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老夫人真的很不喜歡孃親。雲想容猜得到一些原因。
父親是趙姨奶奶的兒子,老夫人和趙姨奶奶形同水火,就算最後的贏家是老夫人,他們的關係也不會緩和。更何況趙姨奶奶的兒子還封了侯,比她親生的大老爺雲海和二老爺雲恆都要有出息,妒忌之心不可能沒有。
母親是父親的髮妻,就算不受寵,可到底也是雲敖的妻子,趙姨奶奶的兒媳,這一次又帶着她去攏月庵住了三個多月,說是去帶她養病,老夫人會一點都不介懷?
更何況母親生了堪稱絕色的容貌。
娶妻娶德。當然“娶德”不代表不重視容貌,然容姿尚可的總比容貌太過於穠麗的受婆婆喜歡。
雲想容太瞭解這些貴婦了。在宅門中被憋悶的心智扭曲,自己年華老去,看不慣別人美貌是常有的事,前世她的婆婆恬王妃就是如此,對她百般挑剔,笑也是錯不笑也是錯,走也是錯坐也是錯,做什麼錯什麼,劉清宇對她稍微好一些,恬王妃立馬會怪她狐媚……
孟氏的苦她感同身受,卻無法爲她說話。這時候不能和老夫人撕破臉,今後他們還要在濟安侯府生存。
“祖母。”雲想容主動站到中間,端端正正的行禮,“祖母說的是不是剛纔侯府門前的那對花子呀?”
“花子?”老夫人、錢氏和湯氏的注意力都被雲想容吸引去。。
雲想容道:“我們回府的時候看到府門前有兩個叫花子,那個小孩跟我差不多大,看他們可憐,就叫柳媽媽施捨了幾個錢給他們。”
“哦?”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望着雲想容,似乎在從她表情分析這話有幾分真,下人回報說是六小姐攔了家丁,又說那女孩口齒伶俐說了許多話,纔將濟安侯引了出去。
孟氏則是垂首,暗暗放下了心。她原本還擔心卿卿年紀小心眼實,將攏月庵的事說給老夫人,只要涉及到趙姨奶奶,老夫人就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雲想容倒不是因爲老夫人和趙姨奶奶的恩怨,而是不想和沈四扯上關係。
見她目光清澈,眼神沒有閃爍,心道小孩子心存善念總歸不是壞事。老夫人不再懷疑,“嗯”了一聲。
雲想容又道:“至於琉瓔閣的下人,是因爲犯了錯才受罰的,沒想到這麼點的小事也驚擾了祖母,真是孫女的不是。”
雲想容回話慢條斯理說的明明白白,且有禮有度,讓人挑不出錯處,就如同小大人似的。老夫人、錢氏和湯氏都很是驚訝。暗想她在攏月庵住了三個月,或許是趙姨奶奶教導她的?可不論是誰,教導的再如何好,雲想容畢竟也只是個六歲的孩子,能夠長進良多,全在她自身。
湯氏目露讚賞,卻並未稱讚,而是垂下眼眸免得泄露心思。
錢氏則暗地裡打量婆婆的神色,見老夫人並無任何不快,甚至很喜歡,就笑着道:“三弟妹教導的好,卿卿這段日子長進了不少,禮數週全了,講話也有條理。”
孟氏原本就以女兒爲榮,大嫂難得誇讚,自然笑容難掩,口中謙虛的說着:“哪裡,是母親教導的好。”
老夫人聞言一笑,起身走下如意雲紋腳踏,拉過雲想容的小手細細打量。雲想容本就生的粉雕玉琢,孟氏又將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此刻孩子眼睛笑彎成兩彎月牙,眼神清澈,模樣討喜,饒是老夫人不喜歡趙姨奶奶和孟氏,面對如此可愛的孩子心也軟了。
勳貴之家的女兒,少不了因利益而聯姻,更少不了參加選秀。這孩子若好生教導,說不定將來會給雲家帶來無上榮耀老夫人思及此處,笑容越發的和藹了,拉着雲想容到自己身邊坐。
雲想容卻感覺到芒刺在背,老夫人先是沉思,隨後脣邊露出歡喜的笑容,眼中閃爍精光,這表情和前世的婆婆太相似了。
每次恬王妃露出這樣的笑容,總是會算計點什麼。
“侯爺回來了。”月皎和琇瑩齊聲問候。
隨後,雲想容便看到年過六十、身姿挺拔健碩,頭髮花白的祖父走了進來。
“侯爺。”
“父親。”
老夫人和三個兒媳都站起身行禮。老夫人便上前去,接過了雲賢脫下的大氅遞給月皎,又吩咐琇瑩去沏茶。
雲賢一撩靛青色的杭綢直裰下襬在臨窗的三圍羅漢牀坐下,一眼就看到了孟氏和雲想容。
“回來了?路上可還順利?”接過琇瑩端上的青花鯉魚蓋碗放在手邊束腰鼓腿的紅木矮桌上。
孟氏領着雲想容上前來行禮:“回父親,很順利。”
“嗯。”雲賢望着雲想容,見孫女如此可愛,隨手端了桌上的一小碟糕點:“卿卿,來。”
“祖父。”雲想容甜甜的喚人,端正的行禮,隨後才走到雲賢身邊,拿起了碟中的一塊點心。
“卿卿懂事多了。”讚賞的看着孟氏:“老三家的教導的很好。”
“父親謬讚了,是母親平日教導的好。”孟氏垂首恭敬的回答。
雲賢含笑望着老夫人:“你們母親飽讀詩書,咱們雲家又是禮儀傳家,平日多向她請教是對的。”
“是。”錢氏、湯氏和孟氏齊齊行禮。
雲賢並未問方纔的事,想來已經篤定了老夫人會將事情問清楚,揮揮手稱乏累了,讓所有人都下去。
雲想容見他眉心微蹙,彷彿遇上了什麼難題,心裡打起了鼓。與兩位伯母道別之後,和孟氏坐上了轎子,若有所思的把玩着衣襟。
祖父頗有些名仕之風,講義氣的很,更要緊的是愛面子。就算與三子云敖不和,在外面父子兩也是一副和氣模樣,讓所有人都羨慕雲家一門兩侯爵。
這次沈四前來,顯然是爲了投奔祖父。
其實按着祖父的性情,前世沈四被打走,明顯不像是他的作爲,倒像是老夫人所爲,所以後來老夫人才總說後悔。可見,祖父當時或許並不知情,事發後也就無奈默認了。
可今生,祖父出去見了沈四。
不知道沈四現在何處?
這可是個大麻煩,祖父不要糊塗纔是。
雲想容心裡如同有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在這裡乾着急也沒用,怎麼決定,還不是要看祖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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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暉堂裡,老夫人坐在羅漢牀的另一邊,吩咐月皎和琇瑩都下去。
兩婢女自然知道老夫人的規矩,退下後遠遠的守在院中,免得有人偷聽侯爺和夫人的談話。
雲賢道:“我已經命人將奕哥兒安排到了城郊的別院暫時住着,明日我會向皇上請旨,探探口風。”
老夫人聞言細眉緊擰成疙瘩:“侯爺怎麼不與妾身商議之後再做決定呢?那沈家如何亡的,侯爺心知肚明,就連天下勳貴也都心知肚明。他們一路從安陽到京都來,不可能只投奔咱們而來,路上許還投奔過別家,爲何別人都不收留他?侯爺做什麼要當這個出頭鳥?皇上年輕氣盛,勳貴藩王如今人人自危,都怕是下一個沈家,您如何還要這麼做?依我看,您多餘見他,就該亂棍打走!”
“你也太刻薄了。”雲賢不贊同的道:“我與承平侯是忘年交,當年沈從巒來京都時,還說過與我把酒言歡,沒想到那次成了最後一面。奕哥兒如果是個尋常沒出息的奶娃娃也就罷了,可他小小年紀就有膽識有見解,我沒能力救沈從巒的全家,總該給他們家留下一根苗吧?再說小皇帝也不敢將咱們如何。”
說到此處,雲賢冷笑:“沈家出事,是因爲功高震主,小皇帝忌憚他。且沈家遠在安陽,怎麼做都好遮掩。咱們雲家在京都,就算想製造個暴民亂事也不能夠,在說咱們雲家速來行事低調。”
老夫人被雲賢氣的不輕,又不能直接發飆,無奈的控制着語氣,道:“大同,你別忘了咱們雲家出了個永昌侯。”
雲賢表字大同。
雲賢想起三兒子,怒氣一下子竄了起來,不耐煩的站起身:“他是他我是我,別把他扯到咱們家來!”隨即負手來回踱步,平息了一下怒氣,纔對老夫人道:
“舒窈,你也不必擔憂。這事我考慮過了。小皇帝登基纔剛四年,大權分散在藩王和勳貴手中,他不敢太過激進,難道他不怕天下勳貴藩王都被逼反了?而且,沈家的事已經鬧的人心惶惶,小皇帝也沒想到沈家有個遺孤,如果我將摺子遞上去,小皇帝必然會下令好生照撫奕哥兒,以顯仁慈,安撫人心。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小皇帝之所以能穩坐龍椅,皆是因爲他的外家鄂國公,如今太后健在,鄂國公與我年齡相仿,怎麼說也還有個十年好活。這外戚做大他都應接不暇,哪裡會繼續對着沈家的遺孤窮追猛打落人口實?”
老夫人雖不預惹麻煩,但云賢說的頭頭是道且有理有據,也讓她認同了,更何況,她不願意忤逆了雲賢的意思,讚賞的笑眯了眼:“侯爺說的是,妾身受教了。”
雲賢心情愉悅的端起茶碗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