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姿才已端了燭臺進來,燭光影影綽綽,將淡粉色的羅紗帳子裡頭的光景照的分明。他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半側着身,面朝外側,一隻素白如玉的手撐在下頜,蜜色的交領小衣在水綠枕面兒和水藍絲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柔軟,她的肌膚也如凝脂,讓人想要撫摸上去。尤其是她圓滾滾的腹部,似比他預想的要大了一些。出門兩個多月,再回來,竟覺得在她跟前都不敢動作了。
直到覺得有窒息感,沈奕昀才驚覺自己竟屏息了許久,只顧着呆呆上下打量她。
雲想容半夢半醒之中感到有道目光若有實質落在自己臉上身上,驚的她倏然睜眼,正瞧見呆站在拔步牀跟前的高挑人影。因着逆光,卻是看不清人的面目,只能看得見輪廓。
可饒是如此,已讓雲想容笑了起來,喃喃道:“果真是個美夢呢。”
沈奕昀聞言,心內酸楚又歡喜,五味陳雜,大步上前掀開帳子,側坐她身畔,想要擁抱,又下不去手,只激動的撫摸她臉頰。
雲想容這才明白她並非發夢,而是沈奕昀真的回來了。
“沈四?你不是說還要幾日回來嗎?!”驚喜輕呼,掙扎着要起身,卻因爲身下的褥子太軟,肚子又太礙事,一時又躺了下去。
沈奕昀忙扶她起來,坐在她身後將她擁入懷裡,下巴埋在她肩窩,嗅着她身上淡雅的馨香,嘆息道:“我等不及,就和崑崙快馬加鞭先趕回來了。六兒,你還好嗎?”右手微顫撫上她小腹,才一接觸,卻感覺到孩子的胎動。
“他在動?!”
“是啊,早先他是不愛動,我總擔心他是不是身體有什麼問題,最近卻活泛起來。他或許知道父親回來了,急着和你打個招呼。”
沈奕昀聽聞“父親”二字,一時激動語凝,半晌方靠近雲想容圓球一樣的肚子,低聲叫了:“兒子?”
雲想容噗嗤一笑:“怎麼就確定他是男娃。你呀。”順了順他肩上凌亂的長髮,道:“急忙趕回來,弄的灰頭土臉的,我叫人預備熱水先伺候你沐浴吧。”
“不急,等會兒在去不遲,先讓我看看你。”沈奕昀又將雲想容擁在懷裡,埋首在她發間,極爲珍視的落下一吻。
雲想容握着他的手,放心的依靠在他身上,道:“想不到你今兒就回來了,真好……你猜,纔剛我想起什麼了?”
“必定是想起從前我半夜翻窗去找你。”
雲想容嗔道:“早知會被你偷了心,當初就該大棍打你出去。你總有正當理由,讓我不得拒絕你。”
要的就是這樣。
沈奕昀心下得意,從懷中拿出一個布袋子來遞給雲想容:“送你的。”
雲想容接過,只覺手感硬實,卻不重,像是個木雕。
打開來瞧,竟是一個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小相,雕的正是她!瞧那精雕細琢的工藝,必定用了很大的心思,且木雕已十分光滑,必定是常常把玩在手中所至。
雲想容輕撫小像,眸含柔光。彷彿能看到在錦州那等重災之地,沈奕昀俊秀的面龐上掛着微笑,就着燭光一點點的將此物雕成。
背後傳來沈奕昀清越的聲音:“我在外頭想你的緊了,夜裡睡不着,就雕了它,想你了就拿出來看看,心情即會變好,將它貼身放着,就像你陪着我。”話音一轉,又帶了笑意:“不過如今我回家了,有你真真切切在我跟前,我哪裡還需要它來寄託相思?六兒,我不在家,委屈你了。”
“我好吃好穿,金奴銀婢的,哪裡委屈。你才真的委屈。”雲想容將小像放在枕邊,拿了帕子爲他擦去臉上的灰塵,看着他消瘦的面龐和越發清俊的眉眼,道:“那邊很苦吧?有沒有遇上什麼危險?”
沈奕昀握了她的手放在脣邊輕吻,道:“還好。”
還好,那就是有危險?
雲想容忙拉扯他的衣襟:“讓我看看!就知道你若真有什麼危險,也不會來告訴我!”
沈奕昀動容,卻忍不住調笑道:“夫人莫急,爲夫的自己來解。”專注望着雲想容,慢條斯理的去解衣帶。
雲想容紅了臉,啐道:“沒個正經。”
“我哪裡沒正經了?不是夫人要我寬衣?”
衣衫除下,雲想容來不及再與他鬥嘴,就看清了他身上縱橫的傷疤,背上和手臂上又添了淡淡的青紫痕跡,眼眶一熱,淚水已涌了上來:“若說出去,誰信呢。堂堂的承平伯,皇上跟前器重的四品官,竟然滿身傷痕累累。”
“看你,我這些都是舊傷,讓你看,就是讓你放心免得你胡亂猜測,怎的又哭起來。仔細孩子。”沈奕昀摟着她搖晃,心早已軟成一灘水,這種被人珍惜,被人珍視的滋味太幸福了。
人已平安歸來,其他的便都是次要,雲想容心下計算着明兒起要給他補身子,又喚了人去預備熱湯沐浴。見英姿還在,笑道:“你也快家去吧。”
英姿臉一紅,扭捏道:“今兒是我上夜。我伺候夫人妥帖了在走。”
“這裡人多,這會子也不差你一個。”雲想容推她手臂:“你快家去,免得黑鐵蛋回家冷屋冷竈的,沒得叫他寒心。”年輕夫妻,最是敏感。
英姿這才行了禮,快步出去了。
雲想容則叫小丫頭去伺候沈奕昀沐浴,卻被沈奕昀推辭了。
“我不習慣人伺候沐浴,你也不要進來,地上溼滑磕碰到了可怎麼好?你去歇着,我待會兒就來。”
沈奕昀沐浴的功夫,雲想容已吩咐廚下預備了大碗的肉絲麪。
換了乾淨衣裳,又將頭髮擦的半乾,沈奕昀端着麪碗大口吃將起來。
雲想容撐頤專注的看着他,多年的禮教,讓他雖狼吞虎嚥也不顯得粗魯。可是一碗肉絲麪也吃成這樣,他是餓了多久?許在遼東吃的比饑民好不了多少,回來又快馬加鞭,都是隨便乾糧清水果腹,才十七歲的少年,竟要遭這種罪。
雲想容目光憐愛,心下對皇帝的厭煩和憎惡更深了。
沈奕昀連吃了兩碗,漱了口,才與雲想容睡下,因牀上鋪設着中間凹陷四周凸起的褥子方便雲想容躺平,沈奕昀又不敢輕易碰觸她,只側身睡在外側,雖兩人各蓋一牀被子,卻是拉着雲想容的手直到睡着。
看着他睡着時略有些孩子氣彎起的嘴角,劉嗪的事似也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他能這樣安靜的睡在她身側,還有什麼大不了的?
次日清早,沈奕昀與雲想容一同洗漱,用了早飯,又親手爲她梳頭,二人正笑鬧着討論孩子的名字,孟氏就來了。
昨晚沈奕昀回來的消息她已得知,這會子見女兒一掃幾日的沉悶,笑的開懷,自己也跟着笑:“到底是奕哥兒回來管用,我們這些人怎麼哄,也不見她這樣。”
“母親。”沈奕昀忙給孟氏行禮,歉意道:“本想給六兒梳了頭就去給您請安,想不到您先來了。您能住在府裡幫着我們,我們真是感激不盡。”
孟氏笑道:“說什麼傻話,卿卿是我的女兒,我照顧她不是應該的?你既與她過的好,又是自小在我跟前,你就跟是我的孩子一個樣,孩子跟娘之間,也不需如此客套。”
沈奕昀忙道是。不過聽話聽音,他還是聽出孟氏言語中的警告之意——與卿卿過的好,纔是她的孩子。
看來府裡發生什麼事了,能讓他這位素來和軟的丈母孃心裡也存芥蒂。
沈奕昀忙讓開位置,笑着道:“我纔回來,還有事要辦,這會子要去書房了。”
孟氏就與雲想容擺手,笑着讓沈奕昀快去。娘兩個又低低的說起體己話來。
沈奕昀這廂快步到了書房,楮天青和衛崑崙卻早已經等候着了,見了他齊齊行禮。
將楮天青攙扶起來,沈奕昀笑道:“多日不見,褚先生氣色不錯。”
“我在府裡養尊處優的,氣色自然是好,不似四少爺在外頭吃盡了苦頭,崑崙都與我說了。”
吩咐人上茶,三人落座,沈奕昀道:“我不在府裡,全靠褚先生掌控大局,纔沒叫人鑽了空子,先生辛苦了。”
楮天青連忙躬身拱手連稱“不敢”。隨後才道:“夫人在宮裡這段日子,也就出了那麼一件棘手的大事,倒還好應付。只不過夫人前兒纔剛回府來時,閩王和尉遲先後來了。我去打探了一番,好像是尉遲將霜琴郡主去了遼東的事告訴了夫人。”
“是嗎?”沈奕昀沉吟道:“我以爲她早就知道了的,你們不知道,夫人在錦州的靈均樓這次幫了我不少的忙。她消息本該靈通,竟然不知,定是身邊的人刻意隱瞞。那夫人的表現呢?”
“夫人沒有異樣。”楮天青言語中對雲想容很是贊成:“夫人是大家閨秀出身,到底氣量不同,處事也沉穩。從前都是我看輕了夫人。”
沈奕昀莞爾,鳳眼微彎,眼神明亮如星子。是對雲想容得到誇讚真心歡喜。不過他也清楚,雲想容的情緒從來都是內斂的,即便有什麼心思也不會真的表露出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