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整。
暮靄沉沉,心情也是一塌糊塗。
回想今天的經歷當真是慘不忍睹,清晨受困於絕地,險些丟掉性命;與楚凌煙的親密接觸變得糟糕透頂;滿懷疑惑的尋覓記者劉一,得到的居然是比起初更多的疑惑。
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起來,破解迷題更是無從下手,詩迷的困惑如同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始終縈繞在心室之中,束縛着整條主線。
硬着頭皮走進客廳,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悄悄觀察一下楚凌煙。
也許是目光過於灼熱,楚凌煙扭過頭跟我對視一眼,鄙夷的冷光直逼心底,狼狽如我僅能怯懦地躲閃。
“哼,流氓阿飛!”(,)楚凌煙不屑的冷哼一聲,因爲大家都在思想案情,整個大廳靜悄悄的,這輕哼立即便如同炸雷一般……
感受着三道疑惑,還有一些變味的目光掃來,我一時大窘,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
楚凌煙似乎也察覺到那句話的確有些曖昧,低着頭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衣角。
婷姐先是疑惑地看着我們,發現了我和楚凌煙神色的怪異,繼而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道:“小煙剛來,對於案情還不是很清楚,雲飛,你來講一下。時間無多,我們要儘快從中找到突破口才行。”
我點了點頭,開始梳理現在已知的線索。
從我們踏上W縣的土地算起,距離最後時刻便只剩下七天,現在相繼已經過去三天,所以我們可用的時間已經不足四天了。
這三天來,我們得到的線索可說是極爲凌亂。
第一天,楚巖和我前去警局探屍,發現新死不久的五人,屍身全都詭異的變成了乾屍。結合整個W縣被軍隊直接干預戒嚴,便得出結論:這次楚門事件的源發地,便是W縣。
第二天,楚月和我夜探事故發生地――縣政府辦公樓……
聽到這裡,楚凌煙突然從沙發上彈起身,愕然道:“什麼?夜探政府辦公樓?!衝動!魯莽!你知不知道這會弄巧成拙?你想幹什麼,想直接幹掉怨靈?”
“我……”不等我申辯,楚凌煙接着道:“貿然前去凶地,你以爲幹掉怨靈,楚門詛咒便會解除?荒謬!這樣只會讓它的怨氣越來越大,使事情變得更棘手。”
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這樣的手段委實是下下之策。當時,的確是因爲時間緊迫,急躁攻心。事後我也很懊悔,這件事的確有欠考慮。
看我沮喪的低着頭,楚凌煙就像戰勝的公雞一般,傲然冷笑道:“哼。你這是在拿整個楚門冒險,我開始懷疑你居心叵測……”
我憤懣地拍案而起,凜然怒道:“夠了!你可以對我的過失進行批判,我虛心接受。但你說我居心叵測,我實在擔當不起,請你把這句話收回去!”(,)
本來因爲那件事,我心裡有愧於她,無論她指責我什麼,我都可以表現得虛懷若谷。因爲做爲一個男人,必須要有所擔當。但實在無法忍受那句“居心叵測”,自從來到這兒便身纏厄運,滿肚子委屈這倒也沒什麼,可是這話牽扯着爲人做事的原則,我實在無法漠然置之。
楚凌煙面色板滯,她也沒有料到我會突然發火,這才意識到剛剛的憤言激語確係有些過分。但自尊心作祟,也只能強頂着跟我對峙下去。
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婷姐見怎麼勸都不行,無可奈何只能取代我接着往下說。
“雲飛和楚月陷入迷幻街之後,情況變得極爲兇險,險些就要丟掉性命的時刻,被一個叫劉一的女人所救,後來才逃出昇天。”
楚凌煙打斷道:“劉一是個什麼樣的人?”
吵鬧歸吵鬧,案情還需要我親自來剖析。遂親自解釋道:“劉一原名劉奕,我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她報導的文章。剛剛便和婷姐一起去報社找她,可惜得到的消息是:她於一年前便死了……”
“什麼?一年前便死了,怎麼還會救你們,還留下那首極爲晦澀的詩迷?”一言不發的楚巖愕然發問道。
“詩?什麼詩?誰寫的詩?”楚凌煙突然神采奕奕道,見我們將目光凝視過去,立刻又變得忸怩起來。
看到我訕訕的樣子,楚月鬼精靈一樣,出口吟道:“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爲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楚凌煙神情自若地打斷接口道:“下兩句是不是: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我一掃懨懨之氣,略帶些激動地匆忙問道:“對!就是這兩句。這是誰寫的?什麼意思?”
楚凌煙意興盎然道:“此詩是漢朝著名女詩人班婕妤所作。班婕妤是著名史學家班固的祖姑,左曹越校尉班況之女。漢成帝時選入宮,始爲少使,未幾大得寵幸,封爲婕妤(嬪妃稱號)。後爲宮人趙飛燕奪寵,居長信宮,作有《自悼賦》、《搗素賦》等,皆抒發其失寵後幽居深宮的鬱悶和哀怨,此詩當亦是她失寵後所作。”
停頓了一下,她又接着道:“這是一首詠物言情之作。通首比體,借秋扇見捐喻嬪妃受帝王玩弄終遭遺棄的不幸命運。起首二句寫紈扇素質之美;從織機上新裁(裂)下來的一塊齊國出產的精美絲絹,像霜雪一般鮮明皎潔。”
“二句喻中套喻,暗示了少女出身名門,品質純美,志節高尚。三四句寫紈扇製作之工以喻女子的外貌出衆,而且也寄託了少女對於美好愛情的嚮往;”
“後四句爲第二層意思:團扇在夏季雖受主人寵愛,然而卻爲自己恩寵難以持久而常常擔心恐懼,因爲轉瞬間秋季將臨,涼風吹走了炎熱,也就奪去了主人對自己的愛寵;那時,團扇將被棄置在竹箱裡,從前與主人的恩情也就半途斷絕了。”
楚凌煙矯首托腮,思考之後,自言自語道:“此詩本是女詩人失寵後之作,而這裡說“常恐”、用失寵前語氣,更顯得她早知此事已屬必然之勢,正不待奪寵之後,方始恍然醒悟。詩人用語很是隱微、怨怨卻十分幽深。”
那麼,劉一念誦這首詩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她到底在暗指些什麼呢?
“婷姐。把那三本日記簿拿出來,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我出聲提醒道。
婷姐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呵呵。你不說,我都把這件大事給忘掉了。”
匆匆翻過這後,我們猛然發現,這三本日記簿竟也是殘缺不全的。細心覈對之後,我們再次陷入一片惘然之中。
總算是沒有白跑一趟,日記雖然有所遺失,裡面還是不乏有對我們有用的信息。
爲了防止從中遺漏什麼重要的線索,現將其中最有價值的三篇日記取出,把紙片羅列在桌子上,以便互相交流。
我拿在手中的第一篇日記,是這樣寫的:
年、月、日(大致時間是三年前的夏天)、星期三。
窗外雷雨交加,我的心裡也是一片惶惶然。
高燒從昨晚上開始就沒有絲毫減退的跡象,我從櫃子裡面翻出兩牀厚厚的被子緊緊裹在身上。
以前發燒我總會這樣做,讓身體發發汗,燒也便會退了。
給報社請了假之後,胖子專程來看我,還帶來了醫生,心裡真的很感動。我知道胖子是真心對我好,可我始終無法忘記“他”。
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對胖子重複說對不起。
醫生說是因爲昨晚睡覺受涼,再加上日久勞累成疾,引發的高燒現象。
嗤之以鼻的將他們送走,我心裡其實最是清楚:這完全是因爲昨晚那場怪夢導致的。
自從一年前,我奉命前去報導政府工作樓那件案子。整整一週,我都在重複做這個奇怪的夢。就在我懷疑得了神經衰弱時,怪夢終於停止。
距離事情的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有餘,我原本以爲一切都已然過去,誰知道它餘熱未消,竟再次出現了。
夢裡,我孤身一人來到那個充滿恐怖的大樓前面。
並不是因爲這裡死過人,我才覺得這裡恐怖。以前曾經報導過的很多案例,去的地方也有人新死,卻一點兒都沒有覺得恐怖。
但每當來到這裡,內心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冥冥之中有那麼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抵制着我,更似乎像是在勸告我:遠離這裡,這裡不安全。
我只要定睛細看,原本雄偉的建築立刻就會變成顆異常猙獰的怪獸頭顱,它一邊冷笑一邊吞噬着人羣。
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薰得我直欲窒息。
人們好像沒有看到危險似的,還在有說有笑,我拼了命般的大聲叫嚷着,口舌像是被奇怪的力量禁錮,一丁點兒聲音都發不出口。
想要跑去動手拉他們,卻邁不開步子,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批批人被吞噬。我用力撕拽着頭髮,心裡全是憤恨。
就在我絕望欲死的境地,畫面一轉。
這是一條古怪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們彷彿失掉了靈魂,沒有一絲聲音,整個世界彷彿都陷入了無聲的死寂。
有耳不能聽的痛苦始終折磨着我,路上行人動了,目露兇光的朝我走來,我撒腿開跑……
真不知道,這個讓我痛不欲生的怪夢還會持續多久……
年、月、日(大致時間是三年前夏)、黑色星期五
悲慘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知爲何,我心裡並不驚訝,好像提前便預知了似的。
赫然記起幾月前的經歷。
因爲怪夢的困擾,前去佛門聖地五臺山靜養,我曾把那棟詭異的建築給高僧作以描述,高僧告訴我:那是一塊凶地。
這次的事主是兩名年輕人,男的名叫遲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我甚至懷疑百家姓中是否有這個姓氏,也因此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女的是一個暗娼,早年隨警車跟蹤採訪的時候,曾經在警局有過會面。憑當時採訪的印象來看,此女雖淪爲娼妓,卻是個很堅強的人,如果不是生計所迫,也不會如此墮落。
合上了法醫的驗屍報告,鑑定結果很繞口,簡單來講就是:因受到刺激,意外驚嚇致死。
不知爲何,當聽到兩人是被嚇死的時候,心裡總有一種衝動:想去看看他們的屍體。似乎急欲證明些什麼,但具體要證明什麼,卻又無從得知。
懷着異常矛盾的心情,我還是拉開了臥室的小門……
驚駭,沒有比這個更驚駭的了。我終於明白自己急欲想證明的到底是什麼了……
這二人的死狀竟和一年前這棟大樓發生慘案的二人,一模一樣……
直覺告訴我,這兩起看似不着邊際的案子,其實存在着某種隱藏的聯繫。
不行!
如果想徹底除去怪夢的病根,就必須清楚其中的真相。
爲了自己也要着手調查,不查出真相,就是死都不能罷休。
那麼,我該從那裡動手呢?
女人!對,那兩個男人毫無關聯,已經可以排除了。那麼,女人和女人之間一定會有關聯……
年、月、日(大致時間是去年三月份)
爲什麼?
爲什麼?……
這兩天來,我一直在不斷質問着自己。真相已經完全擺在我的面前,爲什麼我現在會猶豫踟躇起來。
我似乎能夠真切的感受到“它”的苦痛,我在同情它嗎?我真的在同情它嗎?!
心中另外一個“我”鄙夷的道:”你有什麼資格同情它?世界所有人都可以同情它,唯獨你不能。因爲:你還不如它!”(,)
“哈哈。”心裡想着要放聲痛哭,現實中卻抑止不住的放聲大笑起來。
所有人都說我瘋了。我瘋了?我得精神病了?我真的瘋了嗎?!
不!我沒有瘋。
如此癲狂的原因,只有心裡最明白,因爲我無法接受三年時間裡,花費無數心血得到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也許,我真的臨近死亡大限了……
佛說:業力輪迴,前世恩,今世仇!
我們前世也許是一對親生姐妹,因爲享受了太多人間富貴,歷經了太多幸福溫暖。這一世,纔會有如此近似的慘痛厄運……
不知爲何,我突然對它涌起一陣欽佩,甚至覺得它的所做可歌可泣……
至少,我沒有它那樣的勇氣和毅力……
……
日記寫到這裡,戛然而止。我捧着那張薄薄的紙片如獲至寶,興奮的跳腳大叫:“這是誰找出來的?日記本在哪?日記本在哪?一切就要真相大白了。”
楚凌煙用手輕撫胸口,瞥了一眼說道:“真是的。你叫這麼大聲幹什麼?是我找到的。它是在這本里夾着的。”
我一把搶過她手中揚起的日記簿,匆匆翻了兩頁,便狠狠摔在地上,心情不佳地咒罵出聲。
“耶態!有沒有搞錯?這頁日記竟然夾在六年前的本子裡面?!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
楚凌煙出言提醒道:“第二篇日記也很重要,只要找得到後續,就一定可以找到線索。”
“對!”(,)我一拍腦袋,立即搶過婷姐手中的那本,抱着最後一點兒期盼,仔細尋找起來。
“雲飛,不用找了。那頁紙是我那本日記的最後一頁!”(,)婷姐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朝我當頭澆來。
果真是命運不濟啊,運氣之神似乎沒有聽到我剛剛的誠心祈禱,終於被這個極善惡搞的傢伙又戲耍了一回。
當真是距離真相大白只有一步之遙,可偏偏在這個時候,現實逼迫我們又重新回到起點!
“唉……”我沮喪的嘆了一口氣,“又回起點啦~”
“我們從日記簿中找不到線索,但是可以從這些日記的原主人那裡直接得到結果!”(,)
我使勁摳了摳耳朵,充滿詫異的衝楚凌煙調笑道:“是我聽錯了,還是大姐你腦袋秀逗了?日記的原主人?我難道沒有告訴你:她一年前就死了嗎?!”(,)
聽到我充滿諷刺的挖苦,楚凌煙不屑的冷哼一聲,拉着楚月離開了大廳。臨關門之際,空中飄來兩句話。當然,我清楚的知道,第一句是專門對我說的。
“請不要拿你無知,隨便揣測妄說別人的高明,因爲這樣只會讓你變得更無知!”(,
“晚飯不用等我們了,今晚十點準時在客廳聚齊,我會帶給你們答案的。”
我奇怪道:“晚飯不用等她們?這是什麼意思?她們爲什麼不吃晚飯呢?”
楚巖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回答道:“可能是減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