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多想,沒事的。是不是啊,小倉鼠,你說那?哦,他說沒事。”楚離陌寬慰他,舉着小倉鼠放到他鼻子前,細聲細氣地說話,三六見她調皮可愛的樣子,終於笑了笑。
“追命!你什麼意思!你你你把我拉來又不說話,就知道自己喝酒,你中什麼邪了你!”鐵手覺得很不爽,他好不容易得空出來陪陪凌依依,兩個人剛走在大街上,手還沒來得及牽,就碰上要往明月樓去喝酒的追命鐵青着一張臉,一見是他,撂下一句“陪我喝酒”扯了人就走。
也不管凌依依在後面追不上,氣的跺腳。
“追命!”鐵手又皺着眉喊道,追命眼睛動了動,看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又舉起一罈,灌了起來。
鐵手覺得追命很反常,他愛喝酒,喝到千杯不醉名滿江湖,卻從來沒這樣一言不發,半點笑容都沒有,頓時擔憂起來,心知他定是有什麼心事不想說,也沒再問,二話不說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好,我今天陪你。我管你有什麼傷心事?今天你拉我過來不能白拉,喝完這頓酒,追命,你給我把該忘的都忘掉。”
該忘掉的都忘掉?
蹭掉嘴角酒漬的人露出一個冰涼的笑。
怎麼忘?
有一個人在對他笑,喊一聲崔略商,張開雙臂說,你抱抱我。
“鐵手,我呢,總是忘了不該忘的。卻忘不了該忘的。”
臉上很溼,一定是酒。
“若是別人,我絕對不加干涉。可他是我愧對了二十年的孩子,如今尋得,我便更不能讓他受到一絲傷害。”
“追命,你與他同爲男子,縱然能偷得一時喜樂,如何能長久廝守?我欠他太多,唯願予他安樂平靜,娶妻生子,按部就班,不驚心動魄,不轟轟烈烈,這也是我至今都不想讓他捲進與安世耿對抗的原因。”
“你十二歲那年入府,在我身邊長大,我知道你雖然灑脫不羈,實則多情敏感,我何嘗不希望你能尋得良人,心願得償,可那個人,不該,也不能是他。”
“你爲名捕,出生入死,懲惡揚善是爲本能。江湖險惡,人心殘暗你這些年領略了多少,對自己全身而退的把握又有幾成,如此,何談替我護他。”
酒是什麼味道?
他以前喝過無數的酒,嘗過無數的味道,從沒喝過像今天這樣,又鹹又苦的酒。
三六等的急了,剛想開門去找,被推門而入緊緊抱着他的人嚇了一跳。
“……咳咳,你去哪兒了?怎麼纔回來?……你喝了多少酒,好大酒味兒……你放開一點好嗎,我喘不過氣……”
放開?不想放,很不想。
追命狠狠咬了一下嘴脣,偏頭吻下去,烈酒的味道嗆得三六皺眉,想推開他,卻被箍地更緊。
追命肆無忌憚地舔咬着他,酒精的作用慢慢升起,三六覺得自己似乎也醉了,追命今天的橫衝直撞讓他騰昇了奇妙的興奮感,他不再掙扎,雙手攬上他的脖子,慢慢開始迴應這個比平時濃烈地多的吻,被舔到上膛的時候腰肢輕輕一顫,嗓子裡有細小的聲音顫抖着溢出。
追命一個轉身把他抵在門上,一手扯去腰帶,探進去撫摸,一手託着後腦,在他頸側鎖骨啃咬吮吸。
“……嗯……崔略商……到裡屋……”,三六驚呼出聲,“嗯……不能在這兒……你放手……”
“不想被別人聽見,就不要出聲。”追命啞着嗓子咬着他的耳朵,手上的力度一點沒減。
他們身後,只有一層門板。
三六水着一雙眼睛瞪他,咬着已經是新鮮粉紅色的嘴脣,忍住喉嚨裡一直不聽話往外冒的聲音。
他嗚咽一聲,全身染了桃花的顏色,歪在追命懷裡。追命鬆開他的嘴脣,抱着人壓在不遠處的桌子上,欺身壓了上去,“三六,三六。”吻着他的胸膛,聽着他一聲聲的喘息,追命什麼都不願想,什麼都不願想。
“啊……”
“三六……呃,我想抱你,一輩子……你說,好嗎,好嗎。”
迷迷糊糊中,有很燙的**滴在臉上,有點痛,痛到心裡。三六皺了皺眉,拾起殘存的意識睜眼看去。
是他的崔略商,在哭。
很久以後,兩人住在一起,也難免有時候會大白天起火,只是每一次追命情難自已把人壓到桌子上之後,三六不都拼命抗議,開始追命當他撒嬌,覺得興奮,壞笑着沒去管,後來見他真的哭了出來才忍着火,抱着人蹭到牀上哄。
其實說起來,三六也不是對牀以外的地方抗拒。畢竟浴盆裡,書架旁,後山的溫泉中也不是沒有過。所以追命覺得他對那個桌子的抗拒有些莫名其妙,有一次在三六累的半睡不睡的時候去問,他懷裡的人皺着鼻子說了大實話:因爲那次看到你哭了。
因爲那一次睜眼後
,看見你在哭。
所有的愉悅和痛快都在一瞬間跌成了慌張恐懼。
那天追命到底放過了三六。
他的臉貼着三六的頸側,嘴脣一下下輕輕啄着,溫柔小心到像是對待稀世珍寶。
三六在眩暈中攬緊了他的脖子,軟糯了嗓音輕聲問,“略商,你怎麼了?”
“三六。”
“我在。”
“我們,分開吧。”
懷裡餘溫未消的身體僵住了,追命眨了一下眼,一滴眼淚落盡三六的頭髮裡,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撐起身子,攬着懷裡的人坐起來,低着眼睛不去看他,想要替他擦擦腿下,突然被一陣強力推開了,他看過去,三六額頭的劉海汗津津地亂七八糟,嘴脣被咬的發白,眼角一片鮮紅,圓圓的眼睛裡空空茫茫。
“崔略商,你再說一遍。”
追命狠狠壓抑住想抱住他的衝動,顫抖着嗓子,在嘴邊扯起一個毫無溫度的笑,“我說,我們分開吧。”
三六的眼睛因爲這一句話而回神,追命看着淚水在他眼底蘊集,一層接着一層,然後突破柔嫩透白的眼眶,滑落下來。
一顆接着一顆,沒有聲音,極快地滑落。
每一顆砸在心上,都是一個帶血的窟窿。
半晌,三六低下頭,輕輕攏上衣服,賣力地邁出一步,就腰痠地差點跌倒,追命下意識地扶他,卻被果決地掙開。
三六裹着衣服,咬牙一步一步踉踉蹌蹌的往裡屋走,眼淚流到嘴裡,遠遠鹹過小時候他做的麪條。
崔略商,你要是現在過來抱起我,哄一鬨,我就不會計較了,真的。
可是他沒有。
崔略商,你不過來沒關係,我可以當你喝醉了,醉了的人喜歡說胡話,你說是吧。
可是他千杯不醉。
崔略商,你還是喜歡騙人,你曾經說過再不想我難過的,你憑什麼又說分開。
可是,他說了。
三六跌在牀上,埋進沒有溫度的被子,無聲啜泣着。
追命伏在桌子旁,捏碎了一個茶杯。
京郊,白鬚園。
便衣的無情和冷血於高處並肩而立,過高的灌叢遮住了山下的視線,而這裡的兩雙眼睛卻能清晰的巡視着每一個暗崗的佈置地點。
“參加這次行動的,都是神侯府一等高手。世叔如此確定安世耿不日將攜帶玉璽而來,不知原因爲何。”無情用只有冷血才聽到的聲音說道。
冷血沉吟一下,“世叔行事從來不會無端,他不告訴我們,自有他的打算,我們做好分內事就好。”
“冷血,”無情嘆一口氣,望着前方以極快的身形隱秘移動而來的人,眯了眯眼睛。“世叔的每一個決策,都會是正確的嗎。”
說話間,那人已經到他們面前,紅着一雙眼睛笑一下,無情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果。
“追命?你來做什麼?”冷血也察覺到他不對勁,皺着眉問道。
“來幹什麼?幫你們啊。吶,我去那邊看看啊。”追命笑道,錘了一下冷血,他身邊掠過,直直向後走去。
無情望着他故作歡快的身影,嘆了一口氣,轉過臉來繼續盯着山下。冷血有些茫然,撞了一下無情的肩膀,“你不去看看他?”
無情搖搖頭。
這時候,誰看,又有什麼用呢?更何況,他只是想躲開他的視線吧。
冷血皺緊了眉頭,只覺得一個兩個,今天都奇奇怪怪的。
追命行於破敗的莊園裡,雙眼無色,腳步虛浮,每走一步,心都顫痛一下。
白鬚園,天衣居士故居。
他父親的故居。
“三六,三六……許霽陶。”追命喃喃道,摘下腰間的玉佩,抵在心口,在嘴角綻開一個讓人心痛的淺笑,笑到最後,卻笑出了眼淚。
……許霽陶嗎,對不起,我大概,是真的沒有守護你的資格。
夕陽西下,無情和冷血本就要在此看守一夜,沒有回府的打算。追命卻也是默然守在一邊不願回去,被問到也是強顏歡笑嘻嘻哈哈地扯謊,冷血見他和無情都支支吾吾,賭了氣,也懶得再問。
三六哭着睡着又醒了過來,房間裡還是空空蕩蕩地沒有人。
他咬了咬嘴角,艱難地下牀梳洗,推開門,就見天光已經暗淡。
三六垂了眼睛,苦笑起來。
他知道,他今晚是不會再回來了。
想到此,這屋子便是半刻也不想呆。三六邁出門,極慢地走着,走着,到了大門口,侍衛見是他也不敢攔,側身頷首,他就這麼呆呆的走了出去。
好冷。
上次出府,還是他牽着他,一路囉囉嗦嗦說個不停,那次,爲什麼沒有這麼冷?
集市上仍舊熱鬧不已,心卻越來越涼。
三六拐過一個人煙稀少的小巷,忽然被人從後面勒住脖子,他驚恐地睜大眼睛下意識想掙脫,卻被人砍中環椎,眼前一黑,栽倒過去。
“哼,許笑一的兒子又如何?百無一用是書生。”
蒙面人不屑地笑了一句,扛起人尋了小路離開。
三六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後頸火辣辣地疼,皺緊了眉頭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裝飾非凡的屋子裡,手被綁住,桌邊有一個滿頭銀髮,衣袍華麗的男人,端着茶,喝得悠閒,見他醒來,揚起一抹笑,轉過身來。
“你醒了?”
三六撐起身子,滿眼戒備地看向面前笑的輕鬆,卻在眼底精光乍現的男人。
安世耿端詳着他的面容,眯了眯眼,笑道,“看來,我沒有請錯人。”
三六垂了垂眼,重新迎上他的目光,竟也沒有瑟縮畏懼,只是沉靜平穩卻擲地有聲,“前輩大概用錯詞句了,三六不認爲,如此這般,是爲請。”
安世耿眸光一凜,神色閃出剎那的陰暗,立刻又迴歸虛僞的和藹輕鬆,“呵,許笑一的兒子,果然不同凡響。”
許笑一?
三六皺緊了眉,疑問脫口而出,“許笑一是何人?我並不認識。”
安世耿嗤笑一聲,“公子就不要與本王開玩笑了,你想掩蓋自己身份,大概也要先毀了這張與令尊八分相似的臉,”他眯起眼看過去,“當年許笑一的容貌冠絕江湖,如今看來,你與他比起來,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三六用力搖頭,似乎想驅開心裡的慌亂。什麼父親?什麼許笑一?他統統不認識。他從小無父,他只有娘,他姓陳,不姓許!
安世耿斂去笑容,遞了個冰冷的眼神過去,“許公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本王沒心情陪你玩。”
本王,本王……安世耿。
三六眸子一緊,皺眉瞪過去,“我叫陳三六,我不認識什麼許笑一。”
“砰!”
安世耿摔了茶杯,濺起的瓷片蹦到三六的臉上,劃下一片血跡。
血滴劃過細白的臉頰,在下巴滴落。三六仍然咬着牙看過去,無畏無懼。
安世耿來了興趣,從桌子旁邊走過來,勾着他的下巴,三六拼命想掙開,奈何繩子禁錮太緊,只能喘着粗氣瞪他。
“小公子,你可知當年江湖有多少人肖想你爹?如今你這幅模樣,日後怕也是個禍害吧,不如先讓我嚐嚐,你看如何?”
三六隻覺得噁心,狠狠閉了眼睛用頭撞過去,安世耿一驚,閃身躲開,一腳踹到他肚子上,三六被踹地撞到牆上,只覺得痛到要吐,卻只是死死捂着肚子,一聲也沒出。
安世耿冷笑一下,“倔強有什麼用?哼,不中用。來人。”
“在。”
“好生照顧陳公子,本王,得空再前來探望。”
“是。”
安世耿前腳出了門,三六隨後就抱着肚子攤在了牀上,只覺得身體和內心都難受不已。
安世耿爲什麼要劫持自己?
追命知道他失蹤會有什麼反應?
自己是否給神侯府添了麻煩?
許笑一……是誰?
第二天清早,無情三人回來的時候,正看見府裡捕快來回穿梭,所有人都神色匆忙。三人互相看看,都覺不妙,追命拽住一個最近的女捕快,皺眉問道“發生什麼事這般慌張?”
女捕快見是追命,趕緊拱手行禮,“追命統領。昨日黃昏陳公子一人出府,徹夜未歸,如今下落不明,神候大人命我等……”
“你說什麼?”追命顫抖了嗓子,捏着她胳膊的手不自覺地用力,“追……追命統領……”女捕快見面前一貫樂天幽默的神捕瞪了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向自己,忍着胳膊上的疼,一時間什麼話的都說不出。
無情反應過來,用了點力道按下追命的手,轉頭皺眉對她問道,“可有線索?”
“還……還沒有。”
追命的眼眸閃了一下,轉身欲走被無情和冷血一左一右拉住,“你冷靜一點!”無情喝道,“他們找了一夜都沒結果,你去能怎樣!”
“是因爲我!他是因爲我才一個人出去的!”追命拼命掙脫着,眼睛通紅,“我要去找他,你們放開……”
“你清醒一點!三六懂事,怎樣也不會徹夜不歸讓大家擔心,如今這樣,必是被人劫持,你這樣出去亂找只能是耽誤時間!追命!”
無情一席話,追命聽進了耳朵,慢慢平靜下來,握緊拳頭,咬着牙顫抖。無情鬆一口氣,“我們先進去見世叔。”
冷血在一旁看的清楚,見追命如此模樣,心下更是確定了什麼,皺着眉拍了拍塌肩膀,“走吧。”
追命鬆開已經滿是血印的手,狠狠閉了一下眼睛,逼回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