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一戰是頂住了?”
二月初五日晚,暮色剛剛降臨,平原郡與清河郡邊界路口上的一個市場集鎮內,其中一個頗大的院落已經被許多火盆火把照的宛若白晝,但即便如此,在竇小娘剛剛說了幾句話,旁邊便有一位大頭領詫異出言後,人們一時還是發現此人被人影和夜幕給遮住了,分不清到底是哪位。
“高大帥怎麼說這種話?”就在這時,那人旁邊的一名頭領,也就是劉黑榥了,卻當場站起身來叫破,儼然有些焦急和不滿。“這難道還有假?那姓白的是攻的,他氣勢洶洶的,七八萬人一起上,一場做下來沒把大營端了,那就是頂住了!”
“我當然曉得這個道理。”高士通嘆了口氣。“但就像你說的一樣,那英國公帶着七八萬人,還是個大宗師,咱們居然頂住了,這才覺得驚訝……竇家小娘,那人是大宗師嗎?”
“是。”竇小娘一愣神,馬上漲紅着臉揚聲來答。“那人能在天上擺出來十幾裡寬闊的棋盤,還能自己飛到天上下棋子,棋子落下來,幾十丈那麼大小,當場死了上百人……最後他自己把自己當棋子扔下來的時候,能跟着首席一起上去的都上去了,最後聽說是還有伏龍印的效用,才把這顆棋子給攔住……我修爲沒到份上,只能跟着周大頭領出營去趕河邊的官軍。”
後半句是私貨,但也沒人在意竇小娘的經歷和心理歷程。
她剛說完,劉黑榥就迫不及待站起身來,張開雙手,奮力往自己懷中來指,同時朝着滿院的頭領大聲來言:“我就說了,首席不該讓周行範帶着甲騎跟在那兒的,我的輕騎更擅長包抄,留在那裡效用更大!而且我修爲比他高!當時就該讓我留!”
衆頭領紛紛側目。
“原來真是大宗師!”一旁的高士通也不禁在院子角落中若有所思的感慨起來,卻又像是在遮掩剛剛被劉黑榥這種河北義軍的最後來者當面頂撞的尷尬。“也居然真擋住了。”
“其實那天就有許多從西面來的人說遠遠看見那個動靜了,但打不住太唬人,不親眼看到不敢信。”旁邊範望皺着眉來對,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位河北義軍之前領袖的情緒。
這些河北義軍出身的頭領此時都坐在一團,林林總總居然也有八九人了。
“守住就是好事。”混亂中,前面靠中間的頭領徐開通忍不住起身來言。“最怕的就是守不住,只要守住,什麼都好說,有人然後有地盤,就什麼都不怕!首席那裡頂住了,咱們這裡也要頂住才行。”
衆人見此不免詫異,畢竟,徐開通雖然是一營正將,但他卻是半路上山的,是伍驚風、伍常在兄弟的老相好,便是他被分到河北,也有大家心照不宣,張行和李樞一起撕擄伍驚風小山頭的本意。
但是,人家這般妥當,豈不是反而顯得自家不夠熱忱,大事臨頭存着自己的小心思?甚至是不軌之心?
於是乎,藉着徐開通的言語,幾十位連飯都沒吃,剛剛聞訊抵達大頭領、頭領都有些躁動,有的學劉黑榥在那裡鼓勁,卻心裡發虛,說話都沒底氣,以至於說着說着就啞巴了,所幸也沒人理;還有人本來心裡存了特定想法,生怕其他人鼓動起來,便要趕緊發言,結果在這種氣氛下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能憋紅着臉。
但總之,一時間倒是異常熱鬧。
唯獨竇小娘站在院子中央,臉依舊漲的通紅,卻不知道如何應對,說到底,沒人在意竇小娘。
“都先別吵吵!”
忽然間,大頭領竇立德在一旁陳斌的警詫中站了起來,然後大聲整頓秩序。“是你們鬧着要聽軍情的,現在讓你們聽了,半路上卻截斷我家小娘的話,還要不要聽?而且現在這樣子,待會怎麼商議大事?首席把關係到整個河北義軍生死的大事情託付給我們自己決斷,我們就是這個樣子?!”
衆人被他嚇了一下,想起局勢,心中一緊,竟然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而竇立德見狀,剛要再說話,陳斌便在旁邊冷冷出言:“竇隊將,軍情的事情怎麼辦,你讓他們自己個問,誰要問誰先站起來,先來後到,然後你來答就是。”
竇小娘不敢怠慢,趕緊點頭。
這是個正經路數,然而不知道爲什麼,接下來,原本似乎人人都有表達欲的院子裡,卻居然沒幾個人吭聲……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個時候知道“那邊擋住了,還要繼續擋”就已經足夠了。
實際上,這些人接下來問的都是一些細節。
比如說,伏龍印從哪裡來的?
哦,不知道。
這一戰誰功勞最大?
哦,都很大。
結成大陣真這麼厲害?
就是很厲害!
死傷了多少?
當場陣亡六七百,後續傷員不清楚。
有多少斬獲?
千把人。
雄天王和張首席他們有沒有受傷?
天王受傷了!
最後,包括淮西來的李子達,都忍不住問張首席到底什麼修爲的?有沒有到宗師?
不知道。
總之,竇小娘是個老實人,有什麼答什麼,不知道也就不知道。
故此,不到一刻鐘這些人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這個時候陳斌方纔緩緩開口來問:“竇隊將,你是巡騎出身,又是清河本地人,修爲又是卡着凝丹的高手,昨日下午的戰鬥,你說你一人三馬,怎麼一日夜還多些纔到這裡?”
“稟告陳總管。”口乾舌燥的小娘這時候趕緊拱手解釋。“直接過來的道路,尤其是清漳水一線被包圍了,戰場南面是太原跟武安的大軍,東面是東都兵馬,北面也有東都兵馬,清河城被東都一個姓紀的佔了,武城被清河崔氏聯合着叛賊史懷名給佔了,我是從西面往北再往東,從高雞泊裡尋小路過來的。”
陳斌點頭,然後看向了魏玄定:“魏公,看來咱們是冤枉崔分管了。”
魏玄定順勢點頭。
而這個時候,反應最誠懇的居然是竇立德,其人趕緊起身來言:“時間太倉促,情形又那麼微妙,大家有些誤會是難免的,關鍵是消息傳過來了,而且知道崔分管到底是咱們的真兄弟,這纔是最好的。”
周圍人恍恍惚惚,紛紛附和。
陳斌見狀,只能皺眉,不好多言。
沒辦法的事情,陳斌的思路,比其他人快得多,或者說大部分人根本跟不上趟。
清河崔氏佔據武城反逆的消息,和崔儻是宗師高手的消息,都是崔肅臣送來的,這裡是昨日收到的訊息,也的確有人覺得崔肅臣來到附近的歷城直接就走了,根本是心裡有鬼,但問題在於時間太短了,大家都還懵着呢。
而今日竇小娘告知了崔肅臣的結果,但清河城也落入官軍之手的消息卻是個新的衝擊,也不知道陳斌哪來的心思,立即轉回到崔肅臣的身上。
不過,有些對某些方面比較敏感的人又迅速反應過來……崔肅臣底子上是降人,是將陵行臺的分管,是陳總管的人,而之前計較這事,在這事上亂扯淡的,基本上是本鄉本土,也就是河北義軍的頭領……陳總管是拿這事壓竇大頭領呢。
當然,竇大頭領也沒什麼失誤,反應的也快,這叫以快對快,快的矛盾根本沒有公開發生。
但是,怎麼可能沒有矛盾?
不用說兩人積怨和派系對立,也不用說之前爲什麼不聽命令退到此地不動,只說眼下,何去何從,怎麼決斷?誰來決斷?
“情況已經清楚了,過去的事情也都不要再說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這麼多兵擺在這裡,到底要怎麼辦?”那邊剛剛安靜下來,中心三人尚未說些什麼,一人忽然站了起來,卻是沒兵的人事分管閻慶,其人之前一直沉默,此時卻氣勢洶洶,儼然心存不滿,好像在興師問罪一樣。“首席的意思之前分兵的時候就說的很清楚了,結果爲什麼停在了這裡,不是軍令中要去將陵嗎?現在又怎麼辦?首席把河北局勢託付給了三位,三位怎麼說?”
竇立德見到此人,不由頭疼,但眼瞅着陳斌在身後冷冷相看,到底是咬牙再度站了起來:“之前停在這裡,是因爲大家憂心首席那邊的局勢,不願意走,想着萬一打敗了,好接應!這是大傢伙的意思!不是誰擅自違抗軍令!”
“那眼下呢?”
“眼下更好說。”竇立德伸手團團一指。“大家都在這裡,就在這裡決斷……”
“這裡決斷的出來嗎?”閻慶絲毫不懼。“剛纔大家的意思其實都很清楚了,大家又不是沒長耳朵,那就是五花八門,就有人想去戰,有人想去躲;而首席的意思也很清楚,要的是我們團結一致,引而不發,既要保存自己,又要保持對敵軍的壓力,可守可攻……所以這個時候不是要開大會,而是要做決斷!”
“開大會也是爲了做決斷。”魏玄定忍不住插了句嘴。
話到此處,閻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三位!首席開大會的時候,心裡是已經有決斷的,開會是爲了讓大家心服,而不是什麼想法都沒,就讓大家亂說……你只說,首席將河北託付給你們三位,你是其中之一,可有自己的方略?”
“有。”
場面安靜了片刻後,竇立德率先認真來答。“我是有一套自己想法的,從軍事方略到人心的安撫,都有,但是怕不服衆。”
“我也有!”陳斌坐在後面的椅子上,也毫不遲疑應聲道。“也怕有人不服氣。”
魏玄定在旁,不禁沉默。
院中人也愈發安靜了下來,卻不禁有些憂慮和緊張的氣氛。
“那兩位能簡單說一下嗎?”閻慶絲毫不慌,真像是個考官了。
“我的意思是,可以靠後一點,退到將陵這種稍微安全點的地方,省的人家忽然間來個大軍突襲,一鍋端了,咱們可沒有立陣的本事。”竇立德猶豫了一下,側身對着人最多的一個方向大聲揮手言道。“然後分兵出去,要本土兵馬,小股的,去襲擾對方後面的軍需。西邊既然首席已經擋住了,那就得耗下去,也肯定要軍需的,而不管是從黎陽倉運還是就地搶,十幾萬大軍,要費的軍資糧秣太多了,襲擾後勤,肯定有效用。
“除此之外,還要讓河南的兄弟動起來,去碰東都,哪怕是還有個龍囚關也可以打,因爲現在東都是空的,龍囚關後面什麼都沒有!我不信東都來的那三萬兵馬真敢扔下東都。就算是姓白的,好不容易弄死了那個曹皇叔,難道不是把東都當成自己口袋裡的東西了?我老竇來猜想,白橫秋那裡,東都的份量一定都不比咱們輕,那裡是天下最中間。
“同樣的道理,咱們接着看薛常雄的動靜,他要是明日後日就從北面隔着河過去了,去圍首席他們了,咱們之前說落的遠一點的用處也有了,就是從清漳水下游往河間去打,我也不信薛常雄會爲了白橫秋的基業扔下自己老窩……只要薛常雄走了,東都兵馬走了,咱們又困着他後勤,他又沒法子硬吃首席他們,那就是個死局……
“他的死局,不就是咱們的活局嗎?”
竇立德一口氣說完,周圍氣氛漸漸回暖,很多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而藉着火光,站在自家父親對面的竇小娘清晰的看到,自己父親身後的魏龍頭跟陳總管,此時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來看着自己父親。
魏玄定且不提,轉到陳斌這裡,看到這一幕其實是有些驚訝兼氣餒的。
沒辦法,真沒辦法,陳斌不能不承認他以爲的烏合之衆裡是有人物的。
沒錯,這並不是什麼很難理解的東西,陳斌這個前陳皇族子弟一直看不起這些所謂義軍出身的泥腿子……尤其是竇立德,這不是私人恩怨,最起碼不只是私人恩怨……畢竟,姓竇的造反活活造死了全族,連得到了河間大營一點支援的曹善成都打不過,老婆孩子大冬天的被丟在高雞泊裡快餓死,要不是張行張首席神兵天降的來到了河北,開了一番局面,指不定要遭什麼罪呢。
就這水平,根本不耽誤人家時來運轉,進了黜龍幫,然後步步高昇。
你黜龍幫到河北來,總得給河北本地義軍一個三足鼎的位置吧?那好吧,人家做到河北頭領中第一就好。
時運是時運,但關鍵是要有抓住時運的能力。
現在,此時此刻,這個晚上,黜龍幫的主心骨被絕對的軍事壓力給困在了小百里外,河南與登州兩大撥人都被隔開,包括謝鳴鶴這些人也都被迫散落,這個時候這廝獲得了話語權……機會給他了。
他居然就能把握住機會,給出了一個說法。
陳斌對竇立德的這些個說法並不以爲然,但是,這不耽誤他驚訝於對方真的有一個完整的思路和大略的對策……還是那句話,白橫秋是突襲,這幾天前才分兵,戰爭的速度太快,能迅速拾掇起來一個思路和想法已然不錯了。
沒看到滿院子亂糟糟的嗎?
所以,陳斌可以肯定,只要黜龍幫可以堅持下來,那將來此人前途不可限量……這也是此人的命數!
當然了,真要說人的命這個事情,誰不一樣呢?
若無張首席過河來,自己又當如何?
一念至此,陳斌反而有些感慨。
“陳副指揮。”就在這時,有人打斷了陳斌的思索,卻是軍法官柳周臣,其人略顯小心。“果然要如此嚴厲嗎?”
陳斌怔了下,立即本能看向了竇立德:“又說什麼了?”
“說……”竇立德看了下對方,似乎也有些無奈。“說要不要嚴防一些人,可能會跟史懷名那廝一樣,直接被嚇過來、拉過去的那些人。”
“當然要嚴防。”陳斌立即肅然。“但只能防,不能過激過限,只有我們三人一起聯名下的軍令,才能抓人……這是首席專門叮囑的事情。”
話到這裡,他復又看向竇立德,因爲對方沒有理由不知道這個事情。
“我的意思是,關鍵是怎麼防,一些人是不是就不要讓他帶兵了。”竇立德認真解釋。“省的惹出大禍來。”
“當然不能讓他們帶兵。”陳斌冷笑道。“但這件事要在這裡說嗎?竇大頭領是怎麼想的?”
竇立德也尷尬起來……他不過是提出了方案,得到了大家認可,所以趁熱打鐵,結果腦子一熱沒注意討論的問題敏感程度。
“好了,這件事情大家放心。”同樣許久沒吭聲的魏玄定忽然在兩人中間開口。“首席專門來信,讓我們謹慎處理,既不能讓賊徒得逞,也不能讓自家兄弟寒了心……一句話,有證據和不妥的動向,我們一定會雷霆手段,絕不放過;而沒有證據和動向,只是什麼謠言,什麼過往,就絕不會以此來讓兄弟們蒙冤。”
“說的也是。”一直站着的竇立德也趕緊笑了。“真要說過往,白總管跟首席都跑不掉。”
這算是個冷笑話,也頗有幾人笑了。
但很快,魏玄定便擺手制止:“這件事到此爲止。”
竇立德也不好多言。
而魏玄定這時候復又看向了陳斌:“陳總管,剛剛竇大頭領說了自己的想法,你怎麼看?”
陳斌沉默片刻,也站起身來,先轉身正對了下魏玄定,然後方纔直接轉向了竇立德,與對方几乎是面面相對:“竇大頭領的說法已經很不錯了,方方面面都很周全。”
竇立德不喜反驚。
“但有一件事情,閣下好像沒有考慮進去……”陳斌嚴肅以對。“按照閣下的方法,如果我們繼續往後退,甚至去打河間,那跟將挽開的長弓又鬆開有什麼區別?”
竇立德剛要說話,陳斌復又擺手:“退一萬步講,這些都不提,只說萬一清漳水對岸首席他們哪天守不住了,要突圍了,要我們去救的時候,沒有了兵馬,或者兵馬散開了,少了……怎麼辦?閣下討論這些計劃的時候,可曾想過清河郡那頭的首席?”
竇立德張了下嘴,沒有吭聲。
周圍人也多沉默。
“說的不錯!”劉黑榥站了起來,大聲“贊同”。“去騷擾後方是對的,但一定要劃出個道來,要在什麼地方留多少兵,敗了往一起哪裡聚,萬一地方被佔了,又要往哪裡走?出擊的時候,以對方來多少兵馬打到什麼地方爲限度,啥時候把這個挽着的弓射出去?!都要有準備的!”
“這些都會有方案的。”魏玄定看到對方想鬧,立即也起身做安慰。“參謀跟文書們也來了,一個個的都可以做。”
“魏公,我不是對你抱怨的!也不是說事情簡單還是麻煩!”劉黑榥大聲來對。“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昨日行臺來的人到了以後,大傢什麼都爭,到處都在爭,就是不能把最大的正事給立下來……”
“一天而已。”院子另一頭,十幾個東境頭領中間的尚懷恩苦笑道。“還是這種大事,而且消息就沒個準,竇家小娘不來,我們都不知道前面的生死,劉頭領沒必要着急……”
“我覺得有必要!軍情如火!而且是生死存亡的關頭,哪裡能不必要?”忽然間,就好像劉黑榥拆高大帥臺一樣,就在旁邊夏侯寧遠陡然站了起來,嚴肅對左右說道。“一日的時間,已經是浪費了,最起碼應該做好決斷,勝了如何敗瞭如何,怎麼還能在這裡臨時計較呢?”
話到這裡,夏侯寧遠看向了魏玄定:“魏公,首席把整個河北的事情都託付給了你們三位,你要拿主意的。”
這下子,周圍徹底嗡嗡一片,翟謙帶頭,然後東境老資歷的領兵頭領們,接着是河北出身頭領跟行臺文職頭領們,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雖然相當多的人是在勸解,但表達不滿的人也有相當數量,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火光下,陳斌面色發黑,原本得意的竇立德也嚴肅了起來。
最後,還是魏玄定沉默了一會,喊住了這些人:“諸位,諸位!”
魏玄定到底是幫內資歷最深,眼下位置最高的人,見到他這般,院內還是漸漸安靜了下來。
“這樣好了。”魏玄定看了看身側兩人,正色來對。“大家給我們三人一晚上的時間,明日早間,廊下食,我們給大家一個答覆,還有一個完整的應對方案……今日咱們聽了消息,還是好消息,就到此爲止。”
陳竇二人對視一眼,各自朝衆人點頭。
諸頭領見狀,雖然還有不忿的,但也只能作罷,與其他人一起散去。
三人目送這些人離開,甚至還聽到翟謙出門後故意大聲的抱怨:“爲啥首席每次決斷都不耽誤事,我們這裡就亂?一個個想學,卻沒一個學得像的。”
三人愈發尷尬。
“先回去吃飯。”竇立德想了一下,給出說法。“然後整理一下,今日就辛苦一下,三更天正夜裡的時候,咱們在魏公那裡見面……魏公去先休息,讓參謀跟文書也休息,等三更天有精神做事。”
“好。”陳斌言簡意賅,走的最快,直接回側院。
魏玄定也點了下頭,也轉身去了後院,這裡本就是他跟行臺文職們落腳的地方。
竇立德見狀無奈,出門低頭轉出去,很快就順着回營的路追上了自己的妻子曹夕跟大舅哥曹晨,三人知道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一直回到竇立德直屬的營內,入了木棚帳篷,這才坐下來開始說正事。
“大哥,別怪劉黑榥,他就是個渾人。”等妹妹調亮燈然後去旁邊籮筐裡取飯,曹晨先來安慰。“一想着打仗,就什麼都不顧,他決不是幫着對面對付你的,多少年的交情不會跑。”
“我曉得。”竇立德也有些無語。“而且他心到底是好的,總想做事情,也不怕死不怕苦,就這個就比許多人都強……”
“高大帥這人確實昏沉了……”曹晨會意。
“是真昏沉還是假昏沉?”去端飯進來的曹夕忽然開口。“他以前是河北義軍的總大帥,現在連劉黑榥這種最後來的潑皮都到他跟前了,會不會心裡有想法?便是之前馬臉河被吞掉,是不是就有刺在肚子裡了?”
“確實。”曹晨瞬間理解自己妹妹的意思了。“大哥……要看着他點,也是爲他好。”
竇立德沒有回答,而是將手中剛剛拿起的筷子放下,然後一聲嘆氣。
他這一嘆氣,做小弟的曹晨反而不好繼續吃了,也放下了筷子,倒是當老婆的曹夕依舊如常,蓋上籮筐後,回來慢慢吃餅就菜喝粥。
“我跟陳總管相爭,從來都不是自己爭,不是私人爭,他也不是。”竇立德認真來言。“道理上還是兩幫人爭……”
“咱們兩幫人是有仇的。”曹晨幽幽來對。“陳總管雖然是南陳的皇室,可也是河間大營的監軍司馬,我們是被他們按着打,打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的。”
“這話不對。”曹夕忽然插嘴。“咱們對頭的是薛常雄跟曹善成,陳總管對頭的也是這倆。”
“你妹子說的對。”竇立德認真來言。“你這話說的,好像人家馬臉河沒有反過來那一回一樣,那份功勞實打實的,咱們都託他的運道纔能有今天……高雞泊裡太苦了。”
曹氏兄妹一起點頭。
“我說這話沒別的意思,就是說兩人身後都有一幫人……河北降人跟河北義軍也好,行臺裡的讀書人跟屯田大營裡的泥腿子也罷,都是特別明顯的。”竇立德繼續言道。“所以這事,你不想爭都不行,不然身後人怎麼辦?但偏偏想要做事,你得最起碼得公平,又得惹人厭……就好像說高大帥這個事情,他該不該派人盯着?該!但他是河北義軍的第一面大旗,一個不好最後還要我擔上個心眼小,監視、驅趕老帥的名頭。”
“這種麻煩事確實多。”曹晨若有所思道。“史懷名反了,是因爲崔氏的名號反的,可崔二郎卻不顧生死就回去了……怎麼算?要我說,義軍裡頭很有些窮慣了的,或者對官軍有些心裡畏怯的,說不得就一頭倒進去了;而對面那些降官,反而很有些講廉恥的,不願意降二回。”
“說的太對了。”竇立德悶聲以對:“可這件事情,就是今晚上跟陳總管爭執上最大的一個事情,拿不好,就立不住,立不住,就沒法把權拿過來。”
“三人組,下面又那麼複雜,想一個人拿權太難了。”曹夕認真來勸丈夫。“按照你的說法,你的根基是那幾個河北義軍頭領,可河北義軍出身的頭領還有文職頭領加一起,有河南頭領來的穩當?今天不耐煩的,不就是河南那批人?”
竇立德若有所思。
半晌,他忽然開口:“得去拉攏魏公,魏公是河南建幫時的元勳,又是河北人,只要魏公站在我這裡,總是能讓事情順着我走的。”
曹晨連連點頭,曹夕只是低頭吃飯,儼然習慣了自己的丈夫。
而竇立德也徹底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找魏公!我先吃飯,吃完飯,整理一下,約的三更,我提前一個時辰過去,說服魏公!去告訴他,我知道困難大,兩邊不討好,最後也不一定能成,但這個時候我不做誰做?我跟黜龍幫同盛同衰,我是爲了黜龍幫的前途!讓他無條件支持我!”
這就很有些霸氣側漏了。
於是,三人接下來一起吃飯,吃完飯,竇立德拿出來一張紙,直接趴在高桌上,身爲基層吏員出身的他輕車熟路,曹晨在他身側做補充,而曹夕則起來收碗,將剩下的餅子放在旁邊籮筐裡。
就在這時,曹大頭領摸着餅子忽然想起什麼:“小娘沒回來?”
丈夫和哥哥齊齊詫異,但馬上就不再理會,曹夕曉得自己是個後孃,也不再過問,直接端碗離開了。
說到底,沒人在意竇小娘。
然而,只不過過了兩刻鐘,沒人在意的竇小娘就自己回來了。
“竇大頭領!”小娘拎着個燈籠走了進來。“魏龍頭找你。”
“還差兩個時辰呢!”竇立德詫異以對。“這纔多久?”
“不知道,反正魏龍頭說一定要你去,事關重大,陳總管就在側院,我來時已經去了。”小娘乾脆以對。“還有其他大頭領也要去,我來時在門口看到曹大頭領,也請她去了。”
聽到這裡,竇立德也不管什麼曹大頭領是哪位了,乃是不再猶豫,直接將桌上幾張紙塞入懷中,扔下曹晨便悶頭向外。小娘轉身準備跟上,看到籮筐裡有餅子,直接拿起來揣到懷裡,這纔跟着離開。
須臾片刻,竇立德便匆匆抵達了剛剛開會的院落,這時候,天色已經很黑了,火盆旁看的清楚,除了站着的魏玄定外,陳斌果然跟高士通、翟謙、李子達,還有曹夕等幾個大頭領坐在了一起,看到自己道來,還眯了眯眼睛。
竇大頭領心叫不妙,這陳斌近水樓臺先得月,要是跟自己一樣狠下心來,怕是已經把魏公給說服了。
“魏公。”一念至此,竇立德趕緊看向了對方。
“且坐,我說件事情。”魏玄定在火盆旁站的筆直。
“我……”竇立德明顯焦急,還想說些什麼。
魏玄定醒悟,立即笑道:“不是陳總管要開的小會,是我有事說。”
竇立德如釋重負,就在陳斌詭異的目光中隨意坐了下來。
“諸位。”
魏玄定見人坐下,立在那裡揚聲宣告。
“首席困在清河郡那一頭,將河北大局託付給我們,讓我們三人決斷。但實際上,誰都知道,竇大頭領跟陳總管之間很困難,對立非常多,而且這不是私人的問題,而是雙方背後各有一棒子出身、經歷、職位對立的頭領,這對立的太厲害,雙方成見已深,已經很難在短時間調解了。不光是這樣,還有一個情況是,大軍壓境,人心渙散,你們倆單個誰已經隱隱控制不住下面的頭領了,今天的會是這樣,前幾日竇大頭領控制不住部隊,把軍隊停下來也是這樣。
“恕我直言,這已經影響到咱們黜龍幫的生死存亡了。而有些話難道要對我們這些大頭領、龍頭、指揮來說嗎?沒了黜龍幫,咱們是個什麼玩意?”
竇立德莫名有些羞愧起來,而下一刻,他就完全愣住了。
“所以,現在必須要迅速做決斷,局勢特別難,兩邊不討好,做了未必成,甚至有失敗,也還是迅速統一立場來做決斷,否則很大可能葬送黜龍幫。”魏玄定繼續立在那裡言道。“那這個時候,我不來做這個下令的人誰來做?諸位,從現在開始,把你們的方案拿出來,請幾位大頭領做見證,咱們三個人迅速把所有東西給決斷出來!而如果出現紛爭,包括以後三人湊不齊的時候,還有遇到下面頭領鬧事、陽奉陰違的時候,爲了黜龍幫的前途,我要求暫時大權獨攬!成敗我來負責!現在請你們支持我!從現在開始支持我!我蹉跎半生,從遇到首席建立黜龍幫開始起勢,黜龍幫沒有負我,我也不會負了她!”
院門外牆根下,耳聰目明的竇小娘頓了一頓,然後繼續啃自己的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