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之下,秦放、楊繼朗所部人馬已與永興駐軍會合,強援陡至,頓時人心振奮,重整隊列儼然不紊,只片刻便制約住了羌兵的如潮衝擊。
但見一騎嫣紅衝突勇猛勢不可擋,一騎金黃風聲虎虎所向披靡。
城門之內,劉羽指揮所部有條不紊層層進逼圍剿,攻入城池的羌兵漸漸被越收越攏,外無援應內無章法只作困獸之鬥。
城樓之上,劉珩一聲令下,箭如蝗雨,頃刻之間城下的羌兵死傷倒地者成片,不由一陣大亂。
忽聞遠處鑼聲一響,但聽颼颼破空之聲,劉珩側身閃避,只見一排勁弩閃電般掠過,頓時已有十數名弓手中弩傷亡。
“將軍小心。”正擰眉間,劉珩忽聞膝畔有個微弱的語聲響起,低頭看去,卻是一個永興都頭打扮的軍士,已然是胸中數弩血透前襟,因此只能無力地靠坐在城牆之畔。
見劉珩垂視,那軍士勉強凝起殘餘的氣力道:“此番來襲的敵寇勁弩凌厲遠勝往昔,似是有備而來志在必得,只怕是……”語聲漸低漸弱,劉珩俯身看去見他兩眼圓睜雙瞳渙散已是氣絕身亡。
伸手緩緩合攏他的雙眸,劉珩擡目怒視,只見城下遙遙一個主將,正自發號施令指揮若定,忽然高聲道:“來人,取本王的弓箭!”
劉珩所用乃是五百石的強弓,尋常人等連拉都拉不開,更別提搭箭瞄射了,此刻挽弓在手,自箭筒中抽出一支遠比尋常羽箭粗長得多的利矢,飛身躍立城牆之上,引弓搭矢對準那主將模樣的人就是一箭,只聽呼嘯破空,聲勢凌厲竟然遠勝於北羌的勁弩。
要知道,城頭距離敵陣何止百丈之遙,羌軍的勁弩之所以能夠射上城頭,乃因其弩弓巨大,且由一人張弩、一人進弩、一人發弩,三人協力方可完成,而如今劉珩隻身之力竟有過之而無不及,確然震撼人心。
勁矢咻然而去直取對方主將頭顱,眼見力沉勢猛迅疾如電,卻不料那羌將竟也頗爲了得,手中混元錘一晃,已然格開長矢,羽矢雖被格開,但餘勢不減,直沒入蹄下的冰雪中,那羌將頗爲意外地擡首,卻見劉珩傲立城牆之上,戰袍飄擺弓如滿月,恍若后羿重生威風懾人。
只這一瞬間,第二支長矢已挾風而至,這一次卻是直奔掌旗的軍士,撲哧一響,那軍士未及吭聲便被貫穿腦顱倒地身亡。接踵而至的第三支利矢不偏不倚正中那主帥旗杆,喀嚓一響,粗大的旗杆應聲斷裂,帥旗搖搖倒落。
戰場之上,帥
旗倒地,既爲大凶,亦爲大辱,前方攻城的將士驟遇強兵悍將已是氣焰一弱,又逢蝗矢箭雨其勢更頹,如今見帥旗一倒,紛紛無心戀戰,頓時又是陣腳大亂。
那羌將見狀,忙一邊喝令鳴鑼催戰,一邊指揮勁弩重開。
劉珩屹立牆頭微微冷笑,只吩咐弓手們俯身規避弩矢,自己卻凝立不動,待勁弩襲來,只是揮弓撥開射向自己的弩矢,然後發令弓箭手向城下羌兵攢射。
他居高臨下,因此羌人何時進弩何時發弩完全看得一清二楚,由於弩箭裝填準備的時間終究要比弓箭慢上許多,而那些訓練有素的弓手早已自動分爲兩批,每次敵軍裝弩的間歇,兩批弓手便動作迅速地輪番攢射攻城的羌兵,戰局竟然瞬息扭轉。
劉珩丰姿凜凜傲立城牆,忽見那羌將挽起一張大弓遙遙瞄準自己,不禁向着他森森一笑,待他的箭鬆手離弦才飛快地抽出長矢嘣然射出。
兩支箭矢在半空中鏹鋃相擊,火花四濺雙雙跌落。
劉珩略略意外地看向那個羌將,只見他正好也擡首相望,各自暗暗地點了點頭。
此刻,攻城的羌兵早已潰散無形,不過是主帥無令不敢退卻,也只有勉強招架罷了,忽聞金鑼疾鳴,已是收兵之號,忙不迭紛紛向陣中逃離。
劉珩挽弓挺立,俯視羣寇,紅日西斜,玄魄幽鱗鎧藍芒隱隱,恍若神祗般引人欽折,那羌將收兵之際仍不禁回眸一瞥,兩強對視殺氣遙遙。
靜靜地注視敵兵收陣歸營,劉珩眸光深邃,眉頭輕擰。
忽然腳步聲響,已有秦放爽朗的笑聲傳來:“過癮!過癮!王爺看看這是何人?”
劉珩回首望去,但見暮靄中一人兵甲浴血緩緩登上城樓,正是魯奕錚的長子魯瑞安。
他躍下城樓丟開長弓疾趨數步,四目相對,往事歷歷,感慨萬千盡在無言。
凝望片刻,魯瑞安方纔省然,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快步上前撩袍欲跪,劉珩早已伸出雙手穩穩扶住:“大哥不必多禮。”聲音竟然有些微啞,只是牢牢把住他的雙臂不令其得以屈膝。
喪父失弟何等巨痛?然而這一聲“大哥”,卻足以安撫累累瘡痍。
“王爺。”魯瑞安語聲粗嘎,眼眶已有些微潤。
旁侍的衆將亦都微感詫異:劉珩少年時代在幽燕戍邊,曾蒙魯氏照拂,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但此刻相見竟然不顧位分喚魯瑞安爲“大哥”,感情深厚至此卻是出乎衆人意外。
深吸一口氣,平息胸中翻涌的情緒,劉珩方纔緩緩笑道:“幽燕一別七載有餘,弟無時無刻不在掛懷想念,奈何江南塞北遙隔千里,弟雖坐享繁華卻猶若針氈,只恨未能替兄稍事分憂,不賢不義,還請兄長寬宥。”言罷竟是屈單膝欲跪。
不稱王,卻稱弟,顯見不肯相忘少年結拜之情分,這一聲“弟”更不知比那朝堂之上的“臣弟”多了多少真摯情誼。
而在側諸將更爲錯愕不已。
魯瑞安急忙反手扶住道:“王爺此言當真折殺瑞安,如今王爺執掌帥印號令三軍,萬金之體尊威無限,兒時玩笑切不可再當真,否則瑞安只有先領這不敬之罪了。”
劉珩雖未能成跪,但依勢起身,神色竟更見懇切:“當年結拜之時,雖不曾祭廟焚香,然亦有天地爲證歃血盟誓,弟雖不肖,卻片刻未曾相忘,更不敢悖逆當年之誓,還請兄長不棄成全。”
口口聲聲兄弟相稱,已令魯瑞安熱淚盈眸,正欲再做推讓,卻見一個令官疾步走來膝地報道:“啓稟王爺,柴文展將軍率步兵抵達城中校場,步、騎兩軍已集結完畢,恭候鈞令。”
魯瑞安忙笑道:“瑞安一時糊塗,王爺領兵初到必有繁瑣軍務須要安頓調理,瑞安只顧敘舊險些耽擱要務,如此,就請王爺紆駕至議事廳鈞裁理事。”
劉珩卻笑道:“不忙。”側首對下跪的令官道:“讓他們在校場等候,本王祭拜完寧遠將軍和飛虎將軍之後自有安排。”
“王爺……”魯瑞安語聲微顫:“王爺厚澤瑞安粉身難報。”說着終於不顧阻攔,硬生生跪落在地,垂首間一滴淚水悄然跌落在血跡斑斑的戰甲之上——風塵僕僕率軍來援,兵馬未歇滴水未沾,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要祭奠自己已故的父親和兄弟,這一份厚遇所蘊涵的已不僅是昔日的情分,更是給了魯氏滿門無上的榮耀。
幾次扶他不起,又顧忌他身上的傷勢不敢發力,劉珩只得輕嘆道:“大哥執意不起,難道是在怪責爲弟者不能及時趕到致令義父和三弟有失?”
“瑞安不敢。”魯瑞安惶聲回道。
劉珩已是再次含笑雙手攙扶,和聲道:“如此,就煩請大哥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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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風寄語:
還記得前幾章我說過,另有一個人值得劉珩雙手攙扶的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