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下,我的心頭像是有什麼重物被砸落。看着燕七臉上的表情從怒意絕然到絕望,也不由感到難過,這件事我與阿平雖沒有溝通過,但是當那日推斷出身邊有奸細時我能想到的人也只有是燕七,只有他身懷仇恨,也只有他有這動機。
燕七垂下了頭,說話也變得無力:“那現在是要殺我嗎?”
阿平是背對着我的,看不見他的表情,可從他起伏的身體可判斷此時他的情緒很激動,我怕他當真一怒之下就下了指令,急忙開口而喚:“阿平,你先過來。”
阿平頓了頓,迴轉過身來看我,眸中一片沉鬱,我朝他搖了搖頭。今日他若當真對燕七下了殺令,它日必當後悔。哪怕燕七當真有心挑起禍端來慰藉他胡家的亡魂,可畢竟都未成事,我也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了。
只聽阿平冷沉了語調低道:“你走吧,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
我心頭一寬,他到底還是對燕七不忍,放了一條生路。而燕七聞言後卻慘然而笑,笑容卻比哭還難看,他突然跪倒在阿平的腳邊連磕三個頭,每一個頭都極其響亮,等他再擡起頭時額頭都已經磕破了在流血,他目光平視前方口中一字一句道:“公子,這是小七給你磕的最後三個頭了,從今往後你多保重。”
說完他起了身不拖泥帶水地拉開門而走,一次都沒有回過頭。
我凝着阿平的背影,會感到有些擔心。燕七是他救回來的,從安頓到引爲知己的過程中他付出了真心,然而真心不但沒有得到回報,反而從背後狠紮了一刀,這痛想必也就只有他能體會。但是我認爲放走燕七其實是最好的選擇,殺戮帶來的只有是痛苦,阿平會後悔的。
燕七的離開,表面像無風的柳絮,但我知道在阿平心中刺下了一個深印。他變得少言寡語,也不再有笑容,我無從勸慰起,只能暗暗擔心着他。
而在燕七離開的當天晚上長寧就來問我了,問他七哥去了哪裡?我不想騙小孩子,只說燕七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長寧很失落,他打從來到我身邊後就一直是跟着燕七的,看着他垂頭喪氣地走出去時我忽而怔忡,若當真仇恨迷了一個人的心智,還會教導別人從仇恨裡走出來嗎?
長寧,長久安寧……
夜深人靜時,有一點點動靜都會被放大,更何況朱高煦那大嗓門是如此的聒噪,自是把所有人都給吵醒了。阿平先披了外衣走出去察看,門一拉開就聽見院中傳來打架聲,我不由好奇他在跟誰打,還是這深更半夜的。
待我穿戴好走至門邊,看見與朱高煦打在一起的竟然是錦衣衛中的一人,兩人武功相當,見招拆招一時間竟不分勝負。周邊各個屋子都有人走出來在觀望,也不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但等朱棣從屋內走出來時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他身穿的白色中衣上明顯的鮮紅血跡格外刺目。立即有人跑上了前急聲詢問:“元帥,你受傷了?”朱棣沒有迴應,目光沉凝於場間的爭鬥,面色沉寒,我不禁疑惑莫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突聞朱棣揚聲高喝:“住手!”朱高煦正打得起勁,聞言頓時一愕,“父親,你確定要我住手?”話在問着,手上卻依舊沒停,是故錦衣衛也沒有停下來。
“木冰,住手。”阿平輕揚了聲命令。
立即見眼前一閃,木叔已經跳進了場中央,也沒看見他是如何出手的就見兩人在霎那間被分開了。錦衣衛不屬於軍事管制,直接隸屬於阿平的部下,所以當他一開口木叔就得令阻止了這場爭鬥。看那朱高煦踉蹌着後退了兩步,一時怔愣,似沒想通自己怎麼就被格開了。
不過聽見朱棣沉聲而喚時還是迅速跑了過去,面露焦急而詢:“父親,你的傷要緊不要緊?”但聽朱棣蹙眉徵詢:“你是怎麼回事?”
我們都有些懵,他倆的對話令人完全琢磨不着頭腦。隨後聽朱高煦道:“我聽見你那邊發生狀況就跑了出來,他被我給抓了個正着,想要把人先拿下了再審問,倒沒想武功還不弱。”
這名錦衣衛我有些印象,當初被派到銀杏村的幾名錦衣衛中有他。聽朱高煦那番話雖然沒頭沒腦的,可聯繫朱棣胸口處的傷就大致明白怎麼回事了。
一時局面變得膠着,燕軍將領紛紛面露怒色,更有衝動者欲上前來抓木冰。木叔站在場中央,面色凝重地向朱棣叩首並道:“王爺,這其中必有隱情,能否請容屬下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問清楚再作定奪?”
有人質疑木叔的身份:“你算是老幾,容你在這說話?”
木叔不卑不亢而回:“錦衣衛統領木修。”
錦衣衛之名想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木叔話落之後那個質疑的人就閉嘴了。阿平走前一步對朱棣提議:“王叔,你不如先讓軍醫處理下傷口。”
此話提醒了衆人,立即有人急喊胡軍醫前來,又把朱棣給讓到了前廳坐下。在胡軍醫去解朱棣衣裳時阿平下意識地擋住了我視線,我也沒動,自知此時當該避嫌,但心繫事情原委不想在房中坐等消息傳達。等阿平再讓開時,那處朱棣已然穿回了衣物,坐在椅子裡臉色略顯蒼白,應是失血過多所致。
沒用安排,場上諸人有條一致地站成兩排,一排站在左側爲燕軍將領,一排則錦衣衛諸人包括木叔,而阿平與我站在門邊。
“平兒。”朱棣出聲喚阿平,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便是再度將燕軍與朝廷兵掀起風浪,所以必須由兩位主事人共同處置。此舉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也是提高阿平的權威信。
不過阿平穿走上前,我卻不便再跟過去,待他走出幾步就剩我一人獨站在原位顯得特別突兀。正要移步到錦衣衛那一堆中去,卻覺臂上一緊,未及反應已經被拽往了旁邊,一扭頭就見朱高煦像個二傻子似地衝我露出一排白牙。
不用說,我被他給拽到了燕軍將領裡頭了,別人的目光我不至於在乎,可當阿平回過頭來找我時目光掃至這處,就不禁心虛起來。儘管他很快就移開了,但我卻就是覺得心裡沒底。
沉滯的氣氛被朱棣打破:“煦兒,現在你出來說說具體情況吧。”
朱高煦被點名了走到場中央,還清了清嗓子才道:“回父親,具體情況大致就是我剛纔所講的,我聽見你屋裡傳出動靜便跑出來了,然後就逮住了他。”
換阿平淺聲而令:“木冰,你來說。”
木冰並無推託,走上前便恭聲而回:“屬下起夜回來,剛路過燕王爺門口,就被小朱將軍從後偷襲了。當時我並不知所爲何事,只當小朱將軍有意與我過招便默應了,不料是有人行刺王爺才知事情不對。”
“那你說自己起夜,有誰可作證?”阿平又問。
木冰想了想搖頭,老實而答:“沒人。”
我想來也應該是,這時候正直夜半,所有人都應當入睡了,誰還可能沒睡?頓時身邊竊竊私語,我聽不太清但大致能猜到,至少朱棣的部下對木冰的話有所質疑。
能夠理解,都說口說無憑,若木冰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證據光只是用言語說說確實不能讓人信服。朱棣受傷已經是事實,怎會如此巧的在他被行刺時木冰會從門前經過?
卻聽一道略粗的嗓音開口:“我可以作證。”
衆人吃驚,因爲開口說話的這人竟是朱能將軍。他走前一步朝朱棣拱了拱手後道:“元帥,俺老朱不說假話。今夜鬧肚子不是很舒服,夜裡起夜了好多趟,剛纔俺也正蹲在茅廁上,聽見隔壁確實來了一人。”
朱能爲人直爽,跟將領們沒什麼位階之分,故而有人便問了:“那老朱你怎麼確定蹲你茅廁隔壁的就是他呢?”朱能把眼睛一瞪,“當我老朱沒眼睛啊,能看到腳啊。”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至了木冰的腳上,他穿的是雙黑色布靴,在列的錦衣衛們都是穿此種靴子的,包括他們的衣裝配備都是統一的。但是木冰的那雙鞋很舊,舊到腳趾處都已經破洞了,別的或許還能僞裝,但這鞋子沒法裝。
所以朱能在茅廁看到的那個人就一定是木冰,這已毋庸置疑。
朱能也說了:“俺老朱只能說出看見的事實,至於他有沒有行刺元帥就不得而知了。”
理在於此,不過其實朱能已經爲木冰證實了清白,因爲沒有人會在行刺之前先去一趟茅廁吧。當然會有人認死理地會說:可能剛好在行刺途中尿急了呢?
對於此種辯法委實可以不用理會了,但當下的問題是,木冰既然不是刺殺的兇手,那麼究竟是誰夜刺朱棣,甚至還將他給刺傷了?朱棣的功夫未見得很高,但一般人也是近不得身的,難道當時他正睡得熟?可一般像他這種長期在外行軍打仗的人,夜間入睡應不至於睡得太死,會保持一個敏銳的警惕性纔是。
就在這時,阿平突然道:“這個人還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