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千里行(1)

落龍灘一戰,黜龍軍從上到下,丟盔棄甲,狼狽而歸。

張行回到登州大營的日子是九月初五,又等候三日,同時計點兵馬,到了九月初八,連着三匹龍駒,大部分頭領都已經摺回:

其中,苗海浪、賈務根被俘虜,賈務根還重傷,不知生死,這算是標準的損折了;

沒有危及性命,但也不能稱之爲輕傷的有因爲驚馬而落馬的閻慶;

有被避海君扇飛時因爲真氣不支墜落的高士通,外加龐金剛、高金剛、矮金剛、壽金剛……前者是之前作戰受了傷,而幾位金剛則是十三金剛中修爲不足的那幾個,一旦脫離大陣,沒了護體真氣,立即遭遇明顯創傷,而且是內傷外傷一起來,現在只能躺着;

修爲在凝丹以上的,也有空中被石塊撞擊到的錢唐,和不巧跟王元德落在一處,捱了一擊的蘇靖方;

至於尚未歸隊的,也有一個樊梨花,可從回來的一些軍士那裡得知,其人倒還好,只是在落龍灘搜尋落難的部衆。

除此之外,大家沒說,卻都能察覺到,乃是雄天王在與酈子期的對決中明顯吃了大虧,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臉色蠟黃蠟黃的,說話都不利索……只不過到了那個層次的損傷,尋常人想也無益,問也無法,只能裝作不知。

甚至,包括張首席本人和實際上劃開分山君要害的白總管,雖然精神都還好,但所有人也都能察覺到他二人的形容憔悴,也明顯是吃了虧的。

最後算起來,三十多個頭領,折損了兩個,傷了七八個。

而士卒也差不多,算上之前那場遭遇戰黜龍軍自己收的千把人屍首就地埋葬,三萬多人差不多折損減員了三四千,輕傷者不下四五千……但這還不是總體數字,因爲白有思的部隊之前路上就損失了不少,一時難以計量。

便是之前提前抵達的俘虜、流民,零零散散也有七八千人的離散,也不知道是被困在了落龍灘裡,還是不瞭解這邊情況,故意不往登州大營來,逃到他處去了。

至於裝備、牲畜,更是丟失損耗的厲害,最後真龍落下的時候,所有牲畜都幾乎發瘋逃竄,大部分人都選擇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再加上分山君被重傷,避海君卻無損,從今往後的不確定時間內,東夷與登州之間的這扇門,卻是被單向打開了……黜龍幫在登州只能被動防守。

故此,落龍灘這一戰,從理性角度來說,似乎確實是黜龍幫棋差一招,所謂戰術的兩敗俱傷,戰略的完全失敗。

不過,登州大營這裡的氣氛卻遠比想象中要好許多。

“差點就殺了那龍!差點就殺了那龍!”一直到今日才從落龍灘回來的劉黑榥胳膊打着木板,不顧渾身污泥,一進來就連連跺腳。“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我越想越可氣!”

“確實可惜。”早兩三日就回來的王振也覺得可惜,只是氣性沒這位他走前還沒冒頭的劉大頭領來的大罷了。“我這幾日一直在想,一直就不甘心,爲什麼避海君要護着分山君?他們不是死敵嗎?怎麼就撲下來了?!”

“確實,真要是殺了分山君,取了那龍首回來,咱們再去對付薛常雄跟羅術,怕是能不戰而勝,整個河北都降了。”王雄誕也有些感慨。

“其實已經足夠好了,重傷分山君一事也足以自傲,便是不能威嚇河北,也足以震懾人心。”蘇靖方倒是挺樂觀。“只把重傷分山君的事蹟拿出去,看河北那幾家心慌不心慌?“

“要我說,你們這就多想了。”王叔勇倒是豪氣。“河北那兩家,有沒有分山君的腦袋,要不要這個事蹟,難道都能跑了咱們手心?”

“說的對,關鍵是有黜龍的門路和把握,有了將八九萬人帶回來的經歷,別人便是不信,也不耽誤咱們有這個心氣和本事收了他們!”徐師仁也忍不住插嘴。

“現在先不說這個。”張行看了一眼徐師仁,然後忽然插嘴終結了閒談。“大家都到了,說幾個要害事情……還有誰沒回來?”

“除了被俘的兩位,現在沒回來的自然只剩一個樊梨花了。”正在對錶格的程知理脫口而對。“但她應該沒事,不止一處回來的軍士告知,她只是在收攏舊部。”

“她的副將,算是看着她長大的一個家人,此戰怕是凶多吉少。”樊豹此時插嘴做了個說明。“她心裡熬不過,所以纔會如此。”

張行點點頭:“情有可原,但還是要回來休整一下……告訴她,反正得有人在落龍灘做收攏、搜尋和防備,她來做也無妨,但得先回來一趟,確保她本人及部屬無恙。”

“理所應當。”樊豹站起身來,眼窩深陷。“我走一趟,務必交代清楚。”

“可以,但等開完會再去。”張行語氣依舊平和。“而且樊頭領,凡事可一不可二,若是你帶不回人,幫裡便要軍法從事了。”

“這是自然。”樊豹緊張起來,再三許諾。“屬下絕不是不知機的人,一定將人帶回來。”

“那就好。”張行也是再三認可,卻又看了一眼張十娘,後者本想插句話,硬是憋了回去。

眼見如此,張首席方纔繼續來言:“兩位頭領被俘,非戰之過,得發使者認認真真討回來,不管是要錢要糧要兵甲,只要是有認真交換的意思,就都可以計較……除此之外,還要講清楚,確保賈頭領得到妥善治療纔好。”

“這是自然,我覺得等這幾日落龍灘安生了,可以派登州這裡的醫生過去探望。”面色蠟黃的雄伯南終於開口。

“若是酈子期那裡要不到,可以去找王元德,包括東勝國國主試一試。”錢唐想起什麼,稍作提醒。

而衆人也繼續議論了幾句,倒也沒什麼出奇的,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接着就是部隊休整與俘虜的安置。”張行一邊說一邊看向了房敬伯。

房敬伯早有準備,立即起身拱手:“首席放心,秋糧入庫,錢糧目前是不缺的,更兼首席早早指揮,準備也算妥當,只有一事……”

“說來。”

“俘虜和流民中有登州人,自然是就地歸鄉安置,授田屯田,可若有籍貫在其他地方的,能不能先問問原籍家小還有多少,若是老家已經沒人的,或者老家人不多的,就在登州安置……畢竟,這落龍灘一開,總得防備,這也是人力儲備,偏偏我們登州最缺人。”

“道理是有的,但不行。”張行想了一想,給出答覆。“得讓人回家才能心安。”

“是。”

“但是可以提前通知下去,告訴他們可以回家後自己選擇,一月內回登州安置就行,因爲登州這裡人少,怎麼跟徐州還有濟北比都是寬鄉。”

“是。”

張行點點頭,再去看周圍,見無人言語,方纔繼續來言:“剛剛房頭領有一事說的對,從今天開始,登州這裡就不是一個後方了,以前的防備東夷跟現在的防備東夷不是一回事……海上陸上,都要有計較。”

“陸上就是登州大營這裡,海上是大勞山。”程知理趕緊發言,以確保自己的發言權。“只要卡住這兩個點,登州就無恙……當然,這管不住酈子期,要是酈子期經歷這一回還沒死,再帶水軍過來,就不是登州地方上能阻擋的。”

“到時候自然有支援。”張行聽出了對方的試探,卻沒有多做遮掩。“不過水路只卡住大勞山有用嗎?琅琊那邊,東海那邊,一直到淮河都要防備吧?”

“那邊就要問牛大頭領了。”程知理嘿嘿一笑。

“這個沒辦法的事情,歸根到底還是要搞一支水軍。”白有思插嘴道。“但也難,尤其是這一次登州的船隻都被扣在那裡了……”

“不光是扣不扣的事情。”程大郎復又提醒道。“水軍便是湊起來了……假設這次沒被扣,東海的船跟登州的船,還有渤海的船還都能湊到一起,不也是出海就會被酈子期一人給沉了?海上的事情,麻煩着呢!船隻是一說,水手是一說,海上作戰是一說,頂尖的高手護航是另一說……現在還得考量避海君。至於之前三徵時能走水路,不還是落龍灘這裡有更強的兵馬主力,逼的酈子期他們只能待在落龍灘嗎?”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便是白有思也閉上了嘴。

“水軍要從長計議,現在只從海岸防守上做計較就行。”張行將水軍一事壓了下來。

“若暫時不管水軍,關鍵便是登州跟徐州兩地放多少兵馬了。”徐師仁插嘴道。“現在的情況是,獅子搏兔也應該出全力,咱們再歇一個冬季,便也該對河北動手了……到時候,徐州、登州、濟陰、譙郡,要各自留多少兵馬?”

“問得好。”張行認真道。“接下來肯定要集中主力向北的,大行臺那裡原本的計劃是,四個地方各自有一位總管或者行臺指揮坐鎮,各自留下三四個營……也就是五六十個營留下來十五六個在河南各處防守,其餘盡全力北上……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有些虛。”

“其實……”半躺在那裡的高士通猶豫了一下,加入到了會議討論。“那分山君本是幾百年的盤踞了,如今重傷,怕也是經年的算計,更重要的是,那酈子期謀劃這件事情,本身不大可能只是爲了一時的軍事通達……他果真會來攻登州嗎?”

“攻不攻,咱們都得有防備。”程知理趕緊接過話來,然後順勢將自己的方案拋出。“首席,我的意思是,這四個地方,能不能用之前登州的應急策略……設立戍衛營……戍衛營不用頭領親自管軍,裝備次一等,不必計劃離開本地作戰。”

“這不就是軍屯嗎?”劉黑榥大爲不解。

“比軍屯精銳,要發錢,歸根到底軍屯是以屯爲主,而這個戍衛營是以衛爲主。”程大郎認真解釋道。“細細準備起來,只是防守的話,戰力不比戰兵營差的。”

衆人思索片刻,也議論了一番,但最終看向了張行。

“不是不行。”張行給出答覆。“但醜話要說到前頭……等局勢改觀了,這些戍衛營該撤要撤,該改編要改編,地方上要有心理準備,不能把着不放。”

程知理立即懇切點頭:“這是自然。”

而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再愚鈍的人也都意識到,程大郎這是要保他的戍衛營。

“錢糧要計算清楚。”張行繼續叮囑。“千萬不要一朝緩下來,便沒了個計劃,弄得窮兵黷武,百姓人人叫苦……那跟大魏朝廷沒啥兩樣。”

這話是警告程知理的,但在場的所有人卻幾乎一起看向了在門內凳子上坐着旁聽的一位,也就是曹銘曹三郎。

倒是曹銘自己,似乎已經開始習慣了這種凝視,只是低頭而已。

“我曉得厲害。”回過神來,程大郎趕緊拍了胸脯。

“其實短時間內也不必過於憂慮。”張行復又安慰。“登州原本的五個營回來了,也只好在登州休整,也是過完年再說其他的……不過,白總管要配合天王把此次東夷之行的功勳犧牲都統計好,儘快賞罰出來……這次去救援的時間雖短,戰事也少,但也要計量清楚。”

雄伯南跟白有思各自點了下頭。

其餘人也都安靜了一下,因爲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流程是當然的,而且比較繁雜,唯獨頭領這個層級以上的功勳和安排是要在這裡討論的,也是大部分人更關心的那部分。

“我先說幾句……首先,這次出去的五個營,有功無過,尤其是帶回了數萬萬俘虜和流民,算是大功,這次救援也算是勝利,重傷了分山君更是足堪自傲。”張行停頓了一下,下了基調。“而這其中,白總管過關斬將傷龍,王振五百騎突襲東夷南大營,王伏貝作戰奮不顧身,程名起管理十萬衆而不亂,算是有殊勳……便是錢唐、閻慶、馬平兒,半路依附的曹銘,降人劉延壽,都有明確的功勳。”

見到衆人沒有異議表達,張行才繼續說道:“對應的,咱們這次救援,最出彩的高士通高大頭領與李子達李大頭領,還有被俘的賈頭領,以及作爲我主騎衝陣的秦寶……但最大的功勞卻在十三金剛的陣法與登州這裡的後勤準備,他們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咱們需要牢記心裡。”

衆人也沒有反對和異議。

而終於,張行說出了衆人都一直等待的話:“所以,我準備在年末的時候,推薦王伏貝、程名起兩位擔任大頭領,曹銘、劉延壽充任頭領,白總管、王大頭領,還有馬頭領轉任大行臺,至於錢唐錢頭領,暫代賈務根營的殘部。”

衆人反應不一,但大多數都是精神一振,曉得登州還是自己來做主的程知理更是一時壓不住眉眼,倒是真得了最大升遷的王伏貝和程名起,此時反而鎮定,至於白有思和雄伯南,也是一個依舊從容,一個依舊面色發黃,顯然是早就通了氣。

唯一例外的是曹銘,他明顯有些驚慌,卻不敢插嘴。

“大行臺那裡,軍情部一直缺人,而且這一次白金剛白頭領雖然不在這裡,可他也提醒了我,要設立一個類似於大理寺或者御史臺的地方,所以大行臺還會調整,具體人選和直屬部的設立,還要大家詳細參詳,年底在鄴城推出來。”張行說着,本能看了眼莽金剛。

在坐人中,幾位光頭都還沒反應過來,只是程知理第一個心下一驚……只是他剛剛已經喜形於色,這個時候卻曉得必須得壓住不安,所以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地方上也是類似,大魏已經亡了,那如登州、徐州這種總管州的還合不合事宜則不好說……如眼下,登州或許還合適,但徐州已經可以拆分成郡了,而且,有些郡縣大小不一,也是可以調整的。”說到這裡,張行不由嘆了口氣,音量也提起來了。“我說這麼多,其實就是一個意思,也是提醒諸位兄弟……今非昔比,尤其是大頭領身份的兄弟,心裡要曉得,幫內階級再想上去就很艱難了,取而代之的是差遣和職務,切莫轉不過彎來。”

“首席想多了。”劉黑榥幾乎是沒有半點隔斷便說出話來。“兄弟們不是傻子,這職司是職司,階級是階級,要我說,幫內的階級其實是爵位,頭領就是個伯,大頭領就是個侯,再往上的龍頭便是封了公,天下未曾有幾十個王公的說法,何況天王跟陳總管、徐總管、白總管,還有王五郎,都只是大頭領,有他們壓着,任誰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衆人醒悟過來,便要附和。

孰料,張行當即搖了搖頭:“若是按照你這個說法,我這個首席怎麼也是個王,乃至於皇帝了?比方是對的,但不是一回事……若大頭領是侯,天下可有封侯的只多幾百畝授田的侯嗎?”

“那首席的意思莫非是說,俺們這些人將來還能封侯嗎?”劉黑榥不以爲意,反而大聲笑問起來。

“或許吧?”張行表情飄忽,狀若感慨。“但是我得跟你劉大頭領說個清楚,若是成了真龍神仙,那是天賞,若是封侯,那一定是皇帝賜下的,唯獨這個大頭領,是你們自家掙下來的,是下面的人推上來的……要分清楚孰輕孰重纔好。”

這話很張首席……在坐的這幾十個大小頭領裡,其實頗有一半精明的素來不以爲然,只不過,經歷了這次落龍灘,親眼看見真龍落灘,又被自家合力重傷,卻不免有些心馳神搖,比往日多想了幾分。

尤其是劉黑榥,這廝雖然是個混的,但素來也是個有追求的,尤其是投了黜龍幫這些年,眼瞅着也凝丹了,也成領兵大將了,也能舉手了,也住上行宮了,甚至還忠義起來了,此時聽到這裡,難免心裡一突,然後有些信服,繼而羞慚起來……因爲他總覺得自己一直有些充數的樣子。

反而沉默了下來。

正事說完,樊豹先行離開,衆人也散去。

誠如張行所言,登州事宜還很繁雜。

樊梨花是第二日垂頭喪氣回來的,然後張十娘便放下心來,先走歸譙郡,閻慶也代表張行往鄴城一行去做彙報,隨行的還有曹銘;

又過了七八日,到了九月月中的時候,各處信息已經交流通暢了,登州這邊能蒐羅的潰散軍民儘量蒐羅了,軍功賞罰統計的差不多了,流民也初步安置到縣一層了,更重要的一點是,第一批去東夷要俘虜的使者雖然沒有要回俘虜,卻清楚的探知到,當日落龍,對當時在周邊的東夷金蛙軍、青龍軍、黑羆軍也造成了巨大的震動,彼處也是在大舉收攏殘兵敗將,安撫人心,混亂場景難以做假。

於是乎,從這日開始,各部開始帶着部隊折返回駐地……王叔勇等人往河北,徐師仁等人往濟北,莽金剛有些例外,他是親自引了幾百人,護送着受傷的兄弟以及其餘重傷者去了譙郡。

而過了幾日,在意識到酈子期是真不準備放回俘虜之後,也沒有什麼天災降臨來對他們之前傷龍的事情充作處罰,考慮到軍心已穩,張行復又催促雄伯南去了譙郡尋千金教主做個檢查。

最終,時間來到十月,在檢查完登州部隊的冬營準備後,加之雄伯南那邊傳來訊息,說是傷勢好轉,放下心來的張首席便與白有思、秦寶一起外加劉延壽這個閒人,輕騎離開登州,往濟水上游而去。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信息的滯後,隨着他們一行人上路,反而開始沿途大面積的接收到了特定情報。

而且還都算是回事!

首先,最無聊、最沒價值的一個,就是白橫秋稱帝了,建號大英。

沒有遮掩,沒有多餘的矯情,就是之前對巫族主力的一場大勝……現在知道了,雖然巫族人本來面對着關隴、巴蜀、晉地的合力就註定討不了好,但是都藍與突利兩位可汗中了離間計明顯也催化了這一戰的結果……大勝之後,白橫秋將巫族人一口氣攆出關中平原,回身在改回長安的西都稍微整合了巴蜀、關隴、晉地的力量,然後就直接走流程了,之前的英國公擺在那裡,也就直接用了。

按照張首席的話說,這事辦的合情合理,對於傳統關隴勢力而言,換皇帝本來就是一個迫切任務,本來就有這種“習慣法”,輪到苗紅根正的白橫秋,那就更迫不及待了。

而對於白橫秋本人來說,也需要這個皇帝身份,加緊加速的整合晉地-關隴-巴蜀這個廣泛意義上的大關隴聯合體。

實際上,這個消息中唯二讓張行多看了幾眼的,一個是大英這個名號,另一個則是關於蜀地當廬主人的傳言。

按照現在流傳出來的說法,當廬主人這位在天下大亂前就被認爲是最有希望成爲最新大宗師的人,其實跟白橫秋,以及那位太白峰沖和道人是青年好友,三人曾一起仗劍遊歷巴蜀。

這當然解釋了很多事情,但也讓人無可奈何,誰讓人家家底厚呢?

哦,只准你張行有朋友,人家橫秋也有橫秋的朋友好不好?

不過,一路上騎着赤紅馬的白有思卻免不了爲此胡思亂想……她的身世,她身上的明顯屬於赤帝一系的點選開鎖,她跟白橫秋之間並不能作假的父女之情,包括之前在登州時從前線收到的皇位許諾,和此時黜龍幫不弱於白氏的基業,都讓她止不住的思索起來。

但也只是思索罷了,白有思心知肚明,便是父女之情是真的,皇位許諾是誠心的,事到如今,父女二人已經不是一路人了……哪怕是如今的自己真回到那邊,當了皇太女,怕也要建一個新黜龍幫的,但新的大英皇帝如何能忍?

怕是馬上就要刀兵相見的。

相當於自投羅網。

第二件事也很有意思,對黜龍幫也比較重要,不過對張行這些人而言,依然屬於意料之中——杜破陣過淮水後連番詐敗,將那位樑公在江都周邊的主力誘到了淮水南岸的湖泊區,然後部隊轉乘小舟繞後突襲,一戰而勝,徹底在淮南立住了跟腳。

按照淮南那邊的消息反饋,這一戰的根本其實還是出在樑公蕭輝不能團結人心、平衡派系這個死結上。

蕭輝的紙面實力強大,基本上佔據了江東、江西、荊襄南部諸鎮,又是所謂前前朝的嫡脈,形勢上來看,說是跟黜龍幫、白橫秋的大英、司馬正的東都勢力,相互鼎足也無妨。但實際上,其人根基淺顯,一開始是因爲血脈被地方豪傑推上來的,只能靠着平衡各部勢力來坐穩自己的位置。其人麾下,真火教佔據江西、起家的那批有真火教分裂性質的豪強佔據湖南、世族們依舊把控江東,三股勢力內鬥嚴重,勢同水火。

而這一次,杜破陣擊敗蕭輝的一個大前提就是,那位樑公爲了擴展自己的直屬領地和力量,堅定的拒絕了江東人跟真火教的人渡江去攻打江都,而是隻用自己的直屬力量加湖南兵去攻。

這一攻,不但讓杜破陣抓到了戰機立足下來,據說蕭輝戰敗後要身後真火教教主操師御來救援,操師御居然都置若罔聞。

難怪張行也好,白金剛也好,包括沒說話的謝鳴鶴,都看不起江南的義軍。

這羣人是真不行……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江南割據勢力的傳統藝能了。

第三件事,羅術讓自家兒子羅信認了薛常雄做義父。

據說是羅術主動向薛常雄稱下屬,薛常雄有些警惕,於是羅術心一狠,直接把獨子送出去了……用他當日送兒子出城時公開所言,就是要對方視薛常雄爲親父,盡孝於膝下。

也不知道薛常雄的幾個親兒子怎麼看?而且做薛常雄的兒子,就不怕不吉利嗎?死了那麼多……

這件事其實對黜龍幫和眼下局勢影響最大最直接,但張行依舊沒有什麼反應,實際上,張首席對這三件事甚至沒有做任何公開評價,只是讓鄴城方面給杜破陣發出賀信和表揚而已。

臨到白馬,準備渡河去鄴城的時候,第四件事傳來,司馬正迎娶了曹徹的女兒……已經有些麻木的張行依舊讓鄴城遣使去祝賀,如此而已。

抵達鄴城,就不能說是消息了,這一次是李定帶着馮無佚、牛河、曹銘三人提前兩日抵達此處,然後等張行一過河,就以後三人的名義寫了一封文書,由李定轉呈,向大行臺提出了兩個建議:

其一,請大行臺對之前江都俘虜中沒有選擇去東都,籍貫普遍性在河北、東境、江淮的前大魏官僚進行查檢,擇賢任用;

其二,請大行臺討論,出兵河間、幽州、代郡諸事宜。

說是讓大行臺討論,但偏偏等張行回到鄴城的第一時間來上書,就很明顯是到底想讓誰討論了。

而很快,剛剛回到鄴城行宮觀風院的張行,只不過當晚見了賈閏士一人,做了些安慰,第二日一早便就迎來了陳斌、徐世英爲首;李定、馮無佚、牛河、曹銘爲客;魏玄定、元寶存爲輔的一批人……這下子,誰想讓張首席討論,似乎也清楚了。

秦寶和月娘去城中採買去了,只白有思在旁,也確實有資格旁聽。

而觀風院三樓的漏風臺閣上,張行認真聽完,立即察覺到一絲異樣:“曹三郎跟牛公還有馮公建議幫裡任用東都俘虜歸鄉之人,我自然是贊同的,也沒有道理不做,年後、年前若有時間,粗粗略略請張世昭張分管開一場科考便是,而且這事幾位提的也名正言順。只是,你們三位建議幫裡出兵是什麼名義?難道是要幫裡爲大魏討伐叛臣?咱們黜龍幫是有立場的,千萬不要做爲曹徹報仇的事,那是自毀名望。”

“回稟張首席。”坐在斜對面的馮無佚苦笑一聲。“這出兵的事情並非沒有道理,乃是太后與……與前趙王在趙郡安置後,幽州與河間多有覬覦……之前首席去登州,薛常雄和羅術曾經一起發兵往代郡,表面是討伐代郡二高,暗地裡卻派了一支騎兵,嘗試直入平棘。現在曹……三公子回來了,聽聞這個,便有些坐立不安。”

“原來如此。”張行恍然,卻還是正色相告。“道理是有,但還是要下不爲例,要有這事的敏感性……不然起了誤會就不好。”

這話前面是對馮無佚,後面還是拐到陳斌這裡了。

“確實不妥。”陳斌立即作答。“是我們思慮不周……”

張行一愣,裝傻充愣:“關你們何事?不周也是李定這個行臺指揮的不周吧?”

周圍人一時尷尬,白有思都忍不住笑了。

還是魏玄定來打圓場,也算是攤牌了:“首席,啓用大魏歸鄉舊人是順理成章,而開戰之事,是大勢所趨,是全幫上下……最起碼和河北這裡,從大行臺到地方上一致的念頭。”

“既如此,直接來說便是,何必讓他們捎帶呢?”張行狀若醒悟,卻也切入主要話題。“全都想盡快開戰?”

“是。”陳斌肯定的做了答覆。“首席在登州時還好,大概是從入冬以來,我們就忽然接到了許多這方面的建議,大行臺內部也有些討論……”

“你們幾位呢,也動搖了?”張行繼續追問。

“是。”

“可之前不是說好了過年前不動嗎?”張行有些無奈。“是因爲白橫秋稱帝的事情?還是南北兩面的事情?”

“都有。”陳斌坦誠以對。“秋後不出兵,幹挨着,大家本就有些不甘心,這次又遇到這些事情,就更心慌……便是登州的事情,雖然折損了一些兵力和裝備,可擊傷真龍的結果,大家反而振奮,以至於躍躍欲試起來。”

“我還是覺得要耐住性子,沉住氣。”張行給出自己的看法。“爭天下確實是滾雪球不錯,但更要防備自家出亂子,不做好充足準備的話,便是輕易奪下地盤,也不一定能擴展力量……到時候說不得一腳把自己絆倒。況且,這些事情本是意料之中,並沒有什麼動搖大局的東西……如白橫秋,只把巫族人攆出平原,北面山區就不收復了嗎?更西面的隴上薛挺不要打嗎?至於登州,見識了分山君,就更該知道天高地厚。”

幾人面面相覷,然後還是陳斌來言:“那怎麼才能算準備妥當呢?首席可有計較?我們也好與大家說清楚,讓大家安心。”

“有。”張行儼然早有準備。“首先要開一次會,把曹三郎、牛公、馮公,包括餘公公、秦寶這些人的身份給定下來,大行臺職司也要調整,地方行臺也要立起來,地方行政區劃也要調整,人事當然也要跟上。”

“這是自然。”陳斌正色來言,卻又瞟了一眼坐在遠端的白有思。“而且這些我們早有準備,首席走登州之前就吩咐下來了……但一些大的人事還要首席來做主,比如白總管來大行臺,職司是什麼?”

這話問的清楚。

須知道,白三娘之前只是成丹,身份也尷尬,去登州做個後備自然可行,可如今走了一遭東夷,非但成了宗師,還重傷了真龍……過關斬將沒幾個人看到,但砍真龍的那三劍卻是幾十個頭領一起親眼目睹……一個要爭天下的軍事割據勢力,內部第一高手怎麼重視都不爲過。

更不要說,人家白三娘是跟張首席住一個院子的。

“我想讓她整備一個黜龍幫的靖安臺。”對此,張行也毫不避諱。“將在籍的修行者全部立檔,交給這個新靖安臺管理,然後直接向大行臺彙報。還準備起一個監察部,讓白金剛去做,專門監督頭領,向靖安臺與大行臺彙報。”

靖安臺的職責是什麼,天下人都知道,而彙報又是什麼意思,黜龍幫上下怕是也沒人不清楚。

故此,陳斌猶豫了一下,主動來問:“白總管要不要加一個大行臺副總指揮的身份?”

“不用。”張行乾脆回答,絲毫不顧白有思就在現場。“她的功勞還不能服衆,你們也不要有負擔,天王、陳總管、徐總管三位的地位是咱們黜龍幫自家經歷決定的……其餘人想要取而代之,也很簡單,立下比三位更多的功勳就好。”

白有思沒有任何反應,倒是李定眼皮跳了一下。

“那這麼說的話,開會的事情就更沒什麼阻礙了。”魏玄定見狀捻鬚笑道。“只等天王過幾日從譙郡回來,隨時可以開會。”

“開會不是說只有開會本身這事這麼簡單,得做成了事和要做事才值得開會。”張行搖搖頭,繼續來講。“所以依我看,還有幾件事是需要在開會前後做完的……比如閱兵,我要在開會前對之前一年大戰不斷過程中的功臣授勳,還要確保出戰河北的基本軍事力量得到補充和休整,然後等開完會,人事到位後,就可以隨時從容出兵。”

“這事早有準備。”徐世英面色不改,立即做出迴應。“可是戰事常損常備,不應該求全的,尤其是登州這一次損失頗多。”

“你說的有道理。”張行繼續來言。“但還是要有個整備成果。”

“這是自然。”徐世英儼然信心十足。“四十個齊整的營絕對沒問題……勳章和獎賞名單什麼的更是早就按照首席的意思備齊了。”

李定也默不作聲點了下頭,不知道是應許了張行的要求還是認可了徐世英的表述。

“除了閱兵,剛剛說了,還要來一次科考和修行者的集體登記,登記在軍事情報部裡,讓閻慶暫署這個,等靖安臺立起來以後,再彙報過去……科考允許自薦,誰都能來考,而且要糊名,考律法、策論、表格、文書、刑案、軍略,要挑出來就能用。”

“可行。”

“還要等我走前通過的那十幾件事落實下來……”

“大部分都已經落實,只是有些事情確實需要時間……”

“還有日常工作也不能放,比如強制築基跟秋後授田,都不能落下。”

“這是根本。”

“還要舉辦一次奪隴……”張行點點頭,繼續來說。

“什麼?”前面聽着還算順利的陳斌明顯一愣。

“舉辦一次奪隴,河北人和北地人最喜歡的奪隴。”張行認真道。“各郡都要出一隊,各營也要出一隊,就在鄴城比;河南人不樂意就讓他們去比射箭,比跑步;還可以讓濟陰的女工比紡織;讓各地的鐵匠比鑄劍;乃至於讓各營的廚子比炸麪糰……總之,要把人聚集起來,比試一番,才能開會。”

觀風院的三樓這裡,一時安靜如斯,隔了許久纔有人開口。

“張首席的意思是,一定要看到軍心士氣鼓盪起來,才願意開會、出兵?”李定認真來問。

“是。”張行語氣肯定。

周圍人都無話了。

倒是張行,表態完畢,反而趕人了:“諸位,若你們都無事,且去忙碌,往後咱們有的是時候說事,牛公、馮公、曹三郎也是,你們既來鄴城,我自然要做個招待,偏偏剛回來,院子裡什麼都缺,等正午再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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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徐、魏等人曉得張行脾氣,幾個大魏餘孽更是早就尷尬,便都趕緊起身離開。

人一走,張行在三樓上看着他們遠去,一時失笑:“徐大郎眼巴巴過來,卻什麼都沒說,估計年底還要折騰。”

“爲什麼不現在折騰?”白有思略微不解。

“因爲他察覺到我心意已定,就熄了今日說出來的念頭。”張行回頭來答。“不過他這個人,雖然會迴避,會退讓,會改弦易轍,卻也總能盡力而爲,把想做的事情推到自己能推的最後一步……而且,這大半年過來,明顯能看到他穩重不少,也開始漸漸曉得大局爲重了。”

“徐大郎是這般,其餘人呢?”白有思若有所思。“比如這麼多人想早點動手,若是他們直接在前線搞出事端來,到時候怎麼辦?”

“涼拌。”張行走了回來。“該罰罰,該收收,反正我不打。”

“真到那時候,你收的住?”白有思似乎不信。

“這便是小看你家夫君了。”張行昂然以對。“我這個首席也是黜龍幫經歷決定的,可不是什麼頭重腳輕的。”

坐在那裡的白有思看了看對方,然後忽然笑了出來。

張行則繼續往樓下而去:“去尋秦二跟月娘,多買些東西,午間做招待,三娘來不來?”

白有思笑吟吟起身跟着走了下去。

另一邊,一行人離開張行住處,分批散開,其中曹銘與馮無佚、牛河順理成章回到之前一直待的李定住處。而很快,隨着李定也被人喊出門去了,三人愈發尷尬……正午還有時間,卻因爲身份尷尬不好走動,就在他們猶豫要不要去尋張世昭聊一聊的時候,倒是之前見過的元寶存忽然遣人來請,說要一起敘話。

三人便離開宮城,去了城中一處宅院。

而來到此處後廳,看到剛剛分開的元寶存不說,居然還有一位三人共同的故人,前大魏中書舍人、現在的文書部機要文書封常。

幾人見禮完畢,只在圓桌旁落座,畢竟是無國之人,更兼江都一事,還是有些尷尬,唯獨那封常,泰然自若,先是主動爲衆人奉茶,然後便笑吟吟來問:“聽元公說,正午的時候首席還要宴請幾位?”

“是。”馮無佚尷尬少點,勉強笑道。“承蒙張首席看顧。”

“如此,我就恭賀幾位了,尤其是曹三公子。”封常放下茶壺,朝着猝不及防的曹銘拱手行禮,然後擡起頭來,居然帶了一絲淚痕。“曹氏可得安了!”

廳中沉默片刻,竟無人駁斥。

過了數息,還是曹銘嘆了口氣,上前扶住對方:“封文書說的極對,我來到趙郡,見到至親尚存,心中稍安,而待聽到白橫秋建制,司馬正娶了幼妹,反而醒悟,曹氏要是想求平安,怕是反只有黜龍幫這裡最安全了……所以纔會勸了牛公,請馮公和李龍頭帶我們再來一遭。所幸張三郎還是個有擔待的,給了我們這些餘孽一條路。”

衆人各自欷歔,然後一起落座,這個時候,此地主人元寶存接上之前的話嘆了口氣:“確實,天下之大,反而只有此地最安穩了,原本還有些邊角之地……譬如北地、南嶺,現在看也是無稽。”

“不錯,一來,誰也不能保證那些邊角地會不會要利用曹氏的名頭;二來,現在的局勢過去,邊角地也存不了許久。”馮無佚捻鬚感嘆。

這一次,一直沉默寡言的牛河也點頭應和:“確實,黜龍幫如今是得了大氣運的,斬龍一事就能看出來,邊角地方是擋不住的。”

“不過,我還是有些憂慮。”就在這時,曹銘忽然開口。“一來,黜龍幫本身能長久與否?須知那白氏、司馬氏威勢也不能小覷;二來,張三郎氣度不凡,願意接納我們,黜龍幫裡的其餘人又如何?咱們到底是寄人籬下,誰也不敢得罪的。”

此言一出,幾人都有些不安。

倒還是封常,當場失笑:“曹三公子多慮了……前者,不是我們能定的,真有那一日,就再說吧;後者,我倒是在鄴城多呆了幾日,察覺到一些事情,這黜龍幫裡,張首席的權威倒是堪稱說一不二,沒人可以動搖。”

“怎麼會呢?”曹銘似乎不信。“便是李樞去了,這麼多行臺跟龍頭,都是有兵的,說是諸侯也無妨,而大行臺這裡,他張首席反而少參與庶務,都是幾個副指揮自行其是,時間一久,未必妥當吧?”

“曹三公子,不是那麼算的。”封常幽幽一嘆。“幾位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好了,幫內許多諸侯,各分其類……一則,如雄伯南雄天王,是個真講義氣的,處事爲公,這種人,誰都當做依靠,張首席自然也可以。”

除了牛河委實不清楚外,幾人都來頷首,儼然大部分人都認可。

“二則,如王叔勇、牛達、程知理,包括陳斌陳總管,這是他張首席自家的親信、嫡系。

“三則,如魏玄定魏龍頭,馬上要上任的伍驚風伍大郎,前者沒有自己的根基,後者是降人,只能如你我這般依附張首席。

“四則,須有野心、根基者,方有資格挑戰張首席,這就又去了單通海與柴孝和兩位龍頭……”

“你且住。”聽到這裡,原本聽得入迷的元寶存忽然出言打斷對方。“封文書,柴孝和確實如此,單通海單大郎非但實力強橫,堪稱幫內第一大諸侯,又素來與首席不睦,怎麼也列入其中?”

“元公,且不說你說的對不對,便是都對,也沒有道理的。”封常也不賣關子,直接點出關鍵。“我只問你,單通海的根基山頭在哪裡?”

“自然是濟陰行臺!”

“濟水上游之地作爲建幫之初的根基,其中出身的頭領佔據了幫內要害軍權、治權之外又內裡相互勾連,確實是對張首席威脅最大的一個山頭,那敢問這個行臺除掉張首席本人,誰纔是第一要害人物?”封常微笑反問。“果真是單大郎?”

元寶存被這麼一問,自然心虛,想了一想,試探來問:“你是說,這個山頭其實是單大郎、徐大郎、王五郎三位平分的?”

“不是。”封常放聲一嘆,連連捻鬚搖頭。“所以我才服氣張首席的手段……世人都以爲單大郎是這個山頭最需要警惕的,實際上這個山頭真正能威脅張首席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徐世英徐大郎……徐大郎的年齡擺在那裡,天賦擺在那裡,更重要的是,其人身段柔軟,能屈能伸,如單大郎那個執拗做派,反而不能團結人心,王五郎又過於單純,所以,河南之地,只是徐大郎一人而已,卻被張首席黑虎掏心,直接將他本人馴的服服帖帖。反倒是單大郎那個做派與身份,更像是首席刻意擺出來,算是馴服徐大郎的手段罷了。”

衆人目瞪口呆,連牛河等懵住了。

“類似的,河北這個地方,還有一個竇立德竇龍頭算是有資本和能耐,算是能得人心,可是卻被張首席從他最內裡下手,用他一心一意豐滿羽翼的執念,反過來收攏了他的妻女親信……讓竇龍頭不知不覺就被拿捏住了。”封常還在搖頭感慨,宛若搖搖晃晃一般。“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李定李龍頭,但李龍頭是自家看不到大勢,等他入幫的時候,已經晚了,就不提了。”

廳中鴉雀無聲。

同一時間的鄴城街道中,張行跟白有思終於尋到了秦寶和月娘,說明情況後,卻惹得月娘不滿起來。

“我又不是廚子,還要給這個那個做飯的。”月娘搖頭晃腦,頭上嶄新的紅頭繩甩的亂飛,身後秦寶抱着一個大籮筐,裡面堆滿了雜物,卻沒幾個廚料。

張行果然中計,直接來問:“紅頭繩多少錢?”

“二尺十文錢。”意識到對方注意過來後,月娘昂首挺胸,自得一時,並指向了一側一條巷子。“那邊全是賣首飾的,好便宜的,可惜我沒錢,只扯了二尺紅頭繩,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二郎發俸祿?”

秦寶見到妻子活潑如少年,心中反而鬆快,白有思也要調笑。

孰料,張行扔下幾人,直接往那邊走了幾步,探頭去看巷口,看了幾眼,終於回頭來笑:“其實,真是此時出兵,河北也只在囊中了……但還是不妨再等一等,等臘月再說。”

白有思愣了一下,秦寶也有些發懵。

倒是月娘,居然第一個醒悟,繼而不屑:“若是等臘月,紅頭繩必然漲價的,你拿這東西價錢來斷民生經濟,到時候要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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