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大半年,當初那個還在懷中小小的人兒竟長得這般高了,看着我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只聽他喊:“阿母。”就伸長了手跌跌撞撞地朝着這處走來,我邁出一步剛要上前去摟住他,卻發現他走的路線不對,晃晃悠悠步履不穩地竟是朝着雲姑而去的。
雲姑看看我,面露尷尬,但還是蹲下身來迎接元兒,幾乎是撞進她懷中的,還親暱地在她身上拱了拱。雲姑抱起元兒到我跟前又道:“快看,你的孃親回來了。”
然而,元兒將我看了看後,回頭就趴在了雲姑肩上,並沒有一點的激動,哪怕是想要我抱一下的舉動。小孩子是最沒心機的人,他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雲姑看我愣在原處很是着急,又去將元兒扭轉了身說:“元兒,這是你孃親呀,我們讓孃親抱抱好嗎?”沒料元兒吐出兩字,堅決而乾脆。
雖然那兩字含混而模糊,但我依然聽清楚了。
不要。
阿平走了過來,目光沉凝地看着雲姑:“你是怎麼教孩子的?”雲姑一慌,“回殿下,我……我……”竟是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擺擺手道了句:“算了。”但阿平卻不肯罷休,他將元兒從雲姑懷中抱了過來,一把往我懷裡塞,我急忙抱住,軟軟的小身體突然來到自己懷裡時那感覺真的難以形容。小元兒似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了,搖晃着頭左右看,等見自己在我懷中時又來端詳我,頓時我屏住了呼吸期待他的反應,很希望他能像剛纔對雲姑一般親暱地貼上來,可下一瞬他的嘴巴一扁,又再扁了扁,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就在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劉清走了過來冷聲而道:“別怪奴婢多嘴,小殿下一直都是皇上與娘娘在帶着,現在你突然回來了難免會認生害怕,還是讓我把小殿下帶回去吧。”
我用力一咬牙,剛要回應卻聽阿平突然沉怒而拒:“我不準!自今日起元兒的飲食起居都在蘭苑,哪兒也不許去。認生?害怕?如果連自個娘都不認了,還養他何用!”
“阿平!”劉清驚怒而喊,她依然沒改了以前的口,但在出口之後也知不妥,於是沒了下文。阿平眸光一掃,沉聲吩咐:“清姑請回吧,這段時日你和母妃對元兒的照料我銘感於心,晚些我會去向母妃請安的。”
劉清到底敢怒不敢言,轉身要回走時,我懷中本已哭得沒聲音的小元兒突然又嚎啕大哭,嘴裡似乎在喊“阿嬤”,劉清迴轉身來目露難過與不忍,她軟了態度道:“小殿下喜喝溫水,甜食不太愛吃,洗澡時喜歡抓把尺子在手,水溫不宜過燙,夜裡會踢被需時時留心。這些事記住了,要不他會哭啞了嗓子的。”
聽完她所言我再忍不住鼻間的酸澀,有淚盈於框中,不管劉清曾經對我有多刻薄與不好,可她對元兒是真心疼愛的,這許多細節不是說照應了一天兩天就能知道,必然是夜夜如此周到的照顧才得出的心得。她交代完後又不捨地看了眼元兒,這才真的轉身離去。
而小元兒見劉清走了後就又朝着雲姑伸長手臂喊“阿母”,阿平蹙眉吩咐:“雲姑你也先回避。”雲姑不敢有異議,快步匆匆而回了屋子。
這時院中就只剩了我和阿平,以及站在遠一些位置的燕七,小元兒臉上還掛着淚卻不再大聲啼哭了,只抽抽搭搭地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很機靈的樣子,最後望着阿平,想伸手又不敢的。
阿平比我早回來一段時間,他應當是認識的,可剛纔又是阿平先後將劉清與雲姑這兩個他熟悉的人趕走的,別看他就一小不點,可好似有些懂了。小手朝着阿平一指就“啊啊”的喊,怕是不會表達,也說不出複雜的字來。
可當阿平往前走了一步時,他卻知道立即回過身往我肩頭一趴,雙手緊緊攬着我的脖子不肯放,儼然已經忘了剛纔那般排斥我,還被我一抱就哭得像什麼似的。
自個生的娃再怎麼也不可能會真的去生氣,更何況我對他心有愧疚,確實我將他拋下了陪了他爹去了,對我陌生也屬正常,只是這心理過程很煎熬。理智上能夠接受,感情上終還是會難過,抱着小元兒的手不覺間變緊了。
耳邊元兒在喊:“走,走,走!”我回頭而望,發現他的小手指着屋內,意思是讓我抱他進去?我沒有遲疑地轉身而邁,卻聽身後阿平道:“皇祖父那邊還有事,我先過去了。”
我腳下頓了頓,靜默裡應了一字:“嗯。”
聽着身後腳步離開我並未回頭,但也一直等到腳步聲不再能夠聽見才緩緩走進門。斂去心頭雜緒,將注意力回到元兒身上,發現他早已忘了剛纔哭的那回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內各處在看。應該是他從沒來過蘭苑,所以這個地方對他是陌生的,也是新鮮的。他在對未知的東西好奇,也在觀察,全然忘記了還被我這個“陌生人”抱着。
然而等他看了一圈下來後回望向我時,目光定住,然後嘴角一憋看着又要哭起來。我連忙出聲:“別哭,我給你看好玩的東西。”
將他抱着走進內屋的衣櫥前,拉開櫥門,裡頭有好多我早前爲他做的小衣服,布料顏色鮮豔,主要是上了他爹的當以爲是女娃,結果都是往花布上做的。後來他生下來一看是男娃,只能將就挑一些素的穿,後來……一言難盡也就不說了,總之這些小衣服是不能穿了,就不妨拿來給他玩。
我問元兒:“想不想玩?”見他果真老實點頭,我不由抿脣而笑,一手抱着他一手抓起好幾件小衣服就轉身走向牀邊,讓小元兒把鞋子脫了直接擱放在牀上任由他玩,我還回身又去拿了一批過來,索性也脫了鞋子陪他一塊在牀上玩。
沒有與這般小的孩子相處的經驗,剛生下來時他除了吃就是睡,幾乎沒有自己的情緒,哪料隔開了生分了。但到底還是孩子,只要找到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就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我將小衣服比在他身上時他還咯咯咯地笑起來,又伸手要讓我替他穿,我給他解釋說這衣服小了不能穿,但他卻聽不明白,只當我不肯幫他穿,就邊扯着衣服邊發脾氣,將身前的衣物都給踢遠了,然後又氣不過的要爬下牀去。
被我給捉了回來,他想穿就給他穿,哪怕是條粉色小羅裙。
等我給他把外面的藍袍解了後換上粉色小羅裙,他立即就笑逐顏開,大約是覺得新鮮之極,在牀上就一直蹦蹦跳跳着興奮的不行。
有時沒站穩還一頭摔進軟被裡,又再爬起來繼續跳。
燕七進來就看見這副光景,驚得下巴都快掉了,站在門邊一臉地錯愕問:“這還是剛纔那個愛哭鼻子的娃不?”
小元兒不理會他,當沒聽見似的繼續蹦跳着,只得我答:“如假包換。”
“你是怎麼辦到能讓他主動願意給你這麼折騰的?”燕七又再提出疑惑。
我說:“是他自個要求的。”
燕七又是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然後出了一個鬼主意:“既然你給他穿上了女裝,索性就把頭髮也梳成辮子得了。”我的眼睛一亮,“你確定你家公子知道了後不來找你?”
燕七丟下一句:“我去找長寧。”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不過他剛說什麼?找長寧?長寧也到宮裡來了嗎?
小元兒興奮勁終於過了,也跳累了,一屁股坐在被子上直喘氣。我跟他說幫他綁頭髮也沒反對,於是我乘機給他梳了個女孩子的頭,再用粉色飄帶綁住頭頂的小發辮,等完事後仔細將他一看,脣紅齒白,眼睛大大的,儼然是個小女孩啊。
我去取來銅鏡給元兒照了自己看,他仔細端詳了一會就要去抱鏡子,起初我以爲他是要拿鏡子玩,而這鏡子挺沉的怕砸到他便一直沒給。哪料他一撲而上,在銅鏡上吧唧一聲親了一口,把我給鬧得一愣,轉而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好笑地指着鏡中的他問:“小元兒,你是不是很喜歡他?”
他反應慢半拍地用力點點頭,我又問:“那你覺得他好看不好看?”
“好…好…”他好似還只太會說單字,這反應徹底把我給逗笑了,也不給他解釋那鏡中的人就是他自個,就算解釋了估計他也不明白。不過我倒是想到了法子給他把衣服換下來:“那元兒想不想看到一個很像你的人呢?”
他歪着腦袋想了一會,才眼巴巴地看着我,意思就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