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王妃長袖善舞,最善於察言觀色,見老夫人那副表情,便知其中必有隱情,她憑着這麼些年與老夫人的私交,上前來挽了她的手臂道:“老夫人放開些,您就只管着享受尊榮,事情放手交給兒孫去辦吧,多操心,還與兒孫拗着脾氣,何苦惹氣呢?您沒瞧我們家瑁哥兒的婚事,我生了多少的悶氣,嘴角都急的長水泡,到現在我也放心丟開手不理會,隨他去了。”
說到孩子,老夫人爲人父母,現在更是做了祖母,頗有同感。雲家嫡系就有一大家子,再加上旁支,每每需要應酬的不知凡幾,這些年將對牌交給了老大媳婦還好些個,頭些年,不知道惹了多少閒氣受,老夫人頓時覺得與恬王妃在這方面很有共同語言。
“兒女之事最是擾人憂,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我已是半身坐在棺材裡的人了,一輩子都將心拴在了內宅事物上,如今即便交給了孩子們處理,也不可能完全丟開手。”
“這倒也是。”恬王妃繼續誘導老夫人“外頭的人,尤其是那些尋常百姓,都瞧咱們朱門望族的,不知道會何等快活,誰知道往往咱們這樣的家裡,人多,就少不得那些舌頭碰牙的事。”
“可不是。”老夫人想起方纔李媽媽說的話,又覺得心裡添堵無從發泄,也不好當着旁人將家裡的事說出來,只道:“這小六兒又把腳給崴了,你說……哎!”
恬王妃終於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心下一喜,面色擔憂的道:“這可怎麼好。嚴不嚴重?”轉而又安慰老夫人“不過您也不必擔憂,有皇上親派的醫婆在,會好起來的。”
“我做祖母的,哪裡能不擔心,小六兒乖巧孝順,最得我的心意……”
老夫人又與恬王妃閒聊起來。恬王妃拉着劉嗪插科打諢,母女兩個一唱一和,倒是讓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
如此一來,老夫人瞧着劉嗪就越發的喜歡了“可惜呀,我的兩個孫子都已娶親,不然真想你們家的嗪姐兒來給我做孫媳婦。”
二少爺雲佑宜也於前年迎娶了二夫人的外甥女楊氏爲妻。
劉嗪聞言紅着臉靦腆的笑了。
恬王妃提起女兒的婚事,意有所指的道:“是呀,咱們做不成兒女親家豈不是可惜。”
老夫人笑眯眯的頷首,不置可否。
恬王妃又與老夫人說了一會話,就帶着劉嗪告辭了。到了濟安侯府外坐上馬車,在街角等候了片刻,劉清宇也上了馬車。
恬王妃立即道:“雲小六說是崴了腳。”
“什麼?她要不要緊!”
劉清宇還沒坐穩就一下子站起來,卻忘了自己是在馬車上,他人高馬大的,頭頂撞到了車篷,發出“咚”的一聲,疼得他齜牙咧嘴,發纂也歪了。
劉嗪見哥哥如此,噗嗤一聲笑的花枝亂顫。
恬王妃瞪了次女一眼,起身拉着劉清宇坐下,一面給兒子揉着頭,一面罵道:“本來挺聰明伶俐的人,怎麼遇到雲小六的事你就傻了,她到底是哪裡好!”
劉清宇側頭不讓母親碰,自己揉了幾下,急切的道:“母妃,你說六小姐崴了腳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去攏月庵給趙姨奶奶侍疾了嗎?好端端的怎麼會崴腳?”
一看兒子那般急切,恬王妃氣的瞪着劉清宇,斥了一聲:“瑁哥兒!”
前些年兒子還給自己打啞謎,竟然還讓劉嗪多來與雲想容走動,她起初不察,後來才發現劉嗪是有意接近雲想容的,幾次探問才弄明白,原來劉嗪是給哥哥打頭陣去了!
她前些日子拉過兒子來詢問,若真喜歡那雲想容,她想法子說和說和也就是了,誰知道劉清宇竟然頭搖的撥浪鼓似的,說什麼“多早晚我的字也入了匡先生的眼,在功名上有所成就,纔好向六小姐開口。”
她這才知道劉清宇這些年一直在介意雲想容成了匡和玉唯一的女弟子,他卻幾次三番被拒,後來還是看在恬王的面上才勉強收下他。
兒子有這樣的志氣,恬王妃甚爲欣慰。可這個志氣偏偏是從一個天仙似的美人身上來,恬王妃就不喜歡了。
她的兒子養了這麼大,一直全心疼愛着,長大了,翅膀硬了,心就飛到別的女人身邊去了,她這個做孃的也太悽慘。
更何況雲想容生的那個樣子……
恬王妃摸摸自己已經生了皺紋的眼角。
即便是她全盛時期,也不及她的一成啊。這種感覺,真不好!
“母妃做什麼不高興,您不是答應將來我的字有所成,就想法子來與雲家說親嗎!”劉清宇拉着恬王妃的胳膊搖晃。
恬王妃最瞭解兒子的性子,壓下怒氣溫和的道:“我看雲老夫人有心思要讓雲小六入宮,咱們要爭取起來並非易事……”
話纔開頭,劉清宇的臉就已經沉下來,也不在乎恬王妃怎麼想,冷冷的打斷道:“母親打算反悔了?”
“你這孩子!”恬王妃掐了劉清宇的臉頰一把:“憑着咱們家的家世,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你怎麼偏偏盯上雲小六了?”語氣寵溺。
劉清宇不以爲然:“那您說,滿京都去找,有幾個能比六小姐更加漂亮的?”
“你怎麼就知道看顏色?”恬王妃惱。
“不看顏色,六小姐的才華也是無人能及啊。”劉清宇沒發覺母妃的異樣,嚮往的道:“誰知道她小時候豁牙子一個,到現在卻成了個仙子般的人物,匡先生每每提起她都是讚不絕口,說在難找到這樣有天賦的女子。母妃若是能找到第二個如六小姐這般才貌雙全的女子,我就都聽你安排。”最後一句頗有挑釁之意。
恬王妃的面色陰沉。
劉嗪見狀忙給兄長使了個眼色,道:“最要緊的是若咱們家有了雲家的女兒做媳婦,地位就更加鞏固了。這麼多年母妃與雲家常走動,爲的不就是這個麼。”
恬王妃聞言頷首,面色略有些緩和。
劉嗪又道:“既如此,那我就去趟攏月庵探望她一番吧。我們要好了這麼多年,就算將來她不進咱們家的門,憑着我們手帕交的關係,也好說話。”
“也好。”恬王妃覺得女兒說的有理。
劉清宇見母妃答應了,忙道:“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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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嗪暗中踢了劉清宇一腳,又瞪了他一眼。劉清宇這纔想起看看恬王妃的臉色,見她不愉,悻悻然住了。。
“小姐,恬王府的二小姐與您倒是真心的交好,自家的姐妹聽說您崴了腳也沒見誰來瞧瞧你啊。”柳月扶着雲想容在廊下的美人榻躺好,拿了件水綠色繡葡萄纏枝的蜀錦褙子給她蓋上。
雲想容慵懶的掩口打了個呵欠,笑着不置可否。
劉嗪此人八面玲瓏,且與恬王妃一個鼻孔出氣,前世時她沒少受小姑和婆婆的氣。
新婚第一年,她給劉清宇縫製過一件寶藍色的對襟棉氅,雖不敢自比宮裡針線局嬤嬤們的手藝,可她覺得如此用心對於劉清宇來說應當比任何名家手筆都珍貴吧?
可家宴上,就因爲劉嗪受了恬王妃的暗示,說了劉清宇一句“咱們家裡連個好繡娘都請不起?”劉清宇纔會回來與她吵起來,罵她“不安好心,故意跌我的體面。”
她現在回想,當時還真是天真冒傻氣,在某種程度上,她和孟氏很像,也曾經對劉清宇全拋一片心,只不過她比孟氏回頭的早,看穿後就再不抱希望。
見雲想容奄奄的,柳月知她不想在繼續這個話題,笑着道:“小姐小睡片刻吧。”
“嗯。”
雲想容閉上眼,腦海裡轉悠的卻都是前世種種,一下子夢到新婚日劉清宇來迎親時看到她時的傻笑,一下子又夢到她扶着大肚子,攙着婢女的手走向廂房去捉姦時心裡的氣氛,突然一張臉在面前放大,圓圓的臉蛋,眉清目秀的模樣,軟軟的叫着她“孃親。”
是珍哥兒!
孩子的臉永遠都刻印在她腦海裡,成爲她抹之不去的一道烙印。她想拉着珍哥兒的手,問他過的如何?繼母可曾有爲難他?但孩子的模樣卻越來越模糊。
雲想容嗚咽着落淚,大喊着珍哥兒的名字拔腿想追上去,身子卻被人推了一下,倏然睜開了眼。
木質的承塵,糊着高麗紙的格扇,蹲在她身側擔憂望着她的英姿……
原來只是一場夢。
“小姐,嗪姑娘帶着恬王世子爺來看看您。”英姿拿帕子給雲想容擦臉。
她不知道小姐的夢中有什麼,只是她聽到他小貓似的抽噎的哭聲,自己都險些跟着哭了。
雲想容愣了片刻才坐起身,還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劉嗪已經走到她跟前,擔憂的問:“怎麼睡迷了?”
“嗯。”雲想容一直對劉嗪不冷不熱,劉嗪卻好似沒有臉皮似的主動貼上來,坐在雲想容的美人榻上,道:“我纔剛下山,正好遇上我哥哥,聽說你崴了腳,他特地來看看你。”
雲想容順着劉嗪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見趙姨奶奶和樂水陪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院門口,正是劉清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