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姿說罷,抱着托盤站在雲想容身畔。雲想容則將兩碗茶各吃了一口,除了方纔吃過的三等松蘿之外,還有正山小種,入口發澀,茶葉杆兒飄着,不知道是幾級的茶,總歸不是從前沈四給她吃過的那樣。
看來負責派辦的這個人,還真瞧不起她這個方進門的新婦。
不多時,柳媽媽帶着一個身材圓滾如水桶的五旬婦人進門,正是剛纔在前廳裡見過的齊善家的。
齊善家的恭恭敬敬給雲想容行禮:“奴婢給夫人請安。”
“起來吧。”雲想容擺了擺手,笑着問道:“聽說府裡派辦物資的事白夫人都交予你?”
齊善家的垂首道:“回夫人話,正是。”
雲想容溫和笑着,燦若星辰的桃花眼像明媚的月牙,嬌柔面龐一團和善。齊善家的原本不怕雲想容,如今更不怕了。
雲想容就仔細詢問了她府中各處分派物資如何規定,是何人定下來的。
齊善家的回答:“回夫人,一般若無特別的需要,物資都是買辦辦進府裡來,再由我照着規矩各處分發的。若是哪一處主子有額外需要,都會去回了白夫人領了對牌去庫房取,這就與我不相干了。我只需記明白那一日派辦了哪些物品,交給賬房和後庫的人去對,若是有什麼東西拿不定主意了在去請白夫人示下。”
雲想容頷首道:“既如此,日常府中各方的消耗都是你照着府中規矩來分派的?”
“回夫人,是。”
雲想容一副十分受教的模樣點了點頭,端起茶碗來吃了一口,隨即蹙眉道:“這茶不如我在家時吃的呢。”
齊善家的給雲想容講了這麼多,已經有些不耐煩,覺得雲想容分明是千金大小姐什麼都不懂。如今竟然又挑剔起來。這裡的茶雖然不是最好。難道還不夠她吃的?府裡最大的是侯爺,其次就是管事的白夫人,新夫人什麼都不是,還挑剔!
齊善家的腹誹着,面上陪笑道:“夫人養在深閨,不知道外頭的買賣行市,這茶葉是極稀有的,咱們府裡採辦進來的茶葉也都是撿着好的給夫人來。伯爺專心攻讀學問,平日裡對生活並不挑剔,也十分節儉。是以奴婢只照着從前的規矩給夫人派來的茶葉,若是夫人吃不慣,叫人額外去領了對牌叫採辦去辦就是了。”
這話說的雖然恭敬。可意思卻很不客氣,明白告訴雲想容,想吃好茶,讓人去找白夫人領對牌額外買去,她那裡是沒有了。
買是可以。但是若真那麼做了,就是違背了伯爺節儉的作風。且還會給人新夫人挑剔的印象。
雲想容饒有興味的把玩着茶碗,難免在想:到底還是伯爵府的人好,不知根不知地的,都當她是面和心軟的大善人呢。
這場遊戲越來越有趣了。
雲想容彷彿聽不出齊善家的言語中的尖刺,笑着道。“我不過問問罷了,再者說我吃茶也不講究。”又說了許多話分散了齊善家的的注意力,最後賞了個七分的銀錁子讓齊善家的打酒吃。就讓她下去了。
齊善家的歡歡喜喜的出門去。
英姿和柳媽媽險些氣炸了肺。
“這起子狗奴才,分明是覺得夫人軟弱可欺,故意刁難的!什麼伯爺從前節儉,難道伯爺都吃這種茶嗎?!”
英姿也道:“就是,她說的那叫什麼話!看我今日稟明伯爺。讓伯爺來給您做主!”
雲想容輕點了一下英姿的額頭,“看你。纔剛不是囑咐過你不要妄動嗎?遊戲纔剛剛開始呢。”
雲想容笑容依舊,慵懶閒適的歪在外間的羅漢牀上,吩咐英姿將茶都撤下去,給她沏了薑茶來吃。
溫暖的茶湯入腹,似乎能緩和下腹不斷傳來的墜痛,流血好似也慢慢的變的順暢。身子舒坦了,雲想容就閉眼假寐,養精蓄銳。
見雲想容並不在意,英姿和柳媽媽也只能壓下性子來。
用過了午膳,陸陸續續有下人來回話。先來的是負責採買的孫婆子,隨後是管理庫房的魏良駿媳婦,再然後是負責管後宅賬目的許年媳婦。至於從前管人事和銀錢的衛二家的早就第一時間來彙報過了。
雲想容暗暗記下了各人誰先來,誰後來,來時都是什麼表現,誰恭敬,誰敷衍,又找衛二家的詢問,記下了今日誰沒有來。將這些人都記了下來。
忙碌了一日,到了晚膳時分,外頭來人傳話,“伯爺回來了,這會子在外頭與褚先生、衛侍衛書房議事,說是吃過了,請夫人先用飯不要等他,還說夫人若是倦了就先睡,伯爺許會晚一些回來。”
“知道了。”
雲想容打發了小丫頭下去。想了想,還是吩咐人讓竈上預備下了刀切面和肉燥子以及各色小菜。若是沈四還沒吃,現煮麪也不遲。
她盥洗之後,只穿了雪白的中衣,披散着長髮盤膝坐在外間的羅漢牀上做針線。英姿又端來幾盞燈,將屋內照的亮如白晝。也拿了針線簸箕坐在羅漢牀前的如意腳踏上,一面做活一面與雲想容閒聊。
雲想容做的是一件月白雪緞的寢衣。
英姿則是在納鞋底,看起來是一雙男鞋。
雲想容打趣的問:“你又輸給衛崑崙的?”
“哪裡是我輸了,分明是他耍賴。”英姿氣鼓鼓的道:“伯爺分明是個正人君子,怎麼偏偏身邊跟着的人一個比一個滑頭,偏我答應了他,就不能反悔。”
英姿氣沖沖的又攮了一針,冷笑道:“做一雙小鞋給他,穿死他!”
雲想容聞言噗嗤一聲笑了,這幾日英姿和衛崑崙每日都要比武,二人輸贏參半,衛崑崙將獨門飛鏢都輸給英姿了,英姿不過是輸給衛崑崙一雙鞋子而已。
她看得出,衛崑崙對英姿有意思。
“你覺得衛崑崙如何?”雲想容漫不經心的問。
英姿低聲數落:“粗魯,沒品。嘴巴還壞,動不動說話就夾槍帶棍的,不氣死人不罷休。也不知道伯爺那樣溫文爾雅的端方君子怎麼養出這樣沒品的人來!”
“原來衛崑崙這麼差啊。”
英姿話音方落,就聽見沈奕昀人未到聲先至。
英姿臉上燒紅,忙站起身來行禮:“伯爺。”
雲想容也放下料子站起身:“回來了。用過晚膳了嗎?”
“傍晚時在書房吃了些。”沈奕昀拉過雲想容的雙手,將她柔軟纖細的手指握在掌中,一如他所想的那樣,即便是在夏季,她的體溫也是偏低的。
雲想容自己都未察覺她此刻的微笑有多麼溫柔,只讓她在羅漢牀坐下。問道:“要不要在吃一些?我讓廚房預備了面。”
她如此溫柔,沈奕昀哪裡會拒絕?忙笑着點頭:“是有些餓了,虧你想的周到。”
雲想容莞爾。讓英姿下去吩咐廚下預備。
她則是拿起牀上雪緞的料子,拉着沈奕昀道:“你先站起來。”
沈奕昀纔剛端起茶碗,聞言立即放下,站在瞭如意腳踏上。
雲想容變將已裁剪好尚未縫製完的料子在他身上比了比,又讓他轉過身去。掐着衣裳的肩膀處,與他的肩膀相抵。
“還好,我自己動手裁的,怕做的不合身,現在看來還能穿。”
沈奕昀驚喜的看着她手中質地柔軟的雪緞,道:“你是在給我縫製寢衣?”
“是啊。”
雲想容將料子收進針線簸箕。隨手放在了拔步牀上,隨後盤膝坐下。
沈奕昀就也在她對面坐下,道:“讓針線房去做就好。你何苦要挨這個累。”
“我不累。”雲想容眉眼含笑的道:“不過是做件寢衣,哪裡會累。我只是怕你穿不慣。因爲我的針線活做的並不好。”
沈奕昀咧着嘴笑。英俊的面龐上因爲如此誇張的笑容終於顯現出一些稚氣。他從來不知道有妻子的感覺這樣好,好似他吃什麼穿什麼都是她最在乎的事。
或許雲想容並不是只有一點喜歡他,她喜歡他還要多一點?
沈奕昀便拉着她的手搖晃:“你做的我都喜歡,只是不要累傷了眼睛。慢慢做不遲。我怕熱,眼看着道盛夏了。我就寢都不穿寢衣的。”
雲想容聞言,臉上騰的一下燒起兩團火,白了他一眼,卻不知該罵他什麼。
沈奕昀原本是想勸她別累到,可這麼一說,到染上了弄弄的情|欲,他也有些尷尬,可是十分喜歡看她面色酡紅的模樣。她自己或許都不知道,在她瞪他的時候,明媚的眼中流光溢彩,風情灼烈,讓他心跳加速。
他還要說些什麼,英姿已經令人將食幾擡了進來。一碗尋常的刀切面,碧綠的蔥花和肉絲覆蓋與湯麪上,空氣中立即散發着骨湯的香味,那幾樣小菜也都是清淡可口,顏色鮮亮十分誘人。
沈奕昀衝着雲想容笑,隨即食指大動吃了兩大碗。
雲想容是見識過他的飯量的。別看他看起瘦,可他一頓吃的夠她吃一整日,也不知那些飯都吃到哪兒去了。
吃過麪,雲想容親自端了描金的漱盂和茶水來給他漱口。沈奕昀一路都覺得受寵若驚,心裡幸福的像是人都要飄起來了。
英姿領着下人們都下去,雲想容才笑着道:“沈四,我有個事與你商量。”
沈奕昀喜歡她叫他沈四時候嬌嬌柔柔的聲音,比較伯爺更動聽,好像渾身的毛孔都在張口呼吸一樣,骨子裡都是酥麻的。
沈奕昀鳳眸含笑:“你說。”
“其實是這樣,我今日見府裡採辦進來的茶都是二級和三等的,都不是什麼好茶,將來少不得要有客人來,用那樣的茶待客總歸是不好。是以我想你明日派衛崑崙,拿着我的印去我的茶葉鋪子取一些好茶回來。我平日是可以不用吃什麼好茶的,但是怠慢了客人傳了出去對你不好,叫你同僚也笑話。”
她說話時,似乎怕他不高興,神色十分的小心翼翼。晶瑩的水眸中有些期盼,還有些赧然。
望着這樣的他,沈奕昀感覺到自己身爲男主人被妻子尊重,更覺得她如此十分可愛可憐,若是別的事情他必然一口應下了,可關於茶葉,他卻很是驚訝。
“不會吧?咱們府裡吃的是二級和三等茶葉?我纔剛在書房吃的還是頂級的正山小種。”
雲想容驚愕的“啊”了一聲。隨即明眸中波光閃爍,光芒瞬間收斂歸於沉靜,漆黑瞳仁仿若千年古井一般波瀾不興,抱歉又落寞的笑着:“許是我弄錯了。沈四,我沒有嫌棄府裡的意思。我明兒在去問問。你先別叫衛崑崙去了。”
沈奕昀聰明絕頂,又善於察言觀色。她先是羞澀的與他商議此事,到她顯現出驚愕、迷惑、瞭然、失望的情緒,他已經明白過來。
心中一瞬似有大火在燃燒!
定然是有人故意爲難她,她還不知道,當府裡只有這種茶,爲了他的體面着想,又怕傷害了他的自尊,深思熟慮之後纔開口求他讓衛崑崙去她名下的茶葉鋪子裡取茶葉來。
她其實可以直接派人去取茶葉,這種事根本就不需要通過他,可她估計到的是他的感受,她不想讓他難堪,所以才斟酌言辭來詢問他的意見。
她如此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卻得知了這樣的真相。
她是何等聰明,只一句話,就明白府裡是有人不喜她了。
而且他們都想得到,這個人不是王氏授意就是專管派辦的婆子,其餘人做不到。
沈奕昀垂眸,長睫遮擋了他鳳眸中的情緒,笑意已經如常,“這些下人是越來越能幹了,給主母的茶葉也拿錯。六兒,這事你不必管了,也不必讓衛崑崙去你鋪子裡取茶葉,我明兒讓他去查問一下,該採買的就採買纔是。”
雲想容聞言,微笑頷首,並未多言。
她理解沈奕昀的苦衷。
這個背後指使的人有可能是他的大嫂,他能說什麼?
爲了侯府中家庭和睦,他也只能這樣說,才能避免她與王氏發生正面衝突。
但是以她對沈奕昀的瞭解,他此刻的心裡對她應當是滿懷愧疚和疼惜的。她心疼他的愧疚。
可他是她的男人,有了難題,吹吹枕邊風,變相的讓他爲她出手,是最好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