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0021剛纔的態度,顯然不可能再就共情空間的開啓進行放水提示。
江興一旦接受了這個事實也沒有多少不滿,相反,他心頭居然反而有了一點激動,就像是每每碰到一個好劇本而自己又有可能和機會去爭取那樣——
也許這個世界上最豐美的果實,永遠是高掛在枝頭,叫人付出最多汗水與心力的那一顆。
理解劇本。
構建一個新的世界。
這是0021給出的開啓劇本的僅有提示。
而就剛纔他嘗試構建出來的“片段劇本世界”來看,這個世界對邏輯,空間概念,肯定有比較苛刻的要求——否則就會出現醫院與學校交纏在一起,咖啡廳坐落在街道正中央的情況。
但這個不難辦。
江興在家中翻出了紙和筆,用一種比較簡略地方式將街道和咖啡廳,學校和醫院的相對位置。一個城市裡頭當然不止有這些,但基於“片段式劇本”的世界裡,其他的哪怕設定得再詳細,恐怕也增加不了多少完成度。
所以重點是這些餘馳會出現的地方。
江興在紙上的幾個地點之間寫下了大概的數字代表距離。
他閉上眼睛,開始將這個城市的這幾個地方在腦海裡放置好。
大體位置有了,接下去的應該就是細節。
醫院的內部,學校的生活,街道周邊的環境,咖啡廳裡的擺設。
這些在剛剛的挑戰之中江興並非沒有想過,但腦海裡的東西在共情空間裡頭具現出來之後,江興才發現自己沒有規律的想象存在着多少漏洞、含糊、以及相互矛盾的地方。
他先回想起自己最近接觸過的醫院。
在醫院做義工的時候,他出入過病人病房,醫生辦公室,甚至還去手術室整理衛生過。
那麼這些地方是什麼樣子的呢?
他當然有一個大體的印象,可是當這些大體的印象落到比較細緻的地方——比如說手術室裡各個儀器的具體位置,醫生辦公室裡和桌子上有多少醫療相關必須要有的設備和文件及檔案,他是不是真的一清二楚呢?
當然不是。
江興在心裡對自己說。
如果他全部一清二楚,閉上眼睛就能想起來,他構想出的世界怎麼會東一塊漏洞西一個補丁。
但這個問題依舊也是隻要知道了方向就能夠解決。
坐在沙發上的江興放下紙筆,伸手一探,拿到了放在一旁的筆記本,他將筆記本打開,用過網絡搜索出醫院和街道的照片,對着現有的照片和自己的記憶,進行交叉對比與再次記憶。
……世界的硬件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江興沉吟地想。
但一個世界,尤其是一個劇本的世界,當其表演出來的時候,真正的重點並不是這些冷冰冰的硬件,而是在硬件之中想要表達出的軟件。
還是最基礎的問題。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主角。
這是一個想要表達什麼的故事。
餘馳是什麼樣的,餘馳身邊的其他人又是什麼樣的。
江興覺得自己能夠回答:
餘馳是一個自信的、骨子裡堅毅的人物,他擁有一顆醫生的樸素的救濟世人的心和至少對個人來說十分充足的學識。
他並非沒有認真看劇本,劇本從開頭引申出的矛盾到中段的□□和挫折,以及最後對主角性格對劇本立意的深化,他都認真分析過。
——至少在挑戰之前,在看見那個僵硬的人偶出現在自己面前之前,江興覺得自己認真並充分地分析過了。
但是現在,他經歷過挑戰,親眼看見過那個人偶。
江興拿起了筆,筆尖落在白紙上,但遲遲不能畫出第一條線。
他意識到自己的瞭解還是片面的。
餘馳的面孔,餘馳的身形,餘馳的具體性格,餘馳平常的行爲習慣,在他心裡,還是模糊成一團的。
0021在查看處理完系統數據之後就將視角再次切換到江興身上。
進去出來也不過十來二十分鐘的功夫,桌子上的筆記本打開了,顯示在屏幕上的正是醫院與學校的圖片,桌子上也散落了好幾張畫有簡陋圖案的草稿紙。
它又看向江興。
江興正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小聲說着話,不是對着任何人的,只是在自言自語。
“你說一個醫學院的高材生,從小就抱有着遠大目標的人,他會是什麼樣的呢?”
“他的家裡一定有很多書,或許有個小型簡陋但設備頗爲充足的醫療室?醫療室中也許有會他自制的一些醫療器材?”
“他是學西醫的,因爲後期有進手術室的情節,顯然他是臨牀醫學專業的。醫生,醫生……西醫,中醫。”
江興聯想到自己在醫院當義工的時候西醫交談時候笑着說中醫望聞問切有時候挺神奇的。
大多數的西醫當然不懂得中醫的專業,大多數的中醫當然不懂得西醫的專業。
但餘馳並不。
“他懂得……”江興自言自語。他在房間的正中央站定,向左右看了一會,突然改口,“不對,我懂得。”
“我懂得,我在學醫的時候就挺有興趣的……我去中醫的教室旁聽過,中醫的入門書籍我全部看過,望聞問切我也都會——”
江興走進了自己的書房。
這個套房是兩廳兩室一廚一衛的結構,因爲是自己一個人住,而且搬進來並不久,江興也沒有怎麼打理書房,就在這裡擺了張桌子和一個不大的架子。
他對着這個架子比劃了一下,然後說:“有點小,應該更大一點的,裡頭有很多書……書上做了很多筆記。”然後呢?“書擺放的規律是按照我自己的規律來的……”
他說着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邊。
這邊只有白色的、已經有了些瑕疵的牆壁。
他站在書房的中間位置,將書房一分爲二,一半的地方是書房,另一半的地方就是——餘馳的,我的,醫療室。
江興在書房中坐下。
他自己的話,平常並不會在這個房間裡呆太久。
他如果呆在家裡,不是在臥室休息,就是在客廳看各種各樣的新出的片子和經典的老片,有時候也會在廚房放鬆一下。
……但餘馳一定不是這樣的。
餘馳的工作很忙。
我的工作很忙。
餘馳回到家裡的時候多半已經是晚上。
我有時間休息的時候總是在晚上。
但餘馳還是坐在書桌前。
我還是坐在書桌前。
書頁被我翻得陳舊,木頭的桌子上會有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文字印子……
江興腦海裡漸漸有一個影子出現了。
無關乎這個影子相貌上的英俊醜陋,身材上的高矮胖瘦,而是他背地裡,也許並不會被人看見的一幕一幕。
江興在書房呆了很長的時間。
一開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書房的每一個角落,在腦海中嘗試着去想象餘馳在此的點點滴滴。
等過了一兩個小時,他站起身往客廳走去,把客廳裡的筆記本搬進來,就坐在書桌前,上網查了許許多多有關醫生的資料。
並不止侷限於一些常識,還有那些真正該醫學生認識的儀器和學過的知識,江興都一一找來大體地瞭解了一下。
時間就在這樣查找並吸收的過程中流逝。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直查閱資料的江興突地一怔,感覺到生理上的飢餓和因爲長久專注所帶來的頭暈。
他擡起手揉了揉額角,合上筆記本走出書房進了廚房,打算給自己弄點食物。
冰箱裡此時正冰着昨晚去超市買回來的培根和奶酪,茶几上也放着昨天的吐司。
江興決定做一個簡單的三明治。
他將培根從冰箱中拿出來,從刀架上拿了一把刀,但在即將切下去的時候,他突然感覺手感有點不對勁。
太重了。
他忍不住皺了一下眉,墊墊手中的刀子,又將其放了回去。
但剛纔江興所拿的已經是一把切菜用的寬不過拇指長度的小號菜刀了。
在他的刀架上,比這把菜刀還小的菜刀——
江興從架子的最外頭挑了一把水果刀。
這把水果刀並不經常被用,它刀身細長,刀尖有點微微上翹的弧度。
江興拿着墊了墊,總算覺得順手了一些,他不再遲疑,按着培根,飛快地切了幾片薄片下來,然後,他將刀子拿在手指間,生澀而有些緩慢地旋了個圓出來。
這是江興之前從來沒有的習慣。
盛大的陽光忽然穿透白色的窗簾傾瀉進來,照亮了正站在窗戶前的江興的面孔。
而被照亮的人正沐浴在晨光之中,低頭專注地注視着在自己手間轉動的,大小與重量都最接近手術刀的水果刀。
也就跟江興差不多的時間,坐在電腦前掐了整整一個晚上的陸雲開終於把論壇裡的最後一個人也給掐退散了。
他這時候才恍惚感覺到疲憊,忍不住呻/吟一下,從電腦椅子上站起來打算去睡覺,然後在路過窗戶的時候……
“……天都亮了啊。”陸雲開有點兒呆滯,“這種又自豪又憂傷的感覺……”
他呆呆地看着在窗臺上唱歌的兩隻麻雀,看了一會之後,萎靡的精神被陽光照得莫名其妙地一振,昨晚在論壇上大戰三百回合掐走最後一個黑子的榮耀感又席捲而回了!
他忍不住想起江興,有點暗搓搓地想在這個時候聽聽偶像的聲音,就是那種剛剛付出就立刻得到了回報的自豪感=。=
他在身上摸了摸,從兜裡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上午七點過十分。
這個時間應該差不多吧。
陸雲開揣測着想,猶豫幾秒鐘之後,沒抵得住誘惑,撥通了江興的電話。
恰到好處響起的電話的聲音讓江興暫時將手中的刀子放下。
他從茶几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屏幕上閃現的號碼還不足以打破這時候的狀態,但等他按下通話鍵,從聽筒中聽見熟悉且熱情洋溢的聲音之時,江興就在一瞬間真擺脫了那種“想象自己是另外一個人”的狀態。
生理上的飢餓和疲憊再次來勢洶洶。
江興沒有忍住,打了一個哈欠:“嗯?……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