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昀表情如往常那般,可緊握的雙拳和顫抖的身子終究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他遇事無數,早已習慣了處事不驚,可如今這次,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平復心情。
白莫離是他的親兄長啊!爲何會這樣?爲何雲想容的猜測是正確的!這世上他沈家的親人就只剩下大哥一個,他懷着對親情的期盼和對兄長的虧欠之意,對他掏心挖肺真誠相待。在今夜之前,若真發生什麼危難之事,他是寧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會讓兄長活下去的。
可今日,他對親情的所有期盼都成了泡影。他的滿腔熱血也似一瞬都凍結了。
閩王同情的拍了拍沈奕昀肩膀,隨即打了個呼哨。一瞬便有一黑衣人從對面大樹茂盛的樹冠中竄身出來,輕盈如狸貓一般落在牆頭。
閩王低聲吩咐:“跟上他,看看他到底做什麼去了。”
“是,王爺。”黑衣人拱手應是,隨即飄身躍下牆頭,輕盈的如同黑色的雨燕,向着白莫離離開的方向飛掠而去。
閩王攜着沈奕昀躍入院中,道:“你沒事吧?”
“沒事。”沈奕昀苦笑道:“我只是想不到義兄會是六兒所說的‘內鬼’。”
閩王挑眉道:“你不會怨她吧?”
“怎麼會?”沈奕昀一愣,隨即正色道:“我有什麼理由怨她?”
閩王沉默着打量沈奕昀,見他並非作假,這才笑容如常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先聽回報吧。”
“若他真是奸細呢?”
沈奕昀抿脣沉默,隨即冷靜的道:“爲我所用。”
閩王禁不住笑了,愉快的拍了下沈奕昀的肩膀:“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見沈奕昀心情不愉,也不多留,安慰了幾句就負手離開了。
漆黑的夜色遮擋住沈奕昀失落的表情,難過卻如決堤的潮水一般洶涌難抑,他疾步回了臥房。進門便大步奔進了內室,一把將拔步牀上正熟睡的雲想容摟在懷裡。好似只有她在他懷裡,才能感覺到一些安慰,才能知道自己並非是孤獨一個人。
雲想容淺眠,被偶然驚醒唬了一跳,“怎麼了?”
“嚇到你了?”
他聲音沒有平日的清越,變的低沉暗啞,在加他一反常態的舉動,雲想容想到她的佈局或許今夜完成,立即清醒過來,手安撫的拍着他的背,柔聲道:“是被嚇到了,你這般難過,我哪裡能不怕?”
沈奕昀將臉埋在她頸間,呼吸着她發間柔軟淡雅的馨香,半晌方悶聲悶氣道:“大哥出去了,義兄派人跟上,你所說的那個‘內鬼’十有八九是他。”
果然如此。
雲想容此番行動,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逼白莫離現出原形,且要讓沈奕昀親眼看到,可如今見他如此的難過,雲想容心裡也很不好受。
“你不要太難過了。”
沈奕昀搖着頭,悶悶的道:“我很難受,很難以相信。別人都可以背叛我,唯獨他不能,不該。他是我的親哥哥啊!我對他掏心掏肺,可他卻……現在我忍不住在想他當初與我相識後的種種,那些親情,那些情義,難道都是假的?”
本來就是假的,人家就是拿住你重情義的特點纔來打感情牌。
雲想容心中腹誹,卻只是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如今的結果是雲想容希望看到的,她不希望沈奕昀一直被矇在鼓裡,被白莫離欺騙感情,且對敵人毫無防備。
“沈四。”
“嗯?”
“你怨我嗎?”
沈奕昀一愣,隨即緩緩直起身,在黑暗的夜中望着她明亮的雙眼,搖頭,堅定的道:“我寧可要醜陋的真相。”。
雲想容嘆息道:“可是害你如此難過,我心裡難安,或許我不該告訴你,只暗地裡防備着他就罷了,你不必如此傷心,且依舊可以平平安安。”
雲想容這樣說,心裡也是這樣想的,畢竟她還是不忍看到沈奕昀難過。
沈奕昀卻搖頭,正色道:“你做的已經夠好,我纔剛就說,我寧可要醜陋的真相,也不要美麗的謊言。我不管他爲何會做這樣的事,但他終究是背叛了我,背叛了沈家的列祖列宗,我今生便不可能諒解他了。”抿了抿脣,又問:“你是不是早就懷疑他了?”
雲想容誠實的點頭,“所以我很早就派了人監視他。”
沈奕昀意外的的望着雲想容。想不到她竟然派了人監視白莫離。可轉念一想,他面前的女子從來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因異於他人的生活環境,她從小就早慧,且比尋常女孩都要狠辣,重逢時的他還被她逼得不得不低頭與她談判……
種種過往回溯,沈奕昀深吸了口氣,十分慶幸他愛上的女子是這樣的她。她不但可以與他比肩而立,更可以獨立的撐起一面,成爲他最有力的助力。
只是一個女子卻要付出這樣多,他十分心疼,也很是愧疚。
重新將她攬入懷中,沈奕昀認真的道:“你做的很好。多虧有你保持着警覺,若是都如我一樣被親情衝昏頭腦,或許現在我們早就已經又落入一個更加致命的圈套裡。如今知道了他的居心,好歹我們可以防患於未然。”
“更可以善加利用。”她漫不經心的話中卻透着對白莫離濃濃的恨:“他膽敢欺騙你,不論他是不是你的兄長,都要爲此付出代價。”
沈奕昀只是“嗯”了一聲,靜靜的與她相擁,好似懷中有了她,就能讓他忘記所有的難過與傷感。
此時的白莫離正在尉遲鳳鳴的臥房中。
“所以你說,雲氏很有可能根本沒有被擄走?”尉遲鳳鳴的臉色蒼白如紙,此刻聽了白莫離的話,嘴脣也跟着泛出了淡青色。腦袋裡嗡嗡作響,幾乎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白莫離正色頷首:“十有八九是如此,雖然我沒有確鑿的證據,可是你也知道,我呆在沈家這麼久,對一些事還是有敏銳的感覺。雲氏失蹤前的幾日,我去上院看孩子,曾親眼看到她將一陌生的黑衣人帶進臥房,兩人在屋裡嘰咕許久,不知在密謀什麼,若不是她的陰謀,哪裡會有那麼巧,她一個婦道人家先見了外男,隨後就被擄走了?”
尉遲鳳鳴的左腿已經斷了,他顫抖着手攥着覆在腿上的薄被,腿上的疼和心口的使他渾身顫抖,險些咬碎了滿口銀牙。
以雲想容的性子,再看如今京都城大亂,她的所有對手都被江湖俠士鬧騰的如驚弓之鳥的結果,他很難不相信這不是雲想容的計策。
無論是她假裝失蹤刺激閩王發怒來找他決鬥,還是她開始就與閩王設計好了,讓閩王借這個筏子來找自己決鬥,實質的傷害都已經造成。
太醫說,即便骨頭接上,今後他也很可能會變成一個跛子。
她真狠啊!就因爲他騙她去作爲人質要挾沈奕昀,他就藐視他對她的喜愛,不顧他們多年的情誼,這般對他下狠手,且最羞辱的,還是讓她的拼頭來下手!
尉遲鳳鳴雙目赤紅,若不是行動不便,他真想去問問雲想容到底爲何如此狠得下心,更想將她捉來好生鞭打,讓她身上開滿血花,讓她也嘗一嘗什麼叫做徹骨的疼痛。
白莫離見尉遲鳳鳴臉色越來越難看,也知道他動了大氣,雖然他如今沒有了職務,可尉遲家在錦衣衛中的關係網和影響力依然都在,他可不敢開罪他,忙起身行禮告辭。
尉遲鳳鳴回過神來,笑着道:“辛苦你走這一趟,也難得你還記得來與我說這件事。”
“大人說的哪裡話?卑職對大人是忠心耿耿,大人不要灰心氣餒,以您的才能,以皇上對您的信任和寵信,大人不日即可官復原職了,您且放寬心,好好將養身子纔是。”
尉遲鳳鳴變便於他道謝,二人又寒暄幾句,白莫離才離開。
人一走,尉遲鳳鳴就煩躁的將靠枕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齒的連說了幾個“好”字。
“雲想容,你太狠了!”
十日後,失蹤的沈夫人依舊未曾找到,而就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包括京都承載內,遼寧、甘肅、四川、河南、江浙、江西、湖廣、雲南等行省較大的城市中,同時出現了十餘家名爲“靈均樓”的店鋪。
這“靈均樓”的店面都不很大,可所做生意卻是新穎奇特——專門收售各種各類的消息。但凡有消息的,不論大小,都可以來靈均樓估價兜售,而想要買什麼消息,也可以事先就去靈均樓預約。如此奇特的生意,又是在同一日內各省同時間開業,立即引起了朝廷和權貴富商等的注意。
沈奕昀散衙後急忙回了臥房時,雲想容正在吃燕窩。見他急忙進來,禁不住笑道:“怎麼了?火燎腚了似的。”
沈奕昀滿腹的驚訝、激動和疑問,在見到雲想容之後反而不急着說了,搬了把交杌在她身邊坐下,只托腮望着她。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雲想容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奇道:“怎麼了?莫非我臉上長了花不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