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是不必。”尉遲宏擺擺手,隨即道:“柴彬,坐。”
“多謝大人。”柴彬拱手行禮,在下手位坐下,下人立即上了茶。
尉遲宏笑着,眼底有藏不住的驕傲和讚賞,“柴彬,你跟着鳳哥兒這段日子,也該瞭解他的性子。他不是沒有深淺的人。”
“是。卑職早已看出,鳳鳴公子非池中物。此番他獨自一人周密策劃,將咱們辦了六年都無所進展的大案子一舉破了,他可才十歲,將來必成大器。”
尉遲宏滿足的嘆氣,“往後好生調教歷練,我也後繼有人了。他的心思我知道,其實他也並非善良,不過,雲家小姑娘留着可以,小混子卻該殺。”
柴彬不懂,爲何雲家的小姑娘要留着,不能一同做了了事?但他不敢將對尉遲宏心思的猜測擺在明面,知道:“那卑職去做掉那些混子?”
“罷了,鳳哥兒還要成長,留着一些絆腳石,將來或許對他也是歷練。要知道一個人的成長,挫折是必要的因素,這些他自己留下的小麻煩,往後自己解決也就是了。”
“大人教導有方,也難怪鳳鳴公子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大作爲。”柴彬恭維。雖然他不懂,爲何本該都一併滅口的人,雲家小姑娘可以留着,別人卻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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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敖離開皇宮,牽着馬沿着東長安街往前走,小雪下的紛紛揚揚,落在他臉上冰涼一片,雲敖渾然不覺,一直在思考方纔皇上說過的話。
“你肯大義滅親,朕很欣慰。不過朕不希望你與錦衣衛有太深的接觸。此事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他從行禮到聽訓,連一口茶的功夫都沒有。就出來了。
入宮前,他一路上已經猜測了幾種皇上會有的反應,並且想好了應該回話的說法。怎麼也想不到,皇上竟然會說了這些。
什麼大義滅親,什麼錦衣衛。
大義滅親,說的是定國公府被滅的事,明擺着這件事錦衣衛將功勞分給了他一些。
錦衣衛調查火藥丟失的案子他並非不知,仔細想想,那些人精現在偶然破了案,不過是想拉他做個陪綁罷了。
他也明白。就算今日不是他,錦衣衛也會拉上別人。
可他不懂,爲什麼一定是他。他與錦衣衛並沒有任何聯繫啊!
他明知皇上的忌諱在何處。怎麼可能去觸黴頭?那沈家爲何會被滅,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皇上被鄂國公馬家鬧的,對功高震主之類的事最爲忌諱。他一直都避其鋒芒,避免和錦衣衛、東廠的人有聯絡,現在卻無故捲入其中。
然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到底是爲什麼?
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迎面一匹棗紅馬奔了過來,路上的行人皆閃避。
那匹馬到了近前,一青年翻身下馬,正是齊鵬飛。
“爺,我查明白了。”
“說。”雲敖腳步不停。齊鵬飛也牽着馬跟着他。
“錦衣衛之所以有理由搜查定國公府,是因爲在定國公府門前發現了一車獸皮獸筋。”說到此處,齊鵬飛面色爲難。低聲道:“經屬下查證,那些獸皮獸筋,是六小姐命人放在那的。”
“此言當真?”雲敖腳步驟停,不置信的看着齊鵬飛。
齊鵬飛頷首:“屬下已細細的查過,絕無差錯。尉遲宏的長孫尉遲鳳鳴近期調查此案,正好發現了那車獸皮獸筋。屬下還查到,尉遲鳳鳴今日曾經去過濟安侯府,八成是見了六小姐,至於他爲何包庇六小姐,屬下就不得而知了。”
“包庇?他是給自己找臺階呢!”
雲敖頭髮快要豎起來,咬牙切齒的罵道:“這個小崽子,真會給我惹事!”
他現在什麼都明白了。爲何錦衣衛要找陪綁,別人不找,偏偏找上他!原因竟然是她女兒弄的那車獸皮獸筋!
如此一想,前後因果盡知,定然是錦衣衛偶然發現了那車獸皮獸筋,借引子去搜了定國公府,結果真的被他們搜中了。錦衣衛又不能對外宣稱是偶然搜出,只能找個藉口,所以跟皇上回話時,一想到雲想容,就順帶說是他大義滅親,提供了線索。
尉遲鳳鳴不抓雲想容,因爲雲想容是聯繫他與錦衣衛之間的紐帶,也是知道內情的人!現在他和錦衣衛等於綁上了一根線,稍有不慎,就會相互牽扯……
雲敖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咬牙切齒的罵了句:“找死!”這下子想撇清也不容易了!
雲敖翻身上馬,不多時就到了侯府。
回了琉瓔閣,沒有去見孟氏,到了雲想容的臥房。
“都下去吧。沒我的話,誰也不準進來,墨玉,墨竹,在門口守着。”
“是。”墨玉和墨竹應是。
柳媽媽、英姿和柳月,見雲敖面色不善,卻也不好抗命,只能擔憂的退下了。
雲想容緩緩放下手上正在縫製的襪子,平靜的望着雲敖:“爹爹來了,請坐。”
雲敖深吸了口氣,儘量平復腹中翻騰的怒火,這才脫掉大氅隨手扔在圈椅上,徑直走到雲想容跟前,把女兒抱進了裡屋的臥室,放在了拔步牀上。然後蹲在她跟前,沉聲問:“爲什麼。”
他的聲音不高,但眼神鋒利如刀,似要將她凌遲。
他的雙臂一左一右搭在牀上,將雲想容困在當中,給她造成了極大的壓迫力。雲想容毫無畏懼,嗤笑了一聲:“你問的是什麼?”
“裝傻?”雲敖眯起桃花眼,將銳利的眼神藏了起來,嘴角噙着毫無溫度的笑:“敢做,難道不敢當?好,爲父的就告訴你,那車獸皮獸筋,是你弄來放在定國公府門前的?”
雲想容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動怒。可面前這個口口聲聲自稱“爲父”的人,卻因爲自己失去了個靠山,恬不知恥的來質問她一個六歲的孩子。
雲想容心臟狂跳,臉色也變的極難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氣,纔沒有一巴掌毆在雲敖那張長着與她相似眉目的俊臉上。
“是我。”
“你……卿卿,你那日當中羞辱於我,絲毫不懂子不言父過的道理,今日又做出這種事來,難道爲父教你的那些官場中的學問,你全都忘了?你可知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
“子不言父過?”雲想容氣的嘴脣發青,呼吸急促,嘲諷道:“這麼說,你也知道你做的不對?”
雲敖一窒。
“你口口聲聲說‘爲父”可你幾時將女兒放在心上過?那日,你一封信來,惹得孃親發願詛咒的說只要你的放妻書一到,她立即尋死成全你的大義,你說我能怎麼辦?難道看着我娘去死嗎?”
雲敖心中一蕩,暗暗感慨孟氏果真知他愛他,“但是你想沒想過,定國公府的人何其無辜?現在是真的搜出了東西,若是沒有搜出東西,他們豈不是要被你陷害了!”
“無辜?我娘難道不無辜?”雲想容氣的險些暈過去:“若定國公行得正坐得端,一車獸皮獸筋只能讓他掣肘,無法幫你完成仕途而已,又哪裡會害死無辜的人?你說無辜,我娘卻要因爲你的權欲而求死,我孃親何辜!你的靠山倒了,現在來質問我,難道我娘死了,我還有機會像你現在這樣質問你嗎?”
“你!”
雲敖目光森寒畢現,右手如閃電般猝不及防掐住了雲想容的脖子,將她按在牀上,左手和左腿支撐身體,俯身看着她狠狠道:“你找死!”
她如今能背後算計定國公,將來就能算計她,如此聰明有手段,且還對自己有恨意的人,留着她實在是個禍害。而且過兩日博哥兒就要搬進來,他完全不信雲想容會善待邱翦苓所出的兩個孩子,明珠是女兒,也就罷了,可博哥兒是他目前唯一的兒子,且還那麼小,要是雲想容存心算計,恐怕雲明珠和雲博宜一個都活不了!
一個害羣之馬,將損害他兩個孩子,不如掐死了乾淨!
雲敖手上漸漸用力。
雲想容雙手抓着雲敖的手,雙腳不住的踢騰,張着嘴,卻無法喚出聲來。
她不是被人按住還不懂反抗的人,所以雙手的指甲在雲敖手背上用力的摳出了一道道的血痕,雙腳也踢了雲敖無數下,可是她到底只是個孩子,加上先天不足心臟上有毛病,短暫的窒息,已經奪走她的力氣。
就在她覺得自己這一生要徹底斷送之時,雲敖的手卻突然鬆開了,身形一轉,她已經被雲敖抱在懷裡。
“好了好了,爹爹不過是嚇唬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聽話!”雲敖一下下拍着雲想容的背,聲音也溫柔了。
他下不去手。
雖然只要拇指食指和中指用力一盒,那脆弱的脖子就會被拗斷,可他終究還是下不去手。
況且,如今她是這件事的知情人,是他與錦衣衛之間聯繫的紐帶,他更不懂爲何尉遲鳳鳴會對她留有餘地。若殺了她,怕引來更大的麻煩。
雲想容渾身無力的靠在雲敖肩上,眼皮漸漸沉重,脣邊揚起了笑容,卻苦澀異常,偏眼淚一滴都流不出。
她今後,沒有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