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而論,不管怎麼分析,大魏右侯衛將軍趙光於四月廿二日清晨向徐州城內發動的軍事行動都沒有些許勝算。
原因很簡單,不管趙光及其同黨有沒有打出齊王的旗號,有沒有喊出只針對司馬兄弟的口號,都無所謂,因爲所有人都知道,趙光就是要報答先帝曹徹的恩義,就是不滿司馬氏對大魏皇室的欺壓,這位在那個曇花一現榜單上位列人榜第三的英傑就是要對江都軍事政變進行反動……而從這個角度來說,趙光無異於將自己投向了整個江都軍事政變主體的對立面上。
那麼江都軍事政變的主體是誰?
答案是整個禁軍!是所有想回家的人!
趙行密在之前的江都軍變中充當了前期謀主的作用,他就說過,要想搞成軍事政變這個事情,未必要把自己朋友搞得多多的,但一定要把自己的敵人搞得少少的……而趙光從一開始就在這個最關鍵問題上犯了大錯。
僅憑他部下千把人,加上錢英、麥季才區區幾百人,即便是當機立斷,且用了雙重聲東擊西的策略,可本質上就是靠着錢英這個老兄弟凝丹不久不爲人所知的信息差外加他自己的修爲玩弄一場刺殺罷了。
故此,當新任丞相司馬化達提前警覺,離開總管府,直接去了了其餘各路兵馬當中時,完全可以事後白帝爺的說,趙光的行動就已經失敗了;而當錢英抵達總管府,發現自己無法一擊而中後,即便是從趙光這邊的當事人來看,行動也已經宣告失敗。
但是,那一天早上,在徐州城內親眼目睹了趙光最後表現的人,恐怕都不會這麼認爲。
“他怎麼了?”
重新開始飄起小雨的徐州城內,當街而立的司馬化達有些發矇……他剛剛得知了總管府被趙光別動隊撲空的消息,曉得大局已定,更是以此爲理由輕鬆催動司馬德克等人發兵來圍殺趙光等人……結果剛剛率主力抵達街口,尚未立定,便看到一隻金光閃閃的大鵬鳥沖天而起,不由愕然。
這是一隻“真正的”大鵬鳥,渾身金光燦爛,肩膀兩側真氣逸散出來足足丈餘,宛若一對金翅,手中一柄帶着倒鉤的三尖兩刃奇門長槍,遠遠望去宛若大鵬鳥伸出來抓取獵物的利爪。
然而,迴應司馬丞相的只是數道粗重的喘息聲,是一道幾乎由遠而近的狂笑聲,當然還有身前身後瞬間亮起的不同顏色真氣光芒,以及前方一道自上而下宛若金光的巨大身影!
赫然就是剛剛騰起的那隻摩雲金翅大鵬。
大鵬金光閃閃,徑直撲殺而來,司馬化達在足足七八位成丹、凝丹高手的護衛圈中,只覺得身前金光一閃,然後一聲巨響,緊接着便是一股勁風捲動了周邊所有事物,碎磚瓦礫枝葉雨水全都飛起,既像颶風又似地震。
“碎丹了!”待對方一擊不成而走,畢竟見多識廣的司馬化達立即反應過來,然後抹着臉上不知道誰噴濺的血沫喃喃自語。“他見我來此,知道此番撲了空,竟然碎丹了?人非激憤異常不能碎丹,他竟然碎丹了?”
周圍人,自左僕射司馬德克以下,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何必呢?何苦呢?”頭盔都被打歪的司馬化達無語至極,徑直攤手來問周圍人。“跑了也行,我們自會放他一條生路,何必要爲曹徹這種昏君送命?還是說當了皇帝就這麼厲害?讓人心甘情願爲他拼命?”
周圍人屏息凝神,以作防備,根本無人理會。
下一刻,大鵬鳥再度飛來,而這一次,有了準備的諸位高手在司馬德克的統一指揮下同時發力,真氣流轉,赫然成形,組成了一個以輝光真氣爲底色的小軍陣,恰如地上憑空起了個小太陽,並由令狐行揮舞佩刀藉着軍陣呼吸騰躍起數丈,朝着撲來的趙光奮力劈殺過去。
兩者相撞,到底是實力差距巨大,空中的金光大鵬鳥彷彿被斬斷了小半個翅膀一般,瞬間一黯,而剩下主體部分同時飛出,砸落在街邊,幾乎將半個磚瓦樓給砸碎。
但也只是如此,幾乎是須臾之間,一隻翅足俱全的大鵬鳥便再度裹着金光飛出,而且不再執着於真氣軍陣,反而撲向了周遭來圍殺的其餘禁軍各部。
所到之處,真真如雄鷹撲兔一般,幾乎當者立碎,更有甚者,直接被那三尖兩刃鉤槍舞動真氣捲起,升到空中再被扔下……這種殺戮方式,在周圍軍士普遍性着甲的情況下,其實效率更高,更不要說這些人在空中的哀求與落地後的哀嚎引發了混亂與驚慌,使得趙光更加從容出手。
看到自家下屬被如此屠戮,立即有三名凝丹將官脫離大陣騰躍起來去阻擊,卻驚愕發現,這趙光不愧是當年人榜英傑中僅次於龍鳳的大鵬鳥,速度奇快,碎丹之後更是肆無忌憚,狂笑聲中,往來殺戮,根本阻攔不成,甚至有凝丹高手修爲氣力不足的,幾次被他撞落受傷。
“這麼下去不是事!”亂戰中,不知何時便已經披頭散髮的司馬進達又一次被從空中扇飛,落地後臉上赫然又多了一條鮮血淋漓口子,情知不能如此,便乾脆狼狽脫出戰團,來到自家兄長跟前,卻又看着對方肩膀上微微泛起的金光一愣,然後心中壓下許多紛亂想法,只努力來言。“大兄,總不能等他耗盡真氣,那樣得死多少人?”
“那該如何是好?我又沒有伏龍印!”司馬化達無語至極,依舊攤手。
“七將軍的意思是請援兵!”趙行密就在身後來喊。“要麼再喚幾位成丹高手來,四面結網困死他,要麼請牛督公出手!”
司馬化達醒悟,卻又迅速有了想法:“都要請!派下面軍官去城外請其餘各家兵馬,告訴他們趙光要替曹徹復仇,如今發了瘋,還想西歸的都要過來!然後老七你親自去倉城那裡,請牛督公來!說明利害,告訴他,要是他不來,我就告訴禁軍上下,全是內侍勾連趙光,不讓大家回東都!”
司馬進達聞言,不顧自己被破了相,乃是片刻不停,直接招呼部屬,外加自己兵分兩路,分別往城外與倉城而去。
城外那路不提,右僕射司馬進達抵達倉城的時候,麥季才已經被埋伏在此的元禮正等將給困在倉城外城牆內的一處狹小縫隙中,更有知世郎王厚親自着鐵甲披大紅披風,持刀自倉城內率衆主動來夾攻。
但司馬進達根本不做理會,直接披頭散髮,拎着一把劍從空中騰躍過去,然後當空來喊:“牛督公!牛督公何在?如今軍中都說,是你勾結趙光,意圖阻撓全軍歸東都,是也不是?!”
這話問到第二遍,將要落在屋頂的時候,司馬進達忽然覺得腳下一沉,整個人從屋頂上陷落,帶着磚瓦木料被拽進了另一間房內。
待到狼狽起身,正見到牛督公冷冷來看自己,身後則是十數名內侍持棍棒而立。
遭了宗師的手段,司馬進達沒有絲毫膽怯,反而徑直挺劍呵斥:“牛督公,今日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都是你的緣故!大家本欲歸鄉,你身爲唯一宗師,爲何反而帶頭作亂?!”
“咱們有言在先,雖是結伴而行,我只負責宮闈安全,然後互不干涉,結果你們卻將亂事引入此間,我尚未問罪,如何反而說我作亂?”牛河冷冷反問。
“國家有亂,大家一起飄零在外,內有逆賊,外有強敵,你身爲中樞唯一宗師,不助丞相維繫人心,便等同作亂!”司馬進達大聲呵斥不停。“今日事,你覺得你受了驚擾,卻是我等既要應付反賊,又要提防你……這般作爲如何能讓我等視你爲自己人?”
牛督公絲毫不慌:“休要強言虛恫,你只說是不是要毀約了?”
“放屁的毀約!”司馬進達雙目赤紅,儼然失態。“爲你一人,我等反覆妥協,空耗心力,你卻始終曖昧!牛河,你今日必須要說清楚,你到底是要從我們,還是從趙光那些賊廝?”
“我若從你們如何?從趙光又如何?”牛督公終於也怒了,長生真氣在屋內憑空出現凝結,宛若形成了一條碗口粗的青色巨蟒,然後隔空自動,繞着對方盤旋起來。
司馬進達臨宗師之威,始終挺劍不懼:“若是從我們,現在就要遵丞相令,即刻誅殺趙光!這廝如今碎丹,肆無忌憚殺戮軍中兄弟城中百姓,一刻也等不得!而若是要與他共死,我們殺了趙光再來殺你!拼卻幾位將官與幾百個甲士性命,耗盡了你真氣,總能讓你無法立足!”
牛河聽到一半便已經被氣笑,因爲他已經知道對方打什麼主意了。
且說,趙光都已經碎丹了,他難道還有得選?現在去助一個必死之人?或者說,大家都在一條船上,他難道要坐視一個碎丹的瘋子肆意屠戮軍士?
可若是這般去阻止趙光,卻也相當於順水推舟認了從司馬氏的說法。
不過,這似乎不是司馬進達的法子,而是司馬化達的風格……司馬進達這幅樣子,明顯是捱了打,吃了虧,心中激憤,纔對自己這個本可以阻止他吃虧的人展露了激烈之態。
一念至此,牛河反而冷靜了下來。
平心而論,牛督公不是一個善於權謀政治的人,也不是一個權欲旺盛的人,不然以他在內侍中獨樹一幟的修爲,即便是日常隨從御駕出行,那把控北衙內部也輕而易舉,如何有什麼高江、王焯、餘威等公公依次分權乃至於擅權北衙?
但是這不代表牛督公是個對此一竅不通的人……便是一竅不通,經歷了這麼多人這麼多事,也該通了六七竅了……這種人最起碼知道什麼叫做認清形勢,不然哪來的之前江都城內明哲保身。
現在的局面是,主導整個遷徙隊伍的,依然是禁軍,而禁軍中佔據了絕對政治優勢的乃是司馬兄弟。至於趙光,這隻大鵬鳥試圖替皇帝報仇的想法本身就很可笑……別人不知道,他牛河難道不知道嗎?要論報仇,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都要恨皇帝死的太輕鬆了。
更不要說,趙光已經碎丹,何必讓他繼續痛苦下去,同時來造殺孽呢?
“我隨你去。”牛督公忽然笑了笑,青色大蟒隨之消失。
司馬進達一愣,手中長劍也去了真氣,反而有些慌張。
“但我跟你去,不是要向你大兄俯首稱臣……若平安到東都,見了司馬二郎,屆時向司馬氏低頭未必不可,至於你大兄,他早年做先帝侍衛,我們算是幾十年相識,如何不曉得,他這人只曉得嗅上聞下,爭權奪利,偏偏沒有一丁點光明正大的東西,司馬七郎,你自己說,如此之人,如何能成大事呢?”牛河言辭懇切。“今日之行,只是趙光碎丹求死,不想讓他傷及無辜罷了。”
司馬進達聞言,居然有些尷尬:“是小子今日孟浪。”
牛河搖搖頭:“堂堂右僕射,何談小子?”
說着,便卷着對方飛向屋頂,來到外面,牛河指向倉城門外方向戰場,剛要詢問,孰料,司馬進達忽然先低聲來問:“牛督公,我大兄府上的那個妃嬪是怎麼回事?”
牛督公也明顯一愣,然後低聲搖頭:“我不知道……這個恐怕要問元禮正了,昨日之前我領着諸內侍只在城外河上,並不與陛下、太皇太后、後宮、文武百官在一處。”
司馬進達點點頭,復又搖頭,直接給出對方未問出口那問題的答覆:“不用管這裡,麥季纔是個庸才,留我在此便可,只要督公出手處置一個金翅大鵬!”
牛督公點頭,下一刻其人直接消失在了倉城屋頂,而司馬進達留在原地微雨中,一時心下茫然,稍後回過神來,卻不着急參戰,反而乾脆將長劍插在屋檐上,然後坐在瓦片上,盯着戰場,將自己的亂髮盤起。
倉城這裡,司馬進達稍得喘息,徐州城正中央,司馬化達已經被逼到一定份上,因爲外面援軍尚未到場,而那隻大鵬鳥卻在自己最瘋狂的時候得到了助力——他結義兄弟錢英在從小路撲空了總管府後,又曉得了自家兄弟已經碎丹的情況下,居然毫不猶豫選擇折返回來,自中央大街北側率衆來援!
且說,錢英其人之所以被當做一個殺手鐗,正是因爲他是江都幾年苦捱中少有的凝丹之人,卻因爲彼時局勢,刻意做了隱瞞。
故此,此時此人突然殺來,衆人也不以爲意,只一個之前被趙光撞飛的凝丹郎將來迎。
結果,錢英施展離火真氣,揮舞着一柄長刀而來,遠遠望去,只像是揮舞着一個火炬一般,卻還是讓那郎將起了三分凝重之態。而臨到跟前,其人離火真氣突然綻放,宛若當空燃起一團街面寬的火雲,與此同時,他整個人騰空躍起,從真氣中劈殺出來,好像從火團中飛出一般,駭得那郎將在身前身後驚呼聲中本能捲起全身的弱水真氣來抵擋!
離火對弱水,前者看起來盛大,但因爲相生相剋與雙方修爲,居然也只是鬥了個旗鼓相當。
只是苦了周遭士兵,被火燎到的還只是外傷,可被兩股真氣直接交迭撞到的,卻只覺得自己渾身劇痛,偏偏又失了行動力,只能狼狽在地上翻滾哀嚎。
而就在那鷹揚郎將覺得自己逃過一劫的片刻,後背卻陡然劇烈一痛,繼而整個人被什麼東西撕扯着飛向空中!
司馬化達等人目瞪口呆,親眼目睹了一位凝丹郎將在周圍軍陣援兵俱全的情況下,被趙光突襲得手,就在半空中用那三尖兩刃撕開了半個脊背,然後卻又當空砸下!
一時間血水混合着雨水,紛紛而落。
而那凝丹郎將到底是凝丹層面,落得這個下場只是被突襲得手,丹田未損,護體真氣依照本能激發反而護住要害內臟,砸落之後,居然還在哀嚎!
這可是正經登堂入室的禁軍高層,在這麼一場結局註定的戰鬥中落得這個下場,在場其餘禁軍高層幾乎人人兔死狐悲。
而司馬德克見狀,更是目眥欲裂,親自揮刀殺出,試圖不等援軍先把趙光這個瘋子給攔下。
司馬德克既出,軍陣當即失效,趙行密心下大驚,喊住其餘幾個想要跟隨的將領,便要匆匆以自家爲基地重建真氣軍陣。
但趙光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心有默契的錢英不顧一切,脫離部隊騰躍起來,直接迎上老牌成丹司馬德克。
而趙光這隻金翅大鵬在空中打了個呼哨,毫不猶豫飛向了司馬化達……正當面的令狐行咬牙揮刀迎上,卻被對方宛若扇動翅膀一般,直接從空中用真氣拂開……見此形狀,司馬化達也毫不猶豫,轉身拼卻全身真氣就要逃竄。
但其人速度如何能與摩雲金翅大鵬相比,只是一瞬間,剛剛當了一天丞相的司馬化達便聽到了身後的風聲,只覺得全身血都涼了。
不過,也就是如此了,其人狼狽落地,回頭去看,驚訝發現,那隻大鵬鳥忽然便側身懸停在了一處屋檐上。
當然,這是他酒色掏空了身子,修爲虛撐着,看不清楚的緣故,趙行密等人就看的清楚,那是一道忽然出現的長生真氣在趙光借力的屋檐上纏住了那隻大鵬鳥的一隻腳。
“牛河!”趙光雙目通紅,揮舞三尖兩刃鉤槍,之前無堅不摧的真氣掃到屋檐上卻像是掃到了金鐵一般,然後幾乎是哀嚎一般來喝問。“你不助我倒也罷了,如何能助司馬化達?你不知道他要將陛下與太皇太后送給黜龍賊嗎?”
周圍空氣似乎凝固了片刻,但這只是假象……大多數受傷士卒還在哀嚎,所有人都在喘粗氣,微雨還在細細灑落,只不過,從高手的真氣運動層面而言,這一刻確實維持了某種靜態。
但也就是片刻罷了,司馬化達反應過來,當場怒吼:“牛督公,今日事,不過從我從他罷了!你還在疑慮什麼?!”
似乎是這句話道明瞭形勢,真切起到了威脅作用,下一刻,盤着趙光左腳的那條長生真氣忽然極速暴漲,不過數息,便長成了一條碗口粗的蟒蛇,而蟒蛇也繞着這隻金翅大鵬迅速遊走起來。雙方真氣遇到一起,很難說長生真氣便直接起到了壓制作用,但也不用如此,因爲趙光的輝光真氣同樣不能割破牛督公的長生真氣,而後者化作的蟒蛇卻遊走不停,幾乎是瞬間變將趙光整個人完全捆縛起來。
後者身上真氣繼續從前者真氣中放泄不停,卻漸漸連聲音都不能發出。
下方諸將,包括許多軍士都已經看的呆了。
驚醒衆人的是一團飛向趙光的火光,卻被司馬德克與趙行密前後一起飛出,當空劈落在地,然後便是錢英的左支右絀,是傷口漸多,是四肢沉重,是欲走無路。
但是,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還在那團透過綠色條狀依舊綻放光芒的“糰子”上面,以及出現在旁邊屋頂上的牛督公上面。
令狐行吐了口血沫,轉到被扶起來的司馬化達跟前,苦笑一聲,問了個有意思的問題:“丞相,你與牛督公相交日久,能否告訴我們,他觀想的到底是龍蛇還是繩子?”
“繩子!”司馬化達看了眼這個今日算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言簡意賅。
令狐行也只是訕訕頷首。
隨着趙光被制,這場動亂其實已經消解,但還是需要時間來等待他的死亡,否則誰也放下心來。
更不要說,司馬丞相還要借這個場景進一步確立自己的政治地位,於是當場下達軍令:所有作亂者,就地格殺勿論,不受降。
然後,卻又在當場靜候,乃是要看一看那些城外的將領都分別什麼時候過來,然後面對這幅場景對自己又是何等姿態?
然而,片刻後,第一個趕到的援軍,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丞相!”身材粗矮卻披着一個大紅氅的王厚不顧街上尚在負隅頑抗的趙光舊部,徑直打馬穿越戰場而來,還不忘遠遠大聲呼喊。“丞相何在?”
說着,來到有些發懵的司馬化達跟前,卻又直接翻身下馬,徑直在雨水碎磚中跪拜:“丞相可受了傷?!俺聽到賊人要來殺你,趕緊來救駕!可實在是對不住,當面賊人殺散了就來,還是有些晚了,不曾出得幾分力!請丞相責罰!”
司馬化達張口欲言,但還是止住,然後也不讓對方起來,只正色來問:“倉城那裡是麥季才?”
“聽下面人說舉的旗子是個‘麥’,但俺不曉得是誰。”王厚有一說一。
“已經被處置了?”司馬化達點點頭,繼續來問。
“本來就抵擋不住俺們夾擊,等七將軍站出來以後,領頭的就自殺了,七將軍跟之前管事的元將軍一起在那邊受降,俺憂心丞相,直接來了。”王厚繼續來言。
“如此,事情還算妥當。”司馬化達終於滿意,復又招呼對方。“起來吧,王將軍,今日你有功無過!日後好好做事,我司馬化達不會虧待你的!”
王厚只是謝恩。
“元禮正,我問你一句話。”倉城那裡,司馬進達將血淋淋的首級擲到地上,卻依舊拎着劍回頭來對身側之人。
“右僕射請講。”元禮正一面詫異一面緊張起來,也握住了兵器。
“我大兄那裡有個先帝嬪妃,你知道原委嗎?”
“我知道。”聽到這裡,元禮正不由一鬆。“之前入徐州城,我護送宮中入城,丞相便看到了這位,覺得入眼,但沒有什麼多餘吩咐,昨日不是要移交後宮防衛嗎?丞相專門做了言語,讓我送過去的……右僕射什麼意思?覺得不妥當?”
司馬進達閉目良久,任由雨水洗臉,半晌方纔來對:“不要隨着他的性子來,不然到了東都,二郎那裡要發怒的。”
“不是不行,但丞相若發怒,還要右僕射替我們遮擋。”元禮正似笑非笑。“你們自家的事情,我們夠不到的,隻眼下來說,到東都之前卻還是丞相做主。”
司馬進達只是擺手。
就這樣,從清晨開始折騰,到了中午之前,隨着趙光身上最後一股真氣逸散,這隻大鵬鳥死於當場。
而趙光一死,牛督公便徑直離去。
司馬化達以下,數不清的人立在殘破的街道上,看了半日,方纔由這位丞相開口:“麥季才死了?”
“是。”司馬進達徹底恢復了冷靜,言辭乾脆。
“錢英呢?”
“也死了。”這次是趙行密做答。
“三個人懸首示衆,這些隨從逆賊也懸首示衆。”司馬丞相獰笑以對。“魏敦既不能及時來信,又不能告知錢英的修爲,無功有過,罰爲隊將,其部爲元禮正所領。”
張虔達、令狐行、王厚等人紛紛喊好,元禮正更是直接下拜謝恩。
趙行密微微皺眉,去看司馬進達,後者只是不吭聲。
“還有什麼?”司馬化達主動來問。
“蔣將軍後背一側肋骨全被扯開,內臟護不得許久,只讓我們不要扔下他。”司馬德克喘着粗氣來對。
“當然不能扔下他,讓陛下讓出御攆,來盛放蔣將軍……其實只要不是逆賊,咱們一個人都不能拉下。”司馬化達微微擡眉。“至於說他的部屬,他是左僕射下屬,左僕射點人來領兵便是。”
司馬德克一愣,趕緊拱手,乃是當衆俯首:“屬下替小蔣謝過丞相。”
“誰還有什麼事?“司馬化達見到自己權威到底是立起來了,也有些懨懨,似乎着急回去喝酒。“沒有的話大家散了,繼續收拾行裝,還是後日照常出發!如今萬事妥當,只防着黜龍賊大軍,便可輕鬆歸家!”
不管在場許多人有什麼想法,聞得此言,也都各自一振,一起稱喏。
旋即,這位司馬丞相便在前呼後擁中回有些狼藉的總管府宴飲去了,依舊只留着自家七弟與司馬德克、趙行密等人來做事後處置。
而人一走,司馬德克也去看那小蔣將軍,細雨中趙行密先來尋司馬進達:“你大兄何時凝丹?”
“我也不知道。”司馬進達似乎同樣在意這個問題。“他要是之前便是,這些年一直懶散不用,尚且無妨,我只怕他是素來懶散,一直沒有凝丹,結果殺了曹徹,做了這個丞相,掌了權,忽然一振,反而凝丹……這樣的話,他怕是要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我就不好勸了。”
“你曉得這個就好。”趙行密無奈。“你曉得就好。”
兩人隨即無言……有些話沒法說出來,他們現在最怕的就是去了一個曹徹,再來一個曹徹。
趙行密還好,只要趕緊動身,走完這段路就行,司馬進達更無力,因爲他還要面對到達東都後,司馬氏內部的紛爭,所以他打心眼裡對司馬化達掌權後的不妥行爲警惕至極。
但兩人偏偏都有一種無力感,因爲司馬化達在政治上太容易壓制兩人,更不要說,剛剛司馬丞相就已經說了,明日便可出發。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精力在再做多餘之想。
就這樣,四月廿四日,晴,得到訊息的禁軍三路兵馬按照約定一起啓動,其中吐萬長論在西側繼續沿着淮水進軍,而主力兵團自徐州出城向西南方向追吐萬軍後背,也順着淮水進軍,至於魚皆羅,則正式開始渡淮水。
這個進軍路線,是司馬進達和趙行密一力推動的,本質上是就要避開從黜龍幫腹地行軍,逆淮水往淮西而去的路線,以求進入安全區,避免大戰的意思。而司馬化達也在二人堅持下選擇了認可。
事到如今,似乎真如司馬丞相那日徐州城內所言,內患已除,外面只要警惕着防止大戰發生,就可以從容回到東都,再開事業。
然而,大軍發動當日,連城內兵馬都沒有完全出城呢,點驗各部的司馬德克就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乃是居然少了一位鷹揚郎將。而稍一問詢,便迅速查明——原來,鷹揚郎將白有賓在趙光部屬被處死當天夜間便只率十五騎棄衆而走,其部屬多念其父子恩德,佯作不知,糊弄了一日到此。
算算時間,若是去投黜龍賊,怕是已經見到張行了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