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昀嘴角勾起露出一個淺笑。然目光淬冰,整個人如同方從冰窟窿裡撈出來一般,渾身冒着冷氣。看的一旁小猴和衛崑崙心驚,均收起方纔輕鬆神色,恭敬垂首站立着等候吩咐。
誰知沈奕昀卻不言語。只是面色如常的握着馬鞭緩緩走向他的坐騎。
二人卻皆知事情不妙。他們最瞭解沈奕昀不過,他越是表現的如此沉靜,可就說明事情可能越麻煩。
沈奕昀躍上馬背,帶着小猴和衛崑崙回了都城,來到濟安侯府的西牆外頭卻是勒住繮繩半晌不動。
他坐在馬上,向着雲府內看去,遠遠地可以看見二層的閣樓露出一個屋頂。那就是雲想容所居的靈均閣。
她現在在做什麼?是練字,看書,做針線,還是在閣樓上發呆將心事憋在心裡。
女兒家遭遇了這種事,他是決計不能去詢問的。問了,等於在她傷口上撒鹽。
雲想容現在應當很難過吧?
沈奕昀沉思片刻,道:“崑崙,想法子給六小姐送信,請她明日來醉仙樓吃酒。”
“吃酒?”衛崑崙訝異:“爺,閨中女子怕是出不來的吧?再說醉仙樓龍蛇混雜。”
“人越雜的地兒就越不容易被人發現。況且她不是尋常閨中女子。只你送信時要仔細留神一些。”沈奕昀想了想,又道:“還有,給我派人盯緊劉清宇。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即來回我。”
“是。”衛崑崙應聲,遲疑道:“爺,您以後打算怎樣對待恬王世子?”
“對待?”沈奕昀微笑,笑意卻並不達眼底:“有些人,是不值得我‘對待’的。”
衛崑崙和小猴都聽出他言下之意,焦急的道:“可是爺。您好容易有了這麼一個助力,若是斷了豈不是可惜?”
“這種貨色,斷了是我的福氣。”沈奕昀面無表情的調轉馬頭,往承平伯府方向去。
小猴和衛崑崙對視了一眼,都無奈的跟上。看來事情涉及到雲想容,伯爺就不可能坐視不理了。也不知道這樣到底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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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想容這會子正坐在廊下看《淳化閣帖》,莫名的打了三四個噴嚏。英姿見狀,忙去了件緋紅色的素緞小襖給雲想容披上,道:“小姐覺得冷嗎?可要韓媽媽過來請脈?”
“不用,似乎不是風寒。就是鼻子癢。想打噴嚏。”雲想容揉了揉發紅的鼻尖兒,放下法帖道:“今兒個五小姐又沒見明珠?”
“沒有。” 英姿笑道:“五小姐自從搬進了春暉堂小住,與七小姐的關係就淡了。也不知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何事。小姐。要不要我去查查?”
“不必了,猜都猜得到。”雲想容站起身,將肩上的小襖遞給英姿拿着。
雲嫣容要入宮去的消息,恐怕她這會已經知道了。老夫人不待見雲明珠,又知道她最是專門能惹事的一個人。自然會讓雲嫣容離雲明珠遠遠的。
從現在開始到翻年秋天的選秀,雲家入宮參選的女兒不能出現任何一丁點的岔子。前兒尉遲鳳鳴的祖母跟老夫人提出要選宗族之中優秀的女兒過繼過來的事,因着雲嫣容被內定的消息而取消。老夫人孤注一擲,當真將雲嫣容當做珍寶一般來小心呵護。雲嫣容得意的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對她的疼愛就不如從前那般。下人們私下裡都有人在議論此事,說五小姐得寵討喜,六小姐因爲太跋扈毒辣。被老夫人所不喜了。
總歸無人敢將她如何就是了。老夫人對她冷了,可她仍舊是準世子婦人。
多可笑。
雲想容嘲諷的挑起半邊脣角。
“卿卿”柳月面色凝重的到了雲想容身邊,先是福身一禮。隨即低聲道:“外頭纔剛有人送來一張字條,是傳給您的。”
雲想容一愣“什麼樣的人送來的?小“是廚下的一位老媽媽送來了食盒,暗地裡塞給我的。”
雲想容狐疑的展開字條一看“明日醉仙樓吃酒。不見不散。”落款處畫了一朵盛開的菊花。
雲想容噗嗤笑了。想不到兒時的一句玩笑話。現如今竟然成了他的暗號。
好端端的,怎麼會約她出去吃酒?他一個大男人。會與小女子吃酒,雲想容頗覺得意外。
不過拋開前世的記憶,今生所見的沈四卻並非是一個讓人厭惡的人。或許是前世今生的命運不同,沈四沒有記憶中的陰沉,也沒有那樣彷彿地獄中走出的復仇魔鬼那般的氣息,相反,他是個讓外人觀之可親的人。
不過他背後的算計,隱藏的功夫,雲想容卻是知道。
她一直在防備沈四報復她上一次在興易縣時仍人去搜沈四田莊的事。難道這次去醉仙樓吃酒,是他的“報復?”
有了上一次的承平伯府之行,雲想容不如何懼怕,反而還覺得有趣。
去酒樓用飯,她還真沒有試過幾次。醉仙樓人員嘈雜,她喬裝改扮一番應當不會被人發現。
左右閒來無事,她的嫁妝之類都交給了孟氏去打理,繡活都交給了針線上的婆子,她無事一身輕,又有可以隨時去孟氏珠寶行的藉口。能出去散心,爲何不去?
思及此,雲想容收齊了字條,道:“走吧,我們先去琉瓔閣看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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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雲想容去給老夫人問安時便以生意上的事作爲藉口,與老夫人告了假。老夫人如今全副心思都放在雲嫣容的教導上,雲想容又是從來省心的,再者說孟家那樣大的商賈之家,雲想容得到了四成半的財產,要打理起來的確也費功夫。她沒有理由不應允。
“不過今兒上午你姨祖母要來瞧我,你留下待客,下午再去也不遲。左右在都在京都距離又不遠,我多派幾名護衛跟着你,只要宵禁之前回府來就罷了。”
老夫人的話雲想容不能不聽從,笑吟吟的點了頭,就與雲嫣容一人一邊挽着老夫人的手臂說話。
雲嫣容如今春風得意,這麼多年她都是一直看着雲想容在老夫人面前如何受寵愛,在外頭如何說一不二。如今親事定下,雲想容不過嫁給個世子,她卻是要入宮侍奉皇上的,若是能出人頭地,將來雲想容見了她都要給她下跪。
思及此,雲嫣容滿心都是喜悅。對老夫人的吩咐越加不敢含糊,對老人也更加的孝順了。
段舒窕來雲家,一則看看老夫人,二則也是爲了前些日子提議的事,只不過雲想容既然已訂給了恬王家,段舒窕對這些建議也意興闌珊。從前侍衛了尉遲鳳鳴謀劃,到如今聖旨都下了,她還能怎麼辦?
舒窕離開後已經到了未正,雲想容顧不得歇息,帶了英姿出門。到了孟氏珠寶行,找出上次英姿收好的那身男裝換上,今日天熱,她也學當下男子那般拿了一把節節高升的摺扇,一來可以緩解炎熱,二來必要時還可以遮臉。
醉仙樓是一座三層的酒樓。全然木質結構,裝飾的富麗堂皇,後院還有江南式的園林建築。不過對於雲想容來說,如此裝飾也並無什麼特別,來到醉仙樓,就彷彿回了侯府似的。
她讓英姿去問了掌櫃的,得知一位姓“鞠”的公子這會子正在三樓,包了臨窗的一間屋,已經從早等到了現在。
雲想容心裡過意不去,忙道謝上了樓口氣喘吁吁隨着店小二到了包間門前,輕輕地叩門。
幾乎是立即,房門就被推開,小猴撅着嘴望着雲想容“您怎麼纔來呀。”
雲想容環視屋內一週,見沈奕昀穿了件天藍色竹節紋彈墨的外袍,腰上打着吳鉤玉帶扣,長髮挽起以竹簪固定,身邊只帶了小猴來。
小猴那孩子,正在不滿的瞪着她,彷彿在心譴責她爲何要遲到這樣久。
雲想容道:“今日原本清早就與祖母說了,只是姨祖母來了府上,祖母偏要我留在那裡,到過了晌午他們午歇時間,我才得以出門。”
她肯來,對他老說已經是歡喜,只要她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沈奕昀就覺得這次一上午並不白等。那裡還會在乎她遲來。笑着打發了人去催菜。
雲想容趁着時間,問道:“沈伯爺,不知你今日特地約我前來,可有貴幹”
“沒什麼貴幹,難道作爲老友,想請你吃酒還不成?”
“自然是成的。”雲想容故意忽略掉了他說的那一句“作爲老友。”因爲她自認爲他們的關係還沒有那麼親近,不過是有兩次交鋒罷了。但云想容對沈奕昀能夠出手相救,是頗爲感激的,所以多餘的話到了。邊,她並沒有有說出口,只道“說起來,這一次還要多謝你。”
“哪裡。”沈奕昀笑道,你肯賞光能來,我已十分歡喜了。”
雲想容笑着頷首,又問:“今年下場,沈伯爺可有把握。”
沈奕昀笑道:“我壓根兒沒有報什麼太大的期望,到如今只不過埋頭苦讀充實自己,將來的事兒無法預料。”
“你倒是看得開。”雲想容莞爾,道:“憑皇上對你的親疏,你應當什麼都判斷得出。”
“看得出如何,看不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