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昀調整坐姿,儘量讓她睡的舒服。她的呼吸均勻輕柔,像一隻溫馴的貓兒,柔軟的,溫暖的,惹人憐愛的,他垂首收頜看着她的睡顏,她濃密羽睫輕顫,嫣紅朱脣微啓的模樣毫不設防,像個天真的孩子。
她畢竟才十六歲,面臨如此大難沒有倒下,沒有隻知哭泣,而是爲了他的安危想盡辦法。堅強的面對一切責難。她的堅韌與堅強,撼動了他的心。對她的喜歡,好似又變的深刻。
不多時,馬車緩緩停下,英姿在輕巧躍下馬車,柔聲道:“爺,到了。”
雲想容好夢正酣,沈奕昀不忍心喚醒她,索性將她抱下了馬車,在地上站了片刻讓發麻的雙腿通了血脈,就一路進了院中。
此時她側臉靠着他的臂彎,是以低頭時,他輕而易舉看到日光下她鬢角處幾根反光的銀絲。
腳步微微停頓。
英姿見他盯着雲想容的鬢角看,解釋道:“小姐日日憂心,這兩鬢的白髮是一夜生出的,我那日早起給她梳頭時發現,細細數了,加起來二十一根。”
沈奕昀看了她半晌,只“嗯”的應了一聲,復又舉步。
英姿卻知道沈奕昀這一次當真將雲想容的好都記在心裡了。她爲他做的那些終歸沒有白費。
將雲想容放回拔步牀,拉了翠綠色緞面薄被爲她蓋好,摘了掛在梅花銀鉤上的素紗帳子。紗帳掩上之前,他又默默看了她片刻,纔去了前廳。
英姿正吩咐廚下剛僱的老媽子預備清粥小菜。
見她忙完,沈奕昀問:“英姿,你過來。”
“是。”
英姿大大方方到他跟前行禮。
沈奕昀問:“怎麼就你一個跟着她?柳月呢?”
英姿挑眉,語氣不善的道:“柳月被小姐留在柳媽媽身邊,並未帶出府來。小姐也不打算帶她媵嫁了。”
“爲何?柳月畢竟是六兒的奶姐。自小一起長大的。”
見他又問柳月的事,英姿杏眼瞪的溜圓,語氣不善的道:“爺剛回來,怎麼不問問小姐這些日是怎麼過的,只問那小蹄子做什麼!”
沈奕昀被她訓斥的莞爾,鳳眼眯起,脣角上揚,加之瀟灑坐姿,有不可一世的風華。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擔心你家姑娘。她最是重感情的,柳月沒有跟在身邊。我擔心發生什麼事。”
聞言,英姿的氣消了一半,想起那日閩王的羞辱。她義憤填膺倒豆子一般將經過講了一遍,後道:“我雖不懂閩王具體讓小姐做什麼,可必定不是什麼好事,柳月不但不關心小姐,還有埋怨小姐沒有順了閩王心意的意思。小姐傷了心。就將她留給柳媽媽,讓給說一門好親事。”
沈奕昀薄脣緊閉,眼神幽暗晦澀,似正醞釀一場滅頂的風暴。
英姿心道:小姐爲你做事,要是你都不知情,哪裡會領小姐的請?
是以她將雲想容如何去求雲敖。如何與雲敖斷絕了父女關係,如何去找楮天青等人商議,又如何被楮天青一羣人懷疑怨懟。最後如何每日去恬王府求見劉嗪,如何一夜白了鬢髮都說了一遍。
沈奕昀安靜的聽着,神色依舊,讓英姿看不出情緒。到最後卻是突然問:“你可會煮補湯?”
英姿一愣,這都哪跟哪?
“會一點。”
“來。你教我。”沈奕昀站起身,道。“她這幾日沒好好吃飯,先吃點湯湯水水的最好。”
英姿詫異的道:“爺又要下廚?”
沈奕昀用行動回答她,已經先往外頭廚房去了。
雲想容一覺醒來,入目的是熟悉的素紗的帳子,帳外已掌燈,雲想容看到了十字形的光輝。影影綽綽,似有人側坐在牀邊。
雲想容翻了個身,慵懶的喚了一聲:“英姿,什麼時辰了?”
“已酉時三刻了。”回答她的是清越磁性的男聲。
雲想容唬了一跳,不等起身,帳子已被人撩開,沈奕昀彎身俯身面對他,將燈光遮擋在身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怎麼在?”擁被起身,雲想容羞赧暗藏,面上坦然的道:“我以爲你已經回去了。”
“我的頭髮還沒梳。”
沈奕昀雙手撐在牀沿,湊近了幾分。他如墨的零亂長髮垂在兩頰邊。
不回去,與沒梳頭什麼相干?
雲想容尚未明白,沈奕昀已湊到她近前,聲音含笑的道:“小猴沒在,我不喜歡旁人碰我的頭,六兒,你幫我梳頭可好?”
身上明明有些冷,可臉頰卻是發燙。雲想容猶豫着搖了搖頭,總覺挽起青絲一類的事頗爲曖昧,誰知尚未開口,他修長白皙的左手已撫向她臉頰。
雲想容桃花眼中有碎芒閃爍,一瞬慌了,心跳的格外快。
他的手卻並沒有碰觸她的臉頰,而是扶正了她馬上要滑落下來的珍珠花頭簪。墜着蓮子米大小珍珠的流蘇和長髮纏在一處,她鬢髮散亂春睡初醒的模樣,在柔和燭光下格外撩人。
沈奕昀站起身,已坐在妝奩前的繡墩上,向她招手:“來。”
雲想容似被蠱惑了,又覺得他頭髮散亂的模樣總讓她想到他在牢裡是如何狼狽,便起身拿了象牙梳,爲他梳順長髮。
他生的好,連頭髮都順滑筆直,平白的讓她爲他梳頭,雲想容起了捉弄的心思,並未挽他慣常梳的頭,而是將他長髮編了十餘根細辮子,辮梢墜了珍珠,總歸在一處於頭頂挽了個發纂,且珍珠還在前段排成了直線狀,最後取了自己的白玉素簪來固定。
梳頭時,她只顧着看他的頭髮,待梳好了頭看向西洋美人鏡,她纔對上他的視線。
方纔她狡黠的笑容盡數落入他眼底,他此時笑的極爲寵溺,似縱容孩子調皮的父親。
雲想容心跳漏掉一拍,咳嗽了一聲。
沈奕昀忙擔憂的問:“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坦?”
總不能說在他寵溺的笑容中她覺得心慌。雲想容只含糊的點了點頭,岔開話題:“你要我幫你梳頭,我也只能梳成這個樣兒。”
“你梳的很好。”沈奕昀起身回頭望着她,原本以爲頗爲女氣的髮型,卻在他轉身時候變了味。
他五官精緻漂亮,皮膚白淨,卻不是文文弱弱女氣的模樣,她梳的頭在他陽剛舒朗的氣質之下,只是一種詮釋俊美的襯托。
雲想容覺得弄巧成拙了,未免訕訕。
沈奕昀卻笑着拉她坐在方纔他坐的位置。笑道:“你已幫了我,那我也該幫你。這樣才公平。”
竟不管雲想容是否同意,拔掉了她斜插的兩根珍珠花頭簪。長髮一瞬如飛瀑傾瀉而下,因頭髮未全乾就盤發,髮尾波浪漣漪,隨着她驚訝回頭時的驚鴻一瞥,風情萬種。
沈奕昀鳳眸閃爍。拿了象牙梳,聲音蠱惑的道:“六兒,乖乖坐好。”彷彿她只是個小姑娘,他卻是個長輩。
她心下被羽毛刷過那般癢,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她不知爲何他會像個長輩那樣語氣寵溺,可這種被捧在手心珍視的感覺。是她貪戀的。
沈奕昀動作十分輕柔,生怕不留神扯疼了她。加之她髮質順滑,不多時就被他打理順從。又笨拙的挽了個簡單的發纂兒,用一根嵌貓眼石的金簪固定住。
長髮挽起,露出她修長纖白的脖頸,自顯純然嬌媚,讓人有采擷的**。
沈奕昀眸光深沉。語氣輕快:“好了,嚐嚐我煮的玫瑰紅棗湯。先吃一些。待會兒咱們吃飯。”說着已出去喚英姿。
雲想容呆呆望着鏡子中的自己,那發纂兒挽的着實不熟練,也並不好看。甚至過緊了,扯得她頭皮疼。可是她心裡某一處空洞的位置,卻隱隱發癢。她想起了前世父親摘了盛開的芍藥花,插在雲明珠的雙丫髻上,雲明珠仰着頭甜甜的喚爹爹時她的豔羨。
她婚後曾經撒嬌央求劉清宇給她梳頭。劉清宇起初愛她的容顏,又是一時新鮮,果真給她梳了頭,可頭沒梳一半,他就開始親吻她的脖頸和耳垂。頭髮自然是沒梳好的。到了後來,他卻連仔細看着她,跟她說話的耐心都沒了,更別提梳頭這等事。
可沈奕昀,騙了她給他梳頭,就是爲了公平的擺弄她的長髮。又在她熟睡時煮了她最近常吃的玫瑰紅棗湯。
雲想容覺得有些情緒在翻涌,卻想不明白是什麼情緒。
玫瑰紅棗湯裡放了赤砂糖,可口甘甜。而後的小菜清淡開胃,她佐着吃了一整碗粥,撐得慌。
反觀她對面的沈奕昀,索性抱着盛粥的砂鍋,他吃相併不粗魯,舉手投足都是優雅風度,禮儀已是他的習慣,融入他骨血中的一部分,可他吃的很多,也很快。
一鍋粥,她只吃了一碗,小菜也動了幾口而已。剩下的都入了他的腹。
雲想容看的禁不住笑。十六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見他放下湯匙,雲想容笑着問:“吃好了嗎?”
沈奕昀優雅的以錦帕拭脣,又漱了口,這才道:“還好。”
還好?這樣都吃不好,豈不是連砂鍋都給吃了?
雲想容下意識的看了看他的胃部。
她呆呆的表情,引得沈奕昀爽朗大笑,鳳眸流光溢彩含嗔說了句:“傻瓜。”
雲想容臉騰的熱了,咳嗽了一聲白他一眼,轉移話題:“既然吃好了就說正事。如今你已無罪釋放,今後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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