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長公主這會子纔剛換了一身洋紅色的對襟小襖,下頭配以月牙白色的襴裙,領口、袖口和裙襬上繡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模樣端莊又高貴。
見雲想容被宮女領着進來,柔嘉長公主表情十分意外:“承平伯夫人還有事?是不是想看看曇花盛放,又後悔告辭了?”
說着不等雲想容回答,又十分親切的笑着拉她的手:“你回來的正好,你若不來,我也是要派人去給你下帖子的,纔剛忘了告訴你,明兒母后請了大相國寺的圓充講師來宮中講經,共三日的時間,母后特意提起了‘默存媳婦’,我竟然忘了告訴你,你若不來母后怪罪豈不是我的罪過了?原本我還計劃留你住一夜,明兒一同去聽禪呢,你偏不留下。”說罷嗔怪的白了她一眼,好像方纔設計她這個已婚婦人去御花園與男子幽會的事不是她做的。
雲想容仔細打量柔嘉長公主的神色,先前沈奕昀說過這位公主溫柔大方,素有賢名在外,可如今她卻不這樣想。一個識大體的公主,又哪裡會幫着大臣將其他大臣之妻約進宮裡來幽會?
雲想容並不迴應她明日聽禪之事,英姿跟長公主的嬤嬤在一處,她第一個要問的就是長公主,抽回手道:“回長公主,跟隨我一同入宮的那個婢女不見了。”
手中落空,柔嘉長公主心中十分的不滿,還從沒見過如此不識擡舉的人,語氣也就變的冷淡:“哦?還有這種事?桂嬤嬤,你說是怎麼一回事?”
方纔與雲想容說話的老嬤嬤上前來行禮,道:“回長公主的話,奴婢纔剛瞧見那姑娘出了慈安宮了。說是擔心她主子,要出去看看,奴婢百般阻攔,她卻不聽。”
“是嗎。”柔嘉長公主蹙眉,對雲想容道:“這便難辦了。她私自出去,若是走失瞭如何是好?還有這皇宮之中住着的都是什麼人?她要是不留神開罪了哪一位,小命可不保!承平伯夫人,也怪不得本公主訓責你幾句,你是怎麼管教下人的?!”
明擺着是他們的圈套,還腆着臉來訓責她?!
雲想容嘲諷的笑容在絕美的臉上綻開,柳葉長眉挑起,明眸含光,風情越發灼烈,一反之前保持的恭順低調,似乎一瞬變了個人。
柔嘉長公主看的一愣,心裡有火氣翻騰着,有對她容貌的妒忌,有對尉遲鳳鳴對她癡迷的妒忌,可想起昨日恬王的慘狀,柔嘉長公主又覺得有些膽顫。
她一直都被這婦人溫柔內斂的表象矇蔽了,她就像是披上羊皮的餓狼,低眉順眼時她比誰都柔弱可欺,所以她放鬆了防備。然而這會子摘了羊皮,露出餓狼的本質,她閃爍着凜冽冰寒的眸子和脣角譏誚的笑意,將她變的鋒芒畢露。
先前她覺得此人美則美矣,毫無個性。
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如果她只是個漂亮的花瓶,何至於讓尉遲鳳鳴那樣的奇男子傾心?
柔嘉長公主訓責的話說出口,雲想容卻不認錯不領罪,還用那種表情來看着她,身旁的桂嬤嬤瞧不下去,斥責道:“承平伯夫人未免太不懂規矩,也難怪你的婢子不守規矩到處亂跑了,上樑不正下樑歪!”
明明是他們設計不知將英姿弄到哪去了,還有臉來說她?!
雲想容銳利如刀的眼神淡淡掃向桂嬤嬤:“我規矩如何,自有長公主來評論,輪到你來指教?!長公主尚且未開口,你一個嬤嬤越矩訓教,我從沒見過還有奴婢逾越主子的事,不知這是不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桂嬤嬤被雲想容訓的面紅耳赤,看了一眼柔嘉長公主,忙垂下了頭。
柔嘉長公主也被雲想容堵的胸口憋悶。
可雲想容現在腰板挺直鋒芒畢露,一副不將那婢子交出來,就立即要上來撓人的模樣。柔嘉長公主還是懼怕的。她當然知道雲想容不會立即與她動手,可她知道雲想容有一個強硬的靠山。
閩王!
誰敢惹那個翻臉不認人的煞星?就連皇兄對他都忌憚三分。閩王如果撒起潑來,當真是敢抄着傢伙衝進宮裡來砍了她的,即便她是閩王同父異母的妹妹。
柔嘉長公主覺得背脊發涼,早已沒有剛開始在雲想容面前的氣勢,語氣也溫柔了:“承平伯夫人不如先稍坐片刻,我立即就吩咐人出去尋。”
“多謝公主,那我就等一炷香的時間,若找不到,我少不得要勞動義兄幫忙了。”說罷施施然坐下。
雲想容從來不是軟柿子,人都欺負到她頭上,且不見了的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她哪裡還會幹休?
她如此不恭敬,氣的柔嘉長公主咬牙切齒,想不理會她,又因懼怕閩王的威嚴不敢太過怠慢,只能衝着桂嬤嬤擺了擺手。
桂嬤嬤小跑着下去了。
不過半柱香時間,就回來稟告道:“回長公主,才仔細打探過,有小太監瞧見承平伯夫人的婢女衝撞了孫美人,被孫美人賜了杖刑。”
雲想容聞言只聽得耳朵裡轟隆一聲,竟讓她分不清是雷聲還是幻覺。
杖刑?!
這偌大深宮之中,杖刑是最輕,卻也是最重的刑罰,輕重全在於執行之人下手的輕重。若是存心放水,就只會是個皮外傷。若是真心想要一個人的性命,兩三杖打在後腰脊柱之上,人不是癱就是廢!
孫美人是誰?英姿又如何會無端端出去衝撞孫美人?!
雲想容幾乎承受不住。可內心裡越是焦灼,她就表現的越是鎮定。
站起身,面色不變的道:“今日我入宮來是受長公主之邀,少不得勞動長公主,領着我去一趟孫美人處,將那不懂事的婢女討回來了。”
柔嘉長公主一聽到孫美人,心裡就已經明白了。孫美人之父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官,入宮以來能得皇上的寵愛全靠她依靠着馬家,她是太后與皇后身邊的紅人。
雲想容的婢女衝撞孫美人,不如說是皇后和太后想拿雲想容的婢女作法!
她整日裡都想着如何去討好太后,現在明知道是馬家動手,又如何會自己找上門去?
柔嘉長公主揉着額頭道:“我有些身子不適,不願動彈,還請承平伯夫人自己去吧。孫美人的住處並不遠。”
“哦?”雲想容挑眉冷笑:“也好,既然長公主不願,我又怕貿然前去唐突了孫美人,只得現行出宮去請義兄幫忙了。今日多謝長公主的盛情,告辭了。”屈了屈膝,雲想容轉身便走,心中數着數,一,二……
剛剛數到三,就聽背後傳來長公主強忍憤怒的聲音:“不過仔細想想,你是我的客人,婢女在這處丟了,我也多少有些責任,罷了,就幫幫你吧,免得你在宮裡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再開罪了其他貴人。”完全避開了閩王的話題。
雲想容停下腳步。這會子只要能找到英姿,別說長公主負氣罵她是蒼蠅,就是臭蟲她也認了。
“多謝長公主。”
有柔嘉長公主帶路,雲想容很快就找到了英姿。事實上孫美人對英姿動了手,也並未打算藏着掖着。人就那麼皮開肉綻大喇喇的趴在孫美人所居跨院的院門前。
纔剛分開時還活蹦亂跳,如今卻像是斷了線的木偶癱軟在地,臀部腰間滲出血跡,染紅了淡綠色的襖子和長褲。
這麼些年連生病都少有的英姿竟然會變成這樣!
雲想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恨不能將身邊的柔嘉長公主按在地上暴打一頓,他們無冤無仇,爲何要如此作踐她的人?就算與她有仇,也不該拉上不相干的英姿啊!
可這會子她必須先看英姿的情況如何。
雲想容兩三步到了英姿跟前,發現人已昏厥。用手試探鼻息,竟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許是宮人回報,院中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擡頭,就見一蜂腰削肩的妙齡女郎身着雪青色對襟襖,下着百花盛開金絲襴裙,步履輕盈的走來,她生了一張標緻的瓜子臉,嘴脣豐滿,淡妝薄施,細長的眼角上挑,似十分不屑,人未到聲先至:“你來的正好,你的人管教不當,我替你管教了!”隨即才似看到柔嘉長公主,笑道:“長公主怎麼來了?”
雲想容站起身,面帶微笑,眸光似刀的看了眼孫美人,屈膝行禮,轉而對柔嘉長公主道:“還勞長公主遣人幫我將婢女送回府。”
她這是誠心拖自己下水?!
眼角餘光見孫美人狐疑的看着自己,彷彿她背叛了太后與皇后一般,柔嘉長公主覺得進退兩難。一面是馬家,一面是閩王,她小小的公主能開罪的起誰?
然而閩王卻是不念親情,出了事會第一個與她翻臉的。
考慮清楚這一點,柔嘉長公主回身吩咐了桂嬤嬤安排人手,又覺得讓孫美人這麼好受去邀功有些虧得慌,變笑着拉起雲想容的手,道:“你開口自然使得,不說瞧着你的臉面,也要看在你義兄的面上啊。”
雲想容嘲諷的看着孫美人,話卻是對長公主說的:“長公主說的是,相信義兄知道您今日幫忙,定會親自前來道謝的。”
孫美人臉上倨傲的笑就死龜裂的美人鏡,當即破碎顯露出強作鎮定的一面。
雲想容這廂顧不得與人拌嘴,跟着小太監將英姿擡上馬車,迅速出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