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雲想容,也在看着窗外黃葉漸漸凋零的老櫻樹的樹冠,手裡的蜂蜜水半天沒有喝一口。
沈四還是住進來了。她沒能阻止也無力阻止。她人微言輕,年紀又小,她的話大人們只會當做童言無忌。
雲想容無比歡喜自己重生到母親去世的前一年。可也只有這個時候她纔會痛恨自己年幼。沈四那個禍害不知要給濟安侯府、給他們帶來多少麻煩。
罷了。她現在自己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再有一年,爹爹就會休了孃親。
還有她的未來,絕不要嫁給劉清宇,更不想嫁給任何人,她生在濟安侯府,這一點要做到很難。
她和孃親現在不受老夫人的喜愛,在侯府日子如履薄冰,這樣怎麼會舒服呢?要舒服的過日子,就要有所改變才行,第一就是要和老夫人以及親戚妯娌搞好關係。
……
雲想容在心中羅列出許多條與切身實際相關且迫在眉睫的事,發現沈四的事情當真可以放在最後,一點都不重要了。
她覺得豁然開朗。
“……往後沈小伯爺跟着咱們一同吃飯,一定要更加仔細,不能怠慢了纔是。”身旁的孟氏正低聲與孫媽媽吩咐着晚上的飯菜。
“夫人放心,老奴自會重視起來。沈小伯爺往後住在琉瓔閣,侯爺和老夫人少不得要添補咱們一些,日子也會寬裕起來。”
見孫媽媽一臉歡喜,孟氏笑道:“乳孃說的是,不過咱們切不可從中剋扣,務必要讓沈小伯爺賓至如歸。”
“夫人說的是。”
孟氏忙完了,見女兒發呆,笑着攬過雲想容:“卿卿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雲想容呷了口蜂蜜水,突發奇想的指着窗外的櫻樹:“孃親,我想要個鞦韆,就拴在這棵樹上。”尋常小孩子的玩具她不喜歡,盪鞦韆倒是可以玩玩。
孟氏一愣,溫柔的笑着,應允了,思緒卻飄的很遠。
從前這棵樹上的鞦韆是雲咸寧親自綁上的,每到落英繽紛的季節,他就會推着她的背,讓她蕩的很高,那時候,風中飄散着粉色的花瓣,空氣裡都是花的芬芳,耳中聽到的,是他們兩人的笑聲。直到雲咸寧娶了邱翦苓,她親手砍斷了鞦韆的繩索,也砍斷了她的夢。
孫媽媽勸她多迎合着一些,憑她的美貌,再加上侯爺些許愧疚和憐惜之情,定會更疼愛她。可是,她做不來。只要見了雲咸寧,她就笑不出來。
“夫人,紙已經裁好了。”雲孃的聲音打斷了孟氏的思緒。
雲想容一口喝光了蜂蜜水,下了地:“我要去寫字了。”
有女萬事足。
孟氏只要看到女兒如此懂事,雲咸寧的辜負她就可以暫且拋在腦後。好在有卿卿成爲了她的精神寄託。只要她讓自己忙起來,讓自己全心全意的對卿卿重視起來,那些傷痛,她就可以埋藏在心裡,不讓人瞧見,可以埋的很深……
雲想容這次是在與炕屏大小相同的紙上練習,不光要單獨練字,還要把握這一百個壽字的佈局如何安排才美觀。琉璃炕屏過些日子就送回來了,她要趁早想好了怎麼寫,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她寫字時,柳月安靜的站在一旁爲她磨墨,香附和香櫞也湊趣的在雲想容身後聽吩咐。
香附和香櫞不識字,見雲想容沉心靜氣在不停的“畫”着,又見柳月一個新來的就可以伺候小姐的筆墨,香附撇了撇嘴,爲了顯得與雲想容親密些,就與她閒聊。
“卿卿啊,你畫的這些是什麼?”
雲想容是去攏月庵和趙姨奶奶同住纔開始寫的百壽圖,昨日練字時他們不在,香附自然不知道她在寫什麼。
雲想容很不喜歡香櫞和香附,卻無法因爲他們前世的錯誤來懲罰今生還沒犯錯的他們,便隨口道:“寫字。”
“那你寫的是什麼?”香附得到雲想容的回答,得意洋洋的看了柳月一眼,往前湊了湊。
雲想容覺得聒噪,不想說話,便道:“你們各自忙去吧,柳月留下伺候筆墨。”
香附臉上的笑容一僵。
後頭的香櫞低着頭嘴角牽起,忍不住笑了一下。
等香附和香櫞出去了,柳月才擔憂的道:“卿卿,這樣會不會不好。”
“沒什麼不好。”雲想容手上動作不停:“練字要心靜。”
柳月立即明白了,連連點頭,小臉有些發熱。她還以爲雲想容因爲她是柳媽媽的孩子才故意排斥另外兩個親近她。就算她娘是六小姐的乳孃,她也和香附、香櫞一樣,都是下人,哪裡就比別人高一等了。柳月深深的自省了一番。
孫媽媽和雲娘去琉瓔閣的小廚房張羅飯菜的時候,孟氏就帶着柳媽媽下樓去東廂房與衛二家的和沈奕昀聊天。待到飯菜預備好了,孟氏便與沈奕昀一同到了飯堂。
主僕不同桌,八仙桌上菜餚豐盛,可只有孟氏和沈奕昀兩人。
孟氏笑着問身後的柳媽媽:“卿卿呢?”
“八成還在練字呢,奴婢這就去請。”說着上了樓。
聽到“練字”,沈奕昀沉靜的目光閃了閃,顯得有些意外。不過想來濟安侯府這等門戶,教導女子讀書寫字也屬正常,他的兩個姐姐也都自小學習琴棋書畫……想到姐姐,他方纔放鬆的心情又一次低落,臉上表情也緊繃着。
雲想容下了樓,由香附伺候洗了手,笑吟吟坐在桌邊。看了看桌上豐盛的飯菜,吞了口口水。她不挑食,不過連月來在攏月庵跟着趙姨奶奶吃素,昨日回來也沒有好生吃上一頓,今日卻多了這麼些山珍海味,她難免嘴饞,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就注入了一些光彩,小模樣顯得甚是可愛。
孟氏看的心疼,這段日子的確虧了卿卿的嘴。一旁的孫媽媽、柳媽媽和雲娘難免感慨,好好的侯府小姐,竟然會過這等日子,說出去怕都不會有人信。
沈奕昀漂亮的鳳眼中有莫名的情緒閃過。對這個總喜歡戳人“短處”的小丫頭多了些同情,不自覺回頭看來眼衛二家的。
衛二家的也在嘆息。
雲想容並不知情自己一個無意中的表情就引起許多人的思緒,她此時只覺得和老夫人搞好關係是極要緊的事,過日子不就是三個飽一個倒?不能總剋扣自己吧?
孟氏吩咐開飯。
柳媽媽服侍雲想容佈菜,衛二家的則服侍沈奕昀。兩人都是極好教養的,用餐時都很安靜,碗筷之間也不會碰出聲響。
纔剛吃了一口,就聽見院子裡一陣喧譁,小丫頭到廡廊下回話:“三夫人,老夫人吩咐廚下預備一了一桌酒席給沈小伯爺。”
說着話,便看到丫鬟婆子們各自捧着捧盒和托盤魚貫而入,來來回回進來四十餘人,將格式精緻菜餚擺放在花廳的空桌上,碗碟不大,卻樣式繁多,仔細一瞧,是一桌鮑翅宴。
雲想容安靜的放下筷子,再沒了方纔的食慾。
沈四的確是貴客不假。可老夫人這樣做,無異於在打孃親的臉。
要賜宴,理應早就派了人來事先傳話告知她們一聲,哪裡會這樣孃親費心思置辦了一桌酒席老夫人再將鮑翅宴送來的。這樣明擺着是給孃親難堪。
雲想容擔憂的望着孟氏。
“……這是老夫特地吩咐爲沈小伯爺接風而預備的,請小伯爺慢用。”
沈奕昀精緻漂亮的小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了一眼花廳桌上的美食,轉向李媽媽時神情越發淡漠,“勞煩媽媽替我謝過老夫人。”
“是,老奴自當轉達,老奴告退。”
李媽媽行禮,看了一眼孟氏,又看了一眼雲想容,這才退下。孫媽媽則是出外去送。
孟氏臉色蒼白,顏面盡失。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當真厭倦這個地方到極致!若不是爲了卿卿,她纔不想留下!
眼下是要如何保住面子。孟氏擡頭看向衛二家的,對方彷彿瞭然一切,她臉上立刻燒起兩朵紅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