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跬步行(15)
隨着一道土黃色的流光宛若龍捲一般忽然捲過已經沉寂下去的營地,已經準備休息的屈突達一時大駭,幾乎本能便要騰空而起,與敵人周旋。
不過,出於多年軍營生活養成的素質,他還是壓制住了這種衝動,轉而拎起身側衣甲,躲入側帳,讓貼身衛士協助披掛……畢竟,修行者也是人,丹田真氣是有限的,多少高手都是氣盡而亡,當年謝氏先祖中一位驚才絕豔者,自長江一路打到大河畔,都臨陣突破大宗師了,還是氣血衰竭,亡於戰場……與之相比,一層鐵甲本身就是一個不用多少真氣消耗的護體真氣,一根鐵矛也堪比一道真氣化形,甚至效用更佳。
也就是這個行爲,拯救了屈突達。
這倒不是說他的鐵甲長矛立即起到了什麼作用,而是說,就是穿甲這點功夫,他成功躲避掉了黜龍軍的陷阱——實際上,當這位東都先鋒大將剛剛披掛完畢的時候,外面營地也陷入混亂之際,忽然間,就有一股龐大的真氣壓力自河對岸憑空壓來,其勢之大宛若什麼滔天巨浪升起,於夜間迎面打來。
其人踉蹌出帳,黑夜中一看,正見到一面紫色巨幕,幽光閃閃,更有十數星星點點附着其上,自河上翻來,哪裡還不曉得,剛剛是有人砸入湖中驚動驅趕魚羣,現在是大網緊隨其後!
剛剛若是自家第一時間迎敵,被人纏住,此時紫色大幕撲來,便是生死難料了。
然而,屈突達此時並不僅僅是劫後餘生的後怕,還明顯有一種山崩於前以至於手足無措的感覺了。
這就是夜間突襲的效果。
將領無法有效傳達命令、組織防禦,普通士卒視野丟失,黑夜中完全不能意識到來襲兵馬的多少……更重要的是,屈突達一清二楚,對方的硬實力擺在那裡,自己這個將領從戰力角度而言便不堪一擊,不要說嘗試組織防禦了,只是露頭,很可能就會被迅速針對剷除。
黑夜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閉口不言,藏身在雜亂的營帳中,坐視自己的部隊從原本就不恨牢固的營寨中被驅散。
一刻鐘後,援軍如約而至,數十道流光,以金色、淡金色爲主,摻雜紅、青色,宛若一道虹橋一般自西南方向的太原軍主力大營飛來。
這一幕,既讓屈突達如釋重負,也讓他有些沮喪……畢竟,援軍雖然來的極快,但由於黜龍軍突襲極速,而且下了血本,其部不足兩千人怕是早已經被驚嚇逃散一半了。
可能也正是因爲如此,這位屈突將軍稍等片刻便騰空而起,不等援軍到來便先亮出來與對面纏鬥了起來。
而甫一交手,他便明確認出了自己的一位對手——黃風怪伍驚風!
須臾片刻,援軍抵達,屈突達不由精神一振,因爲他敏銳的察覺到,援軍是下了血本,來的近二十人幾乎人人都是凝丹以上的高手,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黜龍賊雖然是進攻方,但來的二三十所謂高手中只有七八人是凝丹朝上的,剩下的,更像是依附在那面紫色巨幕上的附屬,他們只有在巨幕的遮護下方能與太原軍的高手交戰,而且所有看起來像是真氣騰躍的動作,似乎都更像是被那面巨幕帶着被動轉移。
換言之,黜龍軍的突襲部隊裡,凝丹高手數量與太原軍有明顯差異。綜合實力上,是太原軍佔優。
但是……
“這便是紫旗天王雄伯南嗎?“劉揚基作爲帶隊主將,見到如此巨幕自然第一時間向舊識屈突達來問。
“自然如此!”屈突達緊張不已,卻是瞬間提供了一個預案。“劉將軍,非只雄伯南強橫,伍驚風、徐師仁也都非尋常高手,不如大家緊密結陣,合力驅趕,這樣對峙分明之下也好在夜中收拾軍心!”
劉揚基尚未答應,熟料,一側白立本早已經率數人奮力迎上,與伍驚風、徐師仁等戰作一團。
唯獨紫色大幕捲過,白立本等人登時落入明顯下風。
劉揚基遙望前方,微微一思索,倒也立即有了決斷:“英國公的意思是要儘量試探雙方戰力,倒無所謂用什麼法子……亂戰一通倒也無妨,若是不妥,再做彙集便是。”
說完,兀自高高躍起,直接捲入戰團。
屈突達嘆了口氣,心中瞭然……這位一方面是自恃實力雄厚,另一方面卻是明顯不願意去計較自己下屬的東都先鋒部隊,也不知道是單純的瞧不上還是存了什麼別的心思?
而想歸想,屈突達卻也只能無奈加入戰團。
就這樣,今夜黜龍軍之突襲因爲太原援軍的抵達徹底陷入到了亂戰,而雙方很快就意識到,戰鬥看似雜亂無章,實際上卻陷入到了某種詭異的動態平衡中。
問題就在雄伯南身上。
算賬,按照所謂三一進階的算法,怎麼算都是太原軍實力更勝一籌,而按照經驗,黜龍幫的那些子充數的奇經高手怎麼都該死幾個來對得起今日陣仗,但實際就是,也不知道是紫面天王還是紫旗天王的那張巨幕,輕易的抵消了一切。
雙方你來我往,流光交匯,配合着那張紫色巨幕,遠遠望去,宛若一面在空中飄蕩的巨旗與一個巨大光球不停交匯一般。
而一直戰到午夜朝後,那張巨幕裹着許多人主動後退,沿河往北面而走,早已經在之前戰鬥中顯得有些疲敝慌亂的太原軍高手卻沒有追擊……包括那張巨幕緩緩渡河時,雖有人一時衝動,想要再行一擊,但因其他人並沒有襄助的意思,也未成功啓動,反而是坐視對方渡河而去,從容散了紫色巨幕,消失在黜龍軍的大營中。
就這樣,太原軍折回營地。
此時,英國公早已經休息,衆人也只能在幾位主將的安排下各自歸營,而一直到翌日清晨,隨着營中擂鼓聚將,匆匆用了早餐的衆人才抵達正在建立了夯土將臺的後方中軍大帳內,見到了英國公,做了彙報。
孰料,聽完彙報,白橫秋不怒反喜:
“好!”
衆人多有詫異,卻無人會不知趣的駁斥,只是認真盯着這位暫擅晉地一十二郡……或者更多之利的主人罷了。
果然,白橫秋也不急不緩繼續解釋了下去:
“其實,這種規模戰事,大家便是經歷過兩次,也都是盲人摸象,並不能有什麼十全把握……諸如昨夜戰事,這種一位宗師、數位成丹、數十位凝丹當面亂戰的場面,便是有先例也沒法參考,沒打之前,誰能一口咬定是這個局面?
“而現在看來,昨夜之戰妙就妙在一處,那就是宗師將觀想之物外顯之後,效用之大,無論是攻還是防,根本不是三個成丹就能抵消的……是也不是?這就恰如人一旦凝丹,有了護體真氣與騰躍之力,雖然名義上不過三位奇經頂尖,但往來如風,防備妥當,完全可以從容一一剪除。”
衆人紛紛稱是,而李定與一些人早已經曉得白橫秋的意思了。
“那敢問,明日一戰,誰能當我一擊?”白橫秋睥睨四下,當場捻鬚大笑,笑聲震盪於整個大營。“雄伯南嗎?!”
周圍人等,紛紛凜然,便是稍有思索之人,思來想去,也都不得不服。
而白橫秋也不是肆意張狂之人,此言既罷,便也凜然起來:“好了,此事已罷,咱們現在商議明日大舉出兵之事!”
諸將卻反而多有愣神,明顯沒想到對方這麼幹脆。
而很快,回過神的孫順德也直接來問:“不必等段公嗎?他中午就能到,屈突將軍也還在河對面收拾營地,聚攏殘兵。”
“那倒不必。”白橫秋雙手壓案,從容來道。“因爲這一戰,我根本沒想過用東都兵,只要他們壓住河對岸,防止援兵或者當面之敵突圍罷了……所以,等中午段公來了,我再去尋他專門說一聲便可。”
衆人會意,紛紛點頭。
非只如此,英國公復又看向自己左手第一位的李定:“李府君,明日之戰,你率武安紅山卒爲後軍,且觀老夫破賊。”
這下子,饒是李定早就曉得對方早有決意,也不由愣了一下,然後方纔點頭:“全憑白公吩咐。”
且說,昨夜清漳水河東之戰,黜龍幫和太原軍其實是打了個平手,遭殃的只有屈突達部的些許先鋒……實際上,黜龍軍是要用這一戰提升一點有些固躁的士氣,而太原軍也只是想試探一下黜龍軍的實力,故此,這一戰本身,放在全局不足一觀。
然而,單獨軍事戰鬥的意義絕不僅僅是爲軍事全局服務的,它本身同樣有政治意義。
那一夜,流光無數,紫旗如雲,四野皆見,周遭上下如何不曉得是起了大沖突?宗師出手,已然是之前河北大戰的極限了了。
況且,自從去年黜龍幫大舉進軍,奪取黎陽倉算起,這其實是第一次大規模戰鬥,而太原軍奔襲而來後,幾乎是當晚便發生了這種戰鬥,可見雙方戰鬥意志之強,以及相互決然之態。
故此,二月初三日,兩軍厲兵秣馬,制定種種計劃,爲明日決戰準備的時候,隨着數量多達三萬的東都軍抵達,清河郡這裡到底是出了大岔子。
“叔祖總算見我了。”中午時分,武城縣內,清河崔氏小房大宅內,崔肅臣崔二郎走入後堂,看着主位上的人,不由來笑。
“前兩日都在忙碌,沒來得及見二郎。”清河崔氏族長崔儻也滿臉笑容,絲毫看不到什麼異樣。“二郎尋我何事?”
“叔祖這兩日在忙什麼?”崔二郎也不入座,只是拱手來問。
“正準備起兵易幟,奪取武城,呼應我舊友英國公,好將河北重歸朝廷治下。”崔儻沒有半點遮掩。
“我竟不知道叔祖對大魏如此忠心耿耿。”崔肅臣不由失笑。
“我與大魏只有怨氣,沒有恩義,何論忠心?”崔儻也笑了。“坐吧,咱們爺倆慢慢說。”
崔肅臣這才落座。
崔儻也正色起來,將信息告知:“英國公帶着李定昨日就已經到了,四五萬人,其中三萬是太原精銳;段公此時也應該到了,東都兵馬也不少,你應該比我清楚……昨夜上半夜,黜龍賊盡出主力突襲,雄伯南帶隊,結果還是被太原軍部分高手給輕易擋了回去……二郎,黜龍賊‘同天下之利’也好,‘黜擅天下之利者’也好,或許有道理,或許沒道理,但張行都沒那個機會去驗證了,我們的選擇也就順理成章了,難得英國公給了個機會,你留下藏起來便是。”
“勝負之事,只能戰場上看分曉,所有預測、推算,都是無稽之談。”崔肅臣坦然以對。
“但預測、推算,是下注的倚仗。”崔儻耐心回覆。“不下勝算大的,難道下勝算小的?”
“但勝算也分大算與小算。”崔肅臣毫不遲疑。“小算,便是如叔祖這般,盯着一部戰場,去計量兵力多寡、修行者高低、軍械銳鈍,而大算,則要看人心、制度、法律、道德、人口、地理……依次來看,黜龍軍有六勝,太原東都有六敗!”
“胡扯什麼玩意?!”崔儻都被氣笑了。“還六勝六敗……不就是放了一回糧,收買了一些人心嗎?但二郎,我問你,能被那點糧食收買的人有什麼力量來左右勝負?更不要說,這件事反而更加暴露了張三的一個弱點,那就是他不夠權謀!”
“怎麼說?”早就想好反駁言語的崔肅臣陡然一愣。
“你想想,若是他等上個半年,等到河北飢餒大作,人無糧則死的地步,再行此策,又會如何?”崔儻冷笑道。“到時候整個河北都會被他買到,我們也只能因爲家族立場而服膺,更不要說那時候英國公早就忍耐不住入關了!哪像他去年所爲,彼時人人家裡都還有三月糧,邀買人心也只買貴了一半!”
崔肅臣沉默片刻,嚴肅提醒:“叔祖,這就是我想說的道德……你以爲,張首席不懂這個道理嗎?他不懂,陳斌不懂,還是徐世英不懂?”
崔儻怔了一下,收斂笑意:“也行吧,總有一些人是如你這般認這個的。”
“至於說人心與力量,請恕我直言。”崔二郎見狀也停止了這個話題,回到開始。“力量這個東西是人提供的,只要掌握了人心,完全可以培養新的力量……”
“他那個小孩子都要築基的發令嗎?”崔儻明顯緩了回來,聞言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只是笑了笑。
“是。”崔肅臣斬釘截鐵。
“也罷。”崔儻嘆氣道。“算你去了一趟紅山,辯論上道了,可人心倒也罷了,制度什麼的又哪來的優劣?都是大魏三省六部的底子罷了。”
“雖然治理層面一樣,但黜龍幫這裡尊重頭領、大頭領的權責,使得這些人必要時可以擔起責任來做事情,而英國公那裡,不過是一人爲主,其餘爲僕罷了!”崔肅臣誠懇來言。“具體來說便是,白公指望着疾風驟雨之勢打到張首席那裡,則其餘兵馬不敢不跟進,黜龍幫內裡不敢不反覆……我以爲,前者尚有計較,後者卻極難!我想不到哪個大頭領會降服,哪怕首席被圍住。”
“若是這般說,法律、人口、地理我就不問了。”崔儻搖頭道。“我不信他們不會反,更不信張三的那些離奇制度能有什麼效用……而且,你說來說去,無非是想說,便是黜龍賊此戰敗了,只要張行能逃出來,都能東山再起,掃蕩河北是也不是?”
“是。”崔二郎當即反問。“難道不是嗎?”
崔儻嗤笑一聲,態度明顯。
見此形狀,崔肅臣懇切提醒:“叔祖,你是小房的族長,實際上也是整個清河崔氏的族長,務必要爲清河崔氏着想,族中根基在河北,怎麼能輕易因爲一些人的得勢而與本土實力最強的勢力作對呢?且不說張首席有可能東山再起,便是退一萬步,張首席敗了、死了,可白公轉身去關西了,你就不怕黜龍幫報復?你一個許多年不出門的文修,真能遮護得住?”
崔儻沉默一時。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要害。”崔肅臣終於鬆了半口氣,轉身在旁邊案上取了茶水,灌了半碗。“叔祖,你剛剛說是要起兵易幟,對不對?”
“對。”
“可是叔祖想過沒有,武城這裡,不光是崔氏小房的祖業所在,也是竇立德與一衆黜龍幫頭領的家鄉所在?”崔二郎言辭懇懇。“高雞泊裡的那幫人,城裡這幫屯田兵,多是土生土長的鄉人,而且相互聯結,甚至跟崔氏也有關係……自古世族行事,從來沒聽過要與本土鄉人刀兵相見的……我只問叔祖一句話,今日起兵,若雙方就在這武城老家殺的血流成河,從家族百年、千年之得失來說,到底值還是不值?”
“二郎言之有理。”崔儻聽完之後,居然緩緩點頭贊同。“所以如之奈何呢?”
“自然是停下,不要起兵易幟了。”崔肅臣急促來言。
崔儻緩緩搖頭:“二郎,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是知道的,但問題在於我還是以爲眼下這一仗還是英國公勝算更大,而若是此時違約,一旦前面戰敗,此地距離戰場不過數十里,順手讓咱們崔氏覆滅又如何?與之相比,你說的這些問題,反而都不算問題了……”
話至此處,其人坐在主位中,言辭漸漸緩慢且堅定起來:“二郎,亂世當頭,咱們這種大家族的存亡本就是步步維艱,哪裡就這麼妥當?只能挑一個更寬的路走!我明白告訴你,我對什麼‘黜擅天下之利者’是極度厭惡的,但我這次作爲絕對沒有半點個人心思摻雜,全是爲了家族存亡……我有公而無私!所以,我還是希望你留下,而且想要你替我勸降那些人,不要鬧得鄉里反目。”
崔二郎聽到這裡,情知無法勸服,卻也在座中嘆了口氣:“若是這般,我也有一句話……叔祖,你眼中只有公而無私,我卻只有私而無公了……家族如何,我如今其實並不在乎,我只想跟着這位張首席,了生平之志!”
“你覺得他最終能成事?”崔儻皺眉不止。“便是他這次活下來了,掌握了河北,也未必是將來取了關西再掉頭的白公對手吧?”
“非是此意。”崔肅臣再度長嘆。“如是那樣,我豈不算是公私兼顧了?叔祖,我跟你一樣,也是覺得可能最終是關隴得意,力量對比的道理不用我來跟你說,你都與我說了;而且,我還覺得黜龍幫的中堅頭領良莠不齊;還覺得張首席行事有些幼稚;覺得李樞心懷不滿……甚至,拋開剛剛想盡量勸你的意思,我也以爲看到首席被圍、戰敗,周圍會出亂子,會有人背反……但我還是要追隨他!”
“爲什麼?”崔儻徹底不解了。
崔肅臣沒有回答,反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叔祖,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下定決心追隨張首席的嗎?”
崔儻緩緩搖頭。
“就是上次在這裡,具體說是在外面的邊廊上,我在那裡讀了張行的一篇文章……”崔肅臣以手指向外面。
“一篇文章……”崔儻嗤笑了一聲。
“一篇文章足夠了,因爲能看出來很多事情。”崔肅臣忽然揚聲高亢起來。“文章就是人,從文章的行文方式就能看出,他是敬重法度的人,從內容看,更是說明他是想用文法吏來治天下的人!後來追隨過去,見他日常種種,便曉得他是我生平見到的所有貴種、豪傑中,最不以個人權勢來作威作福的那個,是個人控制權欲最好的那個,是最尊重規矩、制度、組織、律法的那個……叔祖,你該曉得我的私心所在,爲這個,便是隻有萬一的可能是他得了天下,我也要追隨到底!死在路上就死在路上!因爲只有跟了他,我纔有半點希望見到我生平最想見到世道!半點就夠了!”
話說到這裡,崔肅臣忽然起身,收起了之前的高亢語氣,就在堂中來拜:“若叔祖計議已定,還請放我離開!如此,便是叔祖將來被黜龍幫法治了,不也有我傳承清河崔氏嗎?”
崔儻微微探頭,死死盯着對方,但終於還是失笑擺手:“去吧,但要往河對岸走……便是要追隨他,也不要平白送死,在外圍等消息就好,那邊的戰事不是你一個文修凝丹能解決的。”
崔二郎依舊拱手:“若如此,容我再問一件事。”
“何事?”
“叔祖起兵,可有幫手?”崔肅臣認真以對。“恕我直言,叔祖雖是宗師,但有些事情不是一身能爲的。”
“自然,而且也沒什麼遮掩的,今日就要發動的,史懷名應許我了!他會僞作援軍,自東向西,來武城接管城池。”崔儻乾脆來答。“而若是史懷名不能成事,按照英國公的言語,還有一些東都名將會直接攻擊西面清河城,然後再過來助我的……你不要有什麼指望了,區區一座只留了屯田兵的空城,又是我們崔氏根基所在,還有外援,還有本土兵馬守將倒戈,斷不會拿不下的。”
崔肅臣怔了下,然後點頭:“史懷名這廝本就是降人,卻降的太輕易了,還是清河本土人,被叔祖圈住也尋常……但恕我直言,此人能力不足,而且大家本土本鄉,極容易泄露,故此,有他這個本幫頭領幫助,或許的確能最終奪得武城,但僅憑他卻不足以做到兵不血刃,甚至可能等到東都兵馬過來,造成更大損傷。”
“那也沒辦法了,將來讓你那張首席法辦我便是。”崔儻搖頭而對。“委實無法了……你趕緊走吧!。”
“既如此,我帶他們走吧!”崔肅臣忽然正色道。
崔儻猛地一怔:“什麼意思?”
“叔祖,我本就是分管行臺文書的人,叔祖現在又沒有直接起事,那我去告訴他們,這是行臺的軍令,然後親自帶本城留守的屯田兵過河去匯合竇立德那些人,他們必然不會懷疑……”崔二郎緩緩以對。“這樣若事成,我既保全了兩城守軍,也使得家族不損失名聲,還助叔祖成事,何樂而不爲?而若不成,到時候叔祖再起兵也無妨。”
崔儻不是蠢人,也沒有什麼多疑性子,他想了不過幾個呼吸,便直接點頭:“那便如此吧!”
崔二郎拱手而出。
而當他走到門外廊下的時候,看到了之前引他來此的崔二十六郎,卻是心中微動:“二十六郎,你之前二十七郎得到消息,馬上也要回家了?”
“是。”明顯在堂外聽完所有對話的崔宇臣小心翼翼來答。
“那你跟我走吧。”崔肅臣嘆了口氣。“也好裝的像些。”
崔宇臣沒有回答,但隔了一會,耳聽着堂中沒有多餘聲音,而崔肅臣直接拂袖而去時,卻是咬了下牙,轉身跟上了。
且不提崔二十六郎的衝動,只說崔二郎去見守城的屯田軍……事實證明,他的策略完全生效,武城守軍不過三個屯,一千五百人,而三位屯長聞得言語,見到本人,聽說是去追竇立德,雖有猶疑,但還是聽令了,當日下午便輕裝出城,隨崔二郎、崔二十六郎等往南渡過清漳水,順着向東的官道去追竇立德去了。
當日晚間,便抵達歷亭城,崔肅臣纔算如釋重負,卻又徑直登上城牆,喊來本地駐軍和剛剛抵達的幾位屯田軍屯長,既是做交代,也是爲了打探消息。
“黃屯長是吧?”眼見着一名屯長行禮介紹完畢,崔二郎剛一開口,卻又忽然卡住,盯着對方身後一人來看。“你不是韓二郎嗎?當日歷城守將?我們在曹府君那裡見過一次。”
原來,崔肅臣作爲當年負責說降清河守將的負責人,尚記得當日許多信息。
前副都尉,現在的副屯長韓二郎,微微一拱手,只是低聲來對:“是。”
崔肅臣見狀點點頭,卻也來不及多說,只是往幾位屯長這裡來問:“竇大頭領他們在何處?”
幾位屯長對視幾眼,其中那黃屯長明顯是爲首的,立即彙報:“回稟崔分管,竇總管他們沿途不入城,昨日抵達南邊五十里的平原、清河交界處,就停下了。”
崔肅臣那晚離開的早,只知道之前的一些籠統計劃,卻不曉得竇立德他們沒有按照原計劃直接去將陵,所以絲毫不疑,反而如釋重負:“那就好!我還要回首席那邊,就不追了,你們也暫時留在城內,向竇大頭領那裡或者陳副指揮那裡要軍令……在這之前,六個屯,以黃屯長爲首。”
黃屯長見多識廣,一面答應,一面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韓二郎……哪裡不曉得,這說不定是因爲韓二郎面子,不過,他自家清楚自家事,真要出了什麼事,肯定也要倚仗韓二郎的。
而另一邊,崔肅臣交代好,居然直接下城去了,然後牽了四匹馬,就與崔二十六郎一起順着來路,往西而行。
二人四騎,何其快也?
二更天沒到的時候,他們便來到了之前從武城渡河時的一座半永久性浮橋。
這個時候,崔二十六郎方纔在氣喘吁吁中有了一句言語:“兄長……”
“喊我分管!”立馬在浮橋前的崔肅臣冷冷回顧。
崔宇臣一個激靈,立即醒悟:“二……分管不是要回武城?”
“咱們要去見張首席。”崔肅臣面色不變,緩緩以對。“我此次來武城本就是奉命來查探叔祖動向,臨機應變罷了,如今事情雖然不盡如人意,卻也算盡力而爲的了結了,現在自然要回去覆命……而你休假在家,也該回去奉公了!”
崔宇臣連連搖頭:“小叔祖不是說了嗎?那種地方,咱們去了有何用?分管便是忠心耿耿,也不妨留在戰場外觀察形勢來做吧?那邊明顯激戰在即!”
“我現在正在觀察形勢而後做。”崔二郎語氣嚴肅。“激戰在即,說不得就差了我們兩個文修便能取勝呢?!如何能不去?!過河後,不許靠近武城,換馬上道,隨我去見張首席!”
說完,也不再管身後的族弟,直接翻身下馬,牽着兩匹馬上了浮橋,便往河對岸去。
四更天的時候,崔二郎與崔二十六從北側後方進入了黜龍幫大營,並見到了張行。
此時,營地裡已經滿是炊煙。
ps:感謝白菜老爺的上盟……腰椎疼的起不了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