”
楚回仍只是淡然地問道:
“合相輸了?”
葉書苦笑一聲:
“戰爭沒有輸贏,輸贏雖重要但本不關乎生死,戰爭卻讓合相一脈幾乎滅門。”
“看來還是落辰的術法更厲害些……”
葉書一巴掌拍向楚回的後腦勺,斥道:
“蠢材!合相術法一點不比落辰的差,只不過太考驗修行之人的天資,修大成者甚少,所以纔會敗給落辰!”
楚回木然地摸了摸腦袋,擡頭又問:
“那合相天成比之星君天臨呢?”
葉書的醉意朦朧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即又灌了幾口酒,敷衍道:
“那肯定是我們厲害,落辰的天階,我從不放在眼裡,就連那無量城的符世勳,都要送上這個‘千杯不盡’來討好我……”
楚回見他醉態畢露,便起身告辭,走到門前,卻聽到葉書從未有過的沉穩聲音:
“楚回,既然你叫我一聲師尊,我便會把一脈單傳的合相術法傾囊相授,不過我不知道這是對是錯。”
“你是天降奇才,我十年參悟的合相天成,你月餘便能施展,你是我見過的唯一配稱之爲‘神使’的人,但我看不透你,你的力量似乎是與生俱來,合相天成,不過是打開封鎖的鑰匙……”
“如果你真的要擔負起神的使命,希望你……能替神給這世間多留一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