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敖卻是知道幼子會“出痘”的。他來興易縣,一則是走個過場,讓人不要說他這個做女婿的果真冷心冷血,連岳母病重都不管不顧。二則也是爲了宣告於衆人,孟氏是他的妻子,任何人休得動一星半點的心思!
但是,岳丈對他不喜,他也瞧不上孟家的這些人,呆在這裡就等於讓自己受罪。他是不打算多留的。只是,這個不願多留的理由卻是不能與外人道,所以出門時,他暗地裡吩咐了邱翦苓,讓她算計着時間,叫人來請他回去。而“出痘”是他們約好的說辭——如果不是孩子出痘的這種大事,他離開病重的岳母到底還是不妥。
那起子狗奴才,是怎麼辦事的!如何還不來?!
雲敖吃茶吃的也煩躁,長眉緊鎖,桃花眼中盛滿寒光,彷彿屋外枝頭白雪映着日光反射的星芒都注入他眼中。
孟氏在一旁安靜的端坐,面色不動,也不正眼去看雲敖,心思卻是全在雲敖身上的,畢竟曾經朝夕相處過,知道雲敖的性子,見他如今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不耐煩了。
孟氏心裡有難過,但也有感激。不論他從前對她如何,至少今次他爲她做足了面子,沒有叫她在親族面前沒臉——原本她還在犯愁如何與家裡人解釋母親生病雲咸寧爲何不來呢。
雲敖這廂呆着着實無聊。想起從今日一早就來求見他,卻被他冷在外頭的興易縣知縣。
左右閒着無聊,不如見見?只是若去見這人,怕東府那些人又要說他只顧着仕途不管岳母的死活。雲敖的心情更差了。
外頭廊下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小丫頭撩起了夾板藍布棉簾,雲想容帶着柳月走了進來,神色慌張。
雲想容搖了搖孟氏的手以示安撫,給雲敖行禮,道:“爹爹,纔剛你府上來了位媽媽,說八弟弟出痘了,邱夫人急的直哭,這會子正催您快些會去呢。”
雲敖心情大好,只有雲想容說的那句“你府上”讓他略微不舒服。皺着眉道:“孩子出痘找御醫就是了,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做什麼。這邱氏當真小家子氣。”
說話的功夫,裡屋的孟方、孟玉靜和楚尋都到了這裡。
聽說是邱翦苓的人來通知八少爺出痘了,讓雲敖速速回去,孟玉靜第一反應就是邱翦苓在爭寵。她未免怒火中燒。
自己的妹妹一年半載見不到雲敖一面,這回也是因着家裡頭出了這樣大的事他纔來了。早起進了家門,纔剛吃過一頓午飯,那邊就急着往回催,哪裡有這樣欺負人的!
孟玉靜忍不住冷下臉來:“這痘出的,真是巧啊。不過百善孝爲先,孩子可以再生,娘卻只有一個……”
孟方白了長女一眼,他倒是不覺得邱氏會用這麼大的事來說謊,再說雲敖在此處,也不方便安排嫺姐兒與博經見面,就溫和的道:“咸寧,孩子有事就快些家去吧,你岳母這裡有御醫照料,應當無大礙。”
孟氏與孟方想法相同,確認雲博宜定真的病了,就蹙着眉爲雲敖拿了大氅來,伺候他披上,嬌柔的聲音低聲勸說:“快去看看吧,博哥兒這麼小,正需要你這個父親留在身旁,母親這裡有什麼情況,我會叫人去回你的。只是,你路上要小心。”
雲敖目光微動,動容的握了握孟氏爲他繫好大氅的柔荑。
孟氏極爲意外,直到雲敖離開了,她還沒有回過神來,低下頭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
雲想容將一切看在眼中,很想問問孟氏:我自幼體弱,這次重活前也是到攏月庵去養病的,能叫她這個輪迴的靈魂住進身體,可見當時她病的不輕。父親不願意回濟安侯府看她,可趙姨奶奶那裡他也不去嗎?她怎麼沒見他去看她?他這個做父親的,又何時在**生病時留在身邊過?你做母親的,只想着別人家的孩子身邊需要有父親,不想着自己的孩子嗎?
雲想容怒其不爭,卻無法真的生母親的氣。只覺得頗爲無奈,此間又有要緊的事情做,就跟在雲敖的身後出了門,快步追了上去。
“爹爹,爹爹!”
雲敖停下腳步轉回身。
檐牙高啄粉牆黑瓦的院落中,白雪皚皚枝頭掛冰,雲敖身姿挺拔瀟灑,月白色的錦袍和黑貂絨大氅隨着他轉身時劃出一道弧線,宛若玉樹臨風,美的像是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
雲想容追了上去,主動拉着雲敖的手:“爹爹,你現在就要回去嗎?”
雲敖沒忘記方纔雲想容還躲着他,現在竟然主動拉着他的手,他有些驚訝。不過孩子就是這樣,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且小孩的手柔軟細嫩,讓他不禁心裡柔軟,用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
“是啊,你八弟弟病了,爹爹必須回去看他。”
雲想容仰着頭望着父親,略有些傷感的道:“爹爹回去是應當的,只是不知這一別下次什麼時候還能再見。”
雲敖的心似乎被誰揉了一把。眼神溫柔下來:“往後爹爹會常去看你,好不好?”
雲想容心道她纔不稀罕,不過孃親肯定喜歡。
乖巧的點頭:“好,那我送爹爹出去。”
女兒如此親近自己,雲敖又對雲想容感興趣的很,斷不會拒絕了她讓她傷心,就將她抱了起來:“走吧。”
那邊姚媽媽得了消息,早已經將康孫氏帶了過來,雲敖身邊的長隨康學文也到外頭去備馬安排下人們啓程了。
康孫氏見自己沒等片刻,侯爺就可以啓程回去,心裡得意的很,雲想容再刁鑽,到底也是個六歲的奶娃娃,能成的了什麼大氣候?
一行人將雲敖送到了正院,正看到院門前站着一個年近四十,身材發福穿了寶藍色錦緞大氅的男子帶着一羣人站在一旁。
見道雲敖,那人立即迎上來,卑躬屈膝的行禮道:“下官張旭明,參見侯爺。”直起身子又關切的問:“侯爺急着回去,可是府上有事?”其實方纔他已經聽康學文說了是八少爺病了。
雲敖一早就沒有見這位知縣大人,他藉口這次並非公出,要避嫌不見地方官,可人家如此熱情的貼上來,他也不好不理會。便放下了雲想容,一面往外走一面與張知縣寒暄起來。
雲想容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直到出了孟府的大門,雲敖與張旭的客套告一段落,雲想容還沒有回去的意思。
雲敖蹲下身摸摸雲想容的頭:“好孩子,先回去吧。”
“我要送爹爹出城。”雲想容憋着嘴,彷彿雲敖若說個不字,她立即會哭出來。
女兒如此依戀着他,讓孟氏、孟方以及孟玉靜夫婦都很是心酸。這孩子自小就缺少父愛,不論雲敖做過什麼事,他們父女的血脈親情是斬不斷的。
雲敖嘆息一聲,縱容的抱着雲想容坐上馬背,隨即自己翻身上馬,將孩子裹在大氅裡。
雲想容歡喜的抓着馬鞍,她一直想學騎馬,但一直沒有機會。一想到即將發生的事,她心情越發好了。笑着回頭催雲敖:“爹爹,快走呀。”
雲敖寵溺的笑着,吩咐隊伍開拔,一抖繮繩,催着馬向前走去。
孟方見狀,就急忙吩咐孟府的家丁護院跟隨着,又讓姚媽媽也跟着去,待會兒好將雲想容帶回來。
一衆家丁出門時,有個小廝模樣的青年探頭探腦的,趁着孟方不注意,也混進了孟府家丁的隊伍中,一路往北邊城門走去。
雲敖的隊伍中大多數都起碼,後頭只有一輛小馬車,上頭坐着康孫氏和幾個粗使的婆子。
張知縣或許早就知道雲敖出門不喜乘車,自個兒也是騎馬帶人跟着。
雲敖幾次客套的勸他留步。張知縣爲表現的熱情,都拒絕了,質疑要將雲敖送出北城門。
雲想容這廂則是好奇的打量興易縣城冬日裡仍舊繁華的街景。從前她也出門過,只是這種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衆人的角度,與平日坐在馬車裡的角度不相同,心情也就變的不同。
誰知道隊伍剛轉過一個彎,距離北城門就只剩下一條直路,突然就看到前頭聚集了一大羣的百姓。男女老幼的都有。
一個穿着補丁衣裳,臉上烏漆墨黑都是灰塵的小姑娘大聲吆喝:“是永昌侯來了!”
這一聲,讓那一羣百姓都圍了上來,呼啦啦跪倒一地,連連磕頭,七嘴八舌的大聲道:“青天大老爺可要給我們做主啊!”
雲敖的馬險些被那些人驚到。勒着繮繩踱了幾步才堪堪穩住馬身。
身旁的張知縣額頭上見了汗,不知所措的看了眼雲敖。
雲敖則是擡起手來示意衆人住口,高聲道:“鄉親們,都靜一靜,靜一靜!你們有何冤屈,要到衙門去纔是,這件事我無法越界處理。”
人羣中跪着的小姑娘大喊道:“您是京都來的大官啊!您不管我們,誰還管我們!”回頭又煽動道:“我早聽說永昌侯俠肝義膽,怎麼如今看來卻不管百姓了!”
雲敖還沒等說話,纔剛從孟府裡一直跟出來的小廝就站到了隊伍前面,叉腰罵道:“你們還不閃開,侯爺家的孩子病了,正趕着回去呢!若是耽擱了,你們一個兩個的誰能吃罪的起!”
說罷回頭諂媚的對雲敖笑。
修修改改幾次才定稿,遲到了, 抱歉^_^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