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嗪額上不自禁泌出了汗,半掩在紗帕下的手顫抖着,漸漸緊握成拳,隨即猛地掙開了手藏在身後騰的起身,困獸做最後掙扎那般竭力大吼:“我很好,我身子沒事兒,用不着診治!”
趙大夫還跪在地上,見劉嗪如此狂亂,詢問的扭頭看向沈奕昀。
沈奕昀擺手,趙大夫便站起身,拍了膝頭灰塵站在一旁。
“你沒事兒?不用診治?”沈奕昀負手,一步步走向劉嗪,玉色雲錦竹節暗紋直裰襯托他白淨的臉,陽光透過格扇,被濾成一道道光束,自他左側溫和灑下一層光輝,將他俊美的容顏勾勒的輪廓分明,也使劉嗪更看清了沈奕昀脣畔譏諷的笑。
那笑容,似磨人骨頭的刀,一下下刮她的脊骨和腿骨,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瞬就颳得她血肉模糊劇痛無比。
他極少對她露出笑容。他見過的,除了禮貌疏遠的笑,就只有現在這種仿若看螻蟻,又仿若她是比路邊的乞丐還不如的人。
她是天潢貴胄,她與天家最尊貴的人是堂兄妹,她是堂堂的霜琴郡主,如何她就要被自己的儀賓如此鄙視,鄙視至此?
難道是她想錯了?她本以爲沈默存不會怎樣的,若他懷疑她與人私通,大不了就說是先前的大夫誤診了。只要雲氏一死,她往後的機會不是更多?
然而她從未想過,素來待人溫和有禮的沈奕昀,會用如此幽黑的眼神看她,仿若他的眸中漸漸擰成漩渦,要將她的魂魄都吸入進去,她再不可能不害怕,一大滴冷汗順額頭滑向鼻子,癢,涼,她用袖抹去,又落新汗。
“我,默存,你不要想得太多,先前我是……”
“我不想聽解釋。”沈奕昀也不屏退下人,能被派來看着劉嗪的都是信得過的:“你我從成婚之日至今,我連你的頭髮絲兒都沒碰過。你說你懷了身孕,莫不是還有姦夫?郡主,你若不想診治也好,那就將姦夫是誰說出來。”
他的話,直戳了她心中最痛的那一處。
成婚後,丈夫不要她,滿心都是別的女人,她甚至連見他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她堂堂郡主,還要如那些尋常婦人一樣的爭寵算計,到現在更是逼迫的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果她與人通姦的話傳開來,她將來怕再也無法得到他的心了吧?
“我沒有,哪裡有什麼姦夫!我對你一心一意,怎麼會做出背叛你的事。”
“那就怪了事兒了。你我圓房都不曾,你就有身孕了?”沈奕昀諷笑。
劉嗪咬着脣,既委屈又無奈,熱淚在眼眶中打轉,“我,我是……或許是大夫診治錯了。我並未有身孕。”
“是嘛。”沈奕昀走向劉嗪,步步生蓮一般瀟灑。
劉嗪看的心下砰然,他冷酷的眼神更讓她心慌。
他進。她退。然後頭無路可退,她又毫無防備的跌坐在圈椅上。
沈奕昀彎身,湊近劉嗪耳畔低語:“一個完璧,就算大夫真的診錯了,將你診出了喜脈,你也敢張揚開來?劉嗪,你安的什麼心?你以爲你是天家血脈,身份高貴,就可以肆意行事嗎?我根本沒碰過你,你就有了身孕,這會子我來了,你連診治都不敢,還種種狡辯之詞,你以爲我傻還是天下人傻?!你有膽子讓我啞巴吃黃連,這會兒沒膽子面對我了?”
“默存,我沒有,我不是……”
“你將綠帽子都戴到我頭上了,還想讓我吃暗虧?我知道,就算宣揚開來,說我從未與你圓房,旁人聽了也會半信半疑,並不會完全信我!信了我沒碰你的人,難保不會治我的罪!可我寧可被治罪,也絕不做現成的王八!我可以不碰你,卻不能容忍你如此這般羞辱我!”
沈奕昀說罷,轉身便要離開:“恬王就快到京都了,我定要與他好生說道說道!”
劉嗪強忍着的眼淚終於簌簌落下,滿心的氣與委屈,化作一聲大吼:“站住!”
沈奕昀停下腳步,隨即回身,似笑非笑道:“郡主還有什麼吩咐?”
“你!沈默存,你好狠的心!”劉嗪大步衝上前雙手抓着沈奕昀雙臂,大哭着道:“是,我承認我做了孽,我算計了雲氏爭得了嫁給你的機會,可你難道不能想想我對你的心意嗎?我對雲氏再算計,再不好,對你也從來未有過任何不起。你對我公平嗎?我是郡主啊,是天家的血脈!你與我拜堂後,就那麼將我冰在郡主府裡。迎親時你先去迎接雲氏,大婚之後你又不肯見我。你可知道我僞造元帕時的心酸?你可知道我坐在牀畔苦苦等待你 ?!我爲了你,甚至奔到遼東那樣的地方,跟着你吃了多少苦!這會子我不過傳出有身孕的消息,你就這樣對我!”
放開他袖子,劉嗪哭的不能自已,由起初的哽咽,變爲現在的咧嘴大哭,哭的臉上妝容都花了,淌成一道一道。
沈奕昀眉頭微擰,道:“從還未定下婚事開始,你就在算計六兒,希望她在當時還與六兒站在對立面的閩王手裡。在此之後,你屢次算計,每次都狠毒的令人髮指。縱然你就是個天仙,如此歹毒,如此厚顏無恥的硬要攙和到我與六兒的生活裡,我對你還能有幾分喜歡?我早告訴過你,我不可能碰你,不可能愛上你,你若有喜愛的人,我們可以和離,若不想損壞名聲不想合理,你願意與哪個男子在一起都行,接去郡主府做僕從、男寵都行,我不在乎!可是你萬萬不該將有了身孕的事張揚開!你以爲你丟了是誰的體面!”
“我沒有!我哪有身孕!”劉嗪將手臂伸給趙大夫:“你告訴他,我有沒有身孕!”
等的就是這一刻。
趙大夫上前來道了聲罪,就將帕子鋪在她腕子上,讓她坐下,診治雙手。
隨後收了脈枕起身對沈奕昀道:“郡主並無身孕。”
關了她這些天,斷了她的藥,控制她的飲食,她的脈當然會恢復正常。
確定了她不是與人私通,而是假孕,且只爲了刺激雲想容。沈奕昀的怒氣已經無以復加。若非發現的及時,若非閩王派兵圍住了伯爵府,劉嗪散佈過謠言之後,是不是就要到雲想容的跟前去說些有的沒的了?說她在遼東與他怎麼情投意合,說他對她如何好,再說往後多個孩子跟東哥兒做伴兒。
雲想容是什麼性子的人?她有傲骨,且對於女權極爲維護,如今她對他這般好,若是他真如其他時下男子那般將同房小妾都擡起來,她也定會對他心思了。那時候,或許她還會是他的夫人,可他們之間的距離絕對會越來越遠。因爲雲想容從來都是這樣驕傲的人,更何況她生在侯府,自小已經將男人三妻四妾後那些矛盾的弊端看的一清二楚。
如果劉嗪真的成功了,雲想容不可能不受刺激,到時候……
他不敢想。
沈奕昀想了很多,可實則也只是過了一瞬,他目光晦澀不明的望着劉嗪,看的劉嗪萌生了一些希望。
“默存。”試探上前來,想要摟住沈奕昀的手臂:“你看,我真的沒有與人私通。”
手懸在半空,那人沒見動作,已經向後移開避開她的碰觸。
“劉嗪,你讓我感到噁心。”
什麼?是她的耳朵出了問題?
劉嗪呆呆望着沈奕昀,半晌沒有反應。
“假孕,就是爲了害死雲氏,你以爲若是沒有她了,我就會看上你?你如此歹毒心腸的,就是十個捆在一起倒搭給我,我都不要!”
沈奕昀說罷回身就走。
劉嗪慌亂急了,兩三步追上就要去摟他的腰。
可還沒等靠近,就被丫鬟婆子一左一右架住。
眼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馬上就要出門去,劉嗪絕望的大叫:“沈默存!”
沈奕昀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劉嗪纔剛生出一點希冀,就被他冷漠的表情和嚴苛的話語打斷了:“若真有孕,是爲陰亂,如今假孕意圖謀害雲氏已經確鑿,是爲善妒,如此歹毒心腸,如果你不是郡主,我早就休了你!”
劉嗪腳下虛浮,膝頭髮軟,承受不住的癱坐在地。身旁的下人也不扶着她,就由着她那樣癱着。
“然你該感謝你自個兒會投胎。”沈奕昀笑着,聲音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溫馴有禮,絲毫聽不出嘲諷的語氣了,可內容依舊是一刀刀扎着劉嗪的心:“皇上賜婚,儀賓尚郡主,沒有休妻的道理,所以你不必擔憂,你的名聲可保,你現在這裡住着吧,等恬王回來,我就送你回去,到時候我會將實情告訴你父王,看他如何定奪。”
劉嗪顫抖着聲音,色厲內荏道:“你如此待我,就不怕我父王稟告皇上治你的罪!”
“你還真是蠢的可以。就智慧這一點,你給六兒提鞋都不陪。你自個兒的父王,難道自個兒不瞭解?你們家唯一的男丁眼瞧着就要問斬了吧?”
沈奕昀懶得再與她囉嗦,只囑咐下人要保證劉嗪的安全,就趕着回伯府去,留下劉嗪癱軟在地上,呆愣的落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