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聽的心裡一陣惱火,心下難免哀怨,男人家不論年齡,是否都如此粗枝大葉的,那腦子裡好似都不計劃事,只知道一味的在外頭充大頭,家裡的事全不管。
可老夫人“知書達理”了半輩子,心裡不滿意也斷然不會面上直言,溫柔的笑着,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溫和,“侯爺說的是,妾身也是這樣覺着,只不過,妾身心裡還有另外一樁小算計。”
雲賢吃了口菜,又啜了一盅酒,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老夫人微笑着道:“這不過是婦人家的小見識罷了,若說的錯了,侯爺可不準惱。”
“哪裡會,夫人請講吧,莫再吊我胃口。”
老夫人這才目露擔憂的道:“妾身看到沈小伯爺家的事,當真怕了。登高必跌重,雖說侯爺從前說過皇上如今忌憚鄂國公,又不願滿朝勳貴望族都寒心,可慢刀子割肉最難受啊。妾身擔心,皇上會一點一點的分散瓦解勳貴和藩王的勢力。”
雲賢聞言,嘆息着頷首:“你說的是。”
“所以我想着,皇上未必就肯喜歡咱們勳貴之間的聯姻,您看,您自己就是先皇重臣,一直位高權重,咸寧又有從龍之功,您與他關係如何,都是咱們關起門來說話,外頭人看來咱們雲家一族可是一門出了兩侯爺,顯貴之極了,加上咱們兒子、女婿、孫子,都在朝中當差,雲家的根系太大,若在與親王聯姻,皇上會不會如忌憚鄂國公那般忌憚咱們?如果,咱雲家出了個娘娘呢?皇上總歸不會與鄂國公較勁,還與咱們較勁吧?”
雲賢聞言,已放下象牙箸。蹙眉沉思,半晌方道:“你說的有理。只不過,若雲家有女子入宮侍奉聖上,咱們雲家,必然會成爲皇上用來制衡鄂國公馬家一脈的棋子,我擔心鳥盡弓藏,雲家會成爲第二個馬家,此事須得從長計議。”想了想又道:“恬王那方,你也不要開罪了人家,恬王再不濟。也是皇上的親叔叔,興許將來情勢變化,還要與他們聯姻也說不準。”
老夫人恍然。覺得自己的確是考慮不周,認真的道:“是,妾身曉得。選秀一事的確須從長計議,不過妾身先將女孩們好生調教起來總歸沒有壞處,恬王妃那裡。妾身也不將話說死就是了。”
“夫人想的周到,偌大的家族,也只有夫人這樣的賢內助在,我才無後顧之憂。”雲賢望着老夫人,目光真誠。
老夫人聞言,心下動容如春水盪漾:“侯爺言重了。妾身見識少,眼界也淺,只希望一家子人都平平安安的就是了。有妾身看不到的,還望侯爺多指點。”
“老夫老妻,這樣客套做什麼。”雲賢舉箸爲老夫人夾菜:“快吃飯吧,待會兒菜就涼了。”
“多謝侯爺。”老夫人忙端着小碟子道謝,自己也給雲賢佈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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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想容左手拿着《金剛經碑》。右手負在身後,腳上只穿着白襪。在暖閣鋪了石子地氈的廳中繞着圈走,柳月和英姿也脫了鞋跟在她身後,小心護着她,怕她因看書分心而摔倒,不過半個時辰下來,柳月也已經出了汗,腳底疼的緊了。
西洋自鳴鐘敲響了六下,雲想容將書放在桌上,回頭道:“柳月,去將我昨晚寫的那幾幅字帶上,咱們去一趟春暉堂。英姿,你留下看家。”
“知道了。”英姿取來雲想容昨日穿的那件火炭紅的緞面鑲白風毛的大氅給她披好,爲她戴好風帽,低聲囑咐柳月:“外頭天黑着呢,你們兩個慢着些,這會子老夫人八成才起身,少不得要等一會兒,可別把小姐凍着了。
英姿比她們大四歲,又是自小跟着父親在外頭行走,見識的多,加上這幾日在府裡看到的種種,她深知侯府中比她姥姥家還要黑暗一萬倍,也早打定了主意,定要服侍雲想容周全,不光是爲了每月八百文的月錢,主要是爲了雲想容對她的好。
柳月乖巧的點着頭,英姿展露過功夫之後,在柳月眼裡,她就像是個神人,她又比自己年長,比自己機靈,柳月自然都聽她的。
雲想容見身邊兩個信得過的婢女相處的如此融洽,心下喜歡,笑着讓英姿去用早點,這才和柳月出了門。
卯正時分天還沒有大亮,柳月一手提着氣死風燈,一手扶着雲想容的手臂,二人走的很慢,直走了一炷香時間纔到了春暉堂。
進了院門,雲想容看到月皎正吩咐小丫頭們擡着食幾下去,笑着問:“月皎姐姐,祖母用過早膳了?”
見雲想容來的早,月皎有些奇怪,微笑着迎上來行了禮,扶着雲想容另一隻手臂道:“才和侯爺用過膳,六小姐今兒來的倒是早。”
雲想容笑而不語。
進了屋,琇瑩伺候雲想容脫了大氅,月皎則進屋去回話。不多時就聽見老夫人的聲音:“卿卿,還不進來?”
雲想容雙手拿着字捲進了屋,規規矩矩行了禮,“祖父,祖母。”
雲賢今日休沐,正穿了家常穿的藏青色素緞夾衣,盤膝坐在暖炕上。老夫人則穿了件孔雀藍色的對襟褶子坐在炕桌的另一邊。琇瑩跪在炕沿上,正給老夫人帶上同色的鑲翡翠勒子。
雲想容靦腆的道:“我知道三堂姐的畫畫得好,三堂姐說她的畫畫好了,讓我來提字。祖母要給恬王妃的畫,自然不能丟了咱們雲家的臉面,偏生我笨,不知怎麼寫纔好,索性將大堂兄告訴我的四首詠梅的詩都寫了下來,想請祖母幫着選一選,免得真正要寫了抓瞎。”
她說的小心翼翼,像怕犯惹了老人生氣似的,語氣中還有一些懊惱,老夫人雖不喜歡雲敖和孟氏,可對這個孫女也不那麼討厭了,再說她還是個有用之人。她臉上不自覺就掛了溫柔的笑:“拿過來吧,我和你祖父幫你看看。”
雲賢卻擺手,“你祖母最在行這個,我可不行。”說着話,卻伸着脖子往老夫人手上看。
一看之下,他和老夫人一樣的驚訝。
這孩子的字長進了不少,雖還是可以挑得出這裡不好,那裡不對,可照比從前那些讓老夫人滿意的字,今日的四幅比從前的還好。
老夫人鳳眼中有精芒閃過,讚賞的道:“卿卿越發的進益了,四幅都不錯,以這首崔道融的《梅花》寫的最妙。”然後將字遞給雲賢:“侯爺,您瞧呢?”
雲賢挨個的看過,笑道:“舒窈,到底是你教導有方啊,卿卿的柳體字寫的頗有些風骨,可見功底。”
“哪裡,我再督促,也要孩子肯用心才行。”寫了這樣好的柳體字,不入宮侍奉聖駕豈不是可惜?
老夫人越發打定主意,就算將來須得與恬王家結親,卿卿她也要留着,決不能浪費了她這麼好的資質。
“來,小乖乖,到祖母這來。”老夫人聲音都放柔了幾分。
雲想容乖巧的走過去,順着老夫人的力道爬上暖炕,在她身邊坐下,老夫人就笑着道:“你堂兄擬定的這四首詩自然都是能合意境的,你就用這首崔道融的詩吧。”
雲想容如釋重負,甜甜笑着:“是,有祖母指點,我心裡就踏實多了。”
她不得不適當的表現自己的“用處”,因爲她真的不想嫁給劉清宇。
又說了會話,三小姐就頂着個黑眼圈,帶着一個細長的錦盒過來了,見雲想容這麼早就在,有些驚訝,解釋道:“……我生怕昨兒那個美景被我忘了,所以趕着一夜時間畫完了,祖母瞧瞧可好。”
老夫人聞言歡喜,接過卷軸展開來。
整幅圖就只有紅黑灰三色,虯勁的梅樹,落雪的紅梅點點盛放,鮮豔如血,比紅梅更鮮豔的,是披着紅色大氅踮起腳尖夠着一枝梅花俏皮的嘗梅蕊上雪的小女娃。
老夫人連連稱好:“如此畫梅,平添了許多靈氣,虧你想得出。”
三小姐笑道:“不是我想得出,是昨兒卿卿吃梅花上的雪,給了我啓發。”
老夫人仔細看畫中女娃的臉,雖只幾筆描繪意境,但看那一笑就彎成了月牙的桃花眼,顯然畫的是雲想容:“哎呦,真是捨不得給了恬王妃,這樣有趣的畫,我還想自己留着。”
雲賢也看了畫許久,心中對孫女的才華極爲喜歡,笑着打趣道:“看看你們祖母,這就是在跟你們說想自個兒留一副呢。”
“那還不容易,回頭在有了好景緻,孫女畫了送給祖母,祖母不要嫌我畫的糙纔是真的。”
老夫人笑道:“都說三丫頭嘴拙,我看她平日就是不願意說,你快帶着你六妹妹去參詳參詳,把字提了吧。”那位恬王妃是個愛張羅的人,再加上她如今有意結交他們侯府,說不定不用她說什麼,恬王妃就會將侯府小姐們的才名宣傳開去了。
雲想容見老夫人和侯爺並未有將她定給劉清宇的意思,她才終於放了心。暫且度過這個難關,將來的事如何變故還不知道,到時在想法子不選秀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