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開國以來,哪裡見過躺着接聖旨的人?皇上竟然給了雲想容如此大的特權,足見他對雲想容的重視。孟氏心下略有歡喜,纔剛趕到的二夫人和大夫人難得默契的有了相同的妒忌。
老夫人雖喜歡,卻也不敢得意忘形,忙吩咐道:“皇上是仁君,可咱們也不能逾越了規矩,老三媳婦,還不快扶卿卿起來。”
孟氏這才與英姿一同,一左一右架着雲想容起了身,跪倒在牀榻前。
雖是大夏天裡,雲想容身上還穿着白色的綾襖和長裙,可離開了被窩,仍舊冷的渾身打顫。柳媽媽忙給雲想容披了件襖子,一旁的英姿則是雙手背後撐着雲想容。老夫人滿心都在旨意上。並不曾留意雲想容的情況,帶領着婦人們都跪了下來。
夏輔國低啞的嗓音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永昌侯雲敖之女想容,品貌出衆,德才兼備,幽閒表質,淑慎性成,太后與朕聞之甚喜。恬王世子劉軼,年及弱冠,適婚之時,當擇佳媛良配。值雲氏待字閨中,與世子劉軼堪稱天造地設。今特將雲氏許配劉軼爲妻,一切禮儀交由兩家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謝皇上隆恩!”老夫人領着頭歡喜的叩頭。
雲想容如遭雷擊。
劉清宇,怎麼會是他?
這就是皇帝給雲家的補償嗎?給了她一個“良緣”,讓雲家有個實力雄厚的親家?
回想前世種種,劉清宇的荒唐,劉家複雜的婆媳妯娌關係,她是寧可一死也決不能從了的。
“不”字差一點脫口而出,被雲想容生生忍住,她雙手握拳,渾身已抖的打擺子。
皇帝聖旨已頒,容不得她說不。即便現在反抗,也不能讓皇帝收回成命,還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反對之意,將來就算想要謀劃,也會被緊盯不放不好動作。
雲想容強迫自己冷靜,不要做任何無意義的反抗。頭昏腦脹的叩頭謝恩接旨,待擡頭時,她看到老夫人滿面歡喜,笑的三角眼都眯成了縫。
老夫人不是致力於讓她入宮嗎?她如今沒做成皇帝的女人,她竟一點都不惱,怎麼還如此開懷?這不符合老夫人的個性。
老夫人帶着三個兒媳去外頭送夏輔國。屋內一衆僕婢們則齊齊跪下行禮,口稱恭喜。
雲想容強打精神打發了衆人。靠着柔軟的靠枕閉目沉思。
這一切對她來說是突然,但對於雲家的上位者和皇帝來說,怕已經是串通一氣了。看老夫人的反應,應當早就知道,否則她無故被下毒,雲家不會完全沒有反應。
然而,只給她賜婚,這種補償,能夠滿足老夫人和濟安侯,以及她父親嗎?恐怕還有其他吧。
皇帝既然要制衡馬家,就必須擡舉雲家。她成了劉清宇的夫人,就成了皇帝的堂弟媳,等於貼了皇家的標籤,可這個標籤不夠明晃。且老夫人貪心不足,皇帝必然許了什麼,滿足了老夫人多年的願望才能讓她如此安生。也就是說,皇帝還允了雲家其他女兒入宮!
一定是了!她嫁給恬王世子,雲家再來入宮一個侍奉皇上,可就算緊緊的與皇族綁在一起了。貼了皇族標籤的雲家,不但地位驟升,更能夠越加方便的爲皇帝辦事。
這對於皇帝和雲家來說,是雙贏。
他們雙贏了,卻犧牲了她的終身幸福。外人都當這門婚事是天上掉下的餡兒餅,劉清宇貴爲世子,將來承襲爵位就是恬王。她進門做世子夫人,或許過不了十幾年就要升格爲王妃了。這樣的高嫁,許會讓雲家的夫人小姐們嫉妒的眼眶發紅。前世的她好容易謀得這門親事,進王府之初也是這樣想的。
但旁人不知劉清宇的底細,不知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不願在做劉清宇口中的“專屬娼|ji”,不願意看着自己的丈夫與妾室通房在自己面前如野獸那般**,不願意承受背叛,更不能忍受愛子近乎於偏執的婆婆和多事的姑子。她受不了,受不住。即便有榮華富貴做籌碼,她也絕對不要。
嫁給劉清宇,不如讓她去死。
雲想容頭疼欲裂,她現在只想着如何才能毀了這樁親事。
皇帝金口玉言是能反悔的嗎?這簡直比她在坤寧宮死裡逃生還要難。
雲想容心裡,突然生出許多的怨恨。張開眼,雙眼如璀璨的星子,在煞白的臉上顯得格外明亮。
“英姿。”
“小姐?”英姿緊張的俯身詢問。
“我自回府到現在,都有誰來看過。”
英姿知道這些事是極重要的信息,即便雲想容昏迷着,她也用心記下了,立馬回道:“三夫人與九少爺是一直守在您身邊的。老夫人昨兒下午來了,後來晚上老侯爺回府之後,說有要緊事與她說,請她去了書房,之後就在沒來過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是昨兒下午來過。還有大*奶、芷哥兒、八少爺和鳳鳴少爺。”
雲想容道:“我父親和祖父沒來?”
“沒有。”
“雲嫣容、雲明珠沒來?”
“沒有。不過康媽媽倒是來了好幾趟。”
“知道了。”雲想容閉了閉眼,半晌方道:“你吩咐咱們的人,密切關注弄玉樓那邊的動靜,看看雲嫣容都有什麼異常。”
英姿頷首道是,見雲想容臉色白中泛着青,嘴角和顴骨處的瘀傷也顯得更加分明瞭,忙心疼勸道:“小姐,您再休息一會兒吧。您臉色難看的很。有什麼事也要等身子好了再辦啊。”
“我知道,我睡一會,父親回府時你立即叫醒我。我有時要做。”
“是。”英姿給雲想容蓋好了紗被,輕手輕腳的將帳子放下。
不多時,孟氏面帶喜色的進了門,方要開口說話,卻見英姿和柳月衝着自己打手勢。孟氏連忙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到牀邊,將帳子掀開一條縫,見雲想容已經熟睡,且臉上淤青不散,方纔女兒得了樁好親事的歡喜也都消失了。如此妃來橫禍,即便得了樁好姻緣做補償,她做母親的心裡仍舊難受。
雲想容睡了兩個時辰被英姿喚醒,用了韓婆子預備的藥,發了一身的汗。又由柳月服侍着擦了身,換了身乾淨的細棉中衣,身上這纔好受了些。
“我父親現在何處?”
“侯爺還在書房呢。”
雲想容頷首,道:“給我更衣,我要去書房。”
“卿卿,你身上還沒好,不要走動爲妙。”柳媽媽柔聲勸說。
雲想容嘲諷的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父親不來,我只能自己去了。幫我更衣吧,撿身兒厚實些的,在給我找件大氅披着。”
雲想容如此說,讓柳月、柳媽媽和英姿心裡也都不好受,知她在宮中受了委屈,又受了這麼重的傷,還不知給餵了什麼藥,這會子身上還不好,侯爺竟然連看都不曾看一眼。
三人服侍雲想容梳了隨雲髻,穿了件冰藍色的雲錦對襟褙子,外頭披着淡紫色的錦緞大氅。她蒼白的臉,被淡紫色襯得越發如白紙一般,嘴角和顴骨上的淤青也是觸目驚心。
“英姿,備轎。”
平日雲想容很少在府裡乘轎或者乘車,今日身體實在太虛纔會如此。
“知道小姐要出去,我早已經預備下了。”英姿和柳月扶着雲想容起身。
雲想容回身吩咐柳媽媽:“乳孃在家裡看家,母親和寶兒若來了,就說我去找父親有些事,即刻便回。”
柳媽媽應是,又囑咐柳月和英姿:“千萬扶着小姐,別叫磕碰了。”
“知道了。”
粗使婆子擡着竹轎畢竟沒有轎伕們擡的平穩,晃的雲想容噁心想吐。好在從西邊的角門橫穿兼濟堂前的院落到知韻堂,距離並不遠。
雲想容在知韻堂門前下了轎,早瞧見她的康學文和齊鵬飛對視了一眼,都上前來行禮。
雲想容是認得康學文的。齊鵬飛卻覺得面生。但能與康學文一同書房外頭服侍,且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個小廝,倒是像個儒生,雲想容只當他是雲敖的幕僚,微微頷首招呼,問道:“我父親可在?”
“在,在,小的這就去給您通傳。”康學文行禮,快步進了書房。
雲想容扶着英姿和柳月的手才勉強站住,雙腿抖得彷彿不是自己的,額頭上也泌出一層冷汗,嘴脣白的沒有意思血色,整個人像是剛從冰窟窿裡撈出來一樣。
雲想容不識得齊鵬飛,齊鵬飛卻可以說是看着雲想容長大的,見她白淨的小臉上還有瘀傷,再一想這孩子自小到大受的哭,心裡也不好受。他早已成家,女兒也似雲想容這般大了,若是他,他可不捨得叫孩子受苦。
“六小姐,侯爺請您進去呢。”
康學文出來傳話。
雲想容頷首,冰涼的雙手握着英姿和柳月的,緩慢而堅定的緩緩走近知韻堂。
才上臺階,迎面見二老爺雲恆走了出來。
“二伯父。”雲想容心裡狐疑,不動聲色的行禮。
雲恆甚少在後宅,見雲想容的機會很少,印象中之知這侄女兒生的俊,如今見她的確俊俏,臉上卻淤青着,心裡一跳,反而不知該說什麼,胡亂點了下頭出去了。
雲想容越加狐疑,徑直進了雲敖的書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