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咬牙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截到那個言而無信的混蛋時,他卻主動送上門來了,而且身邊還領了一個人。光裸的頭顱太過明顯,我渾身僵硬地看着兩人緩緩走近,聽見一聲怯怯地喚:“阿姐,原來你在……皇宮裡啊。”
“誰讓你來的?”從我嗓子裡憋出來的語聲已沉。
小同眼神縮了縮,“是我求姐夫帶我進來的,我不要一個人獨自留在那個地方,雖然它比咱們以前的家大很多倍,環境也好很多,可是就我一個人孤伶伶地住在那會害怕。當初之所以不想下山來,正是因爲寺廟的鐘聲會響,而山上的蟲鳴會鬧,那個院子到了晚上卻是一點聲息都沒,就像……就像亡靈都環繞在側。”
我沒有再說出一個斥責的字,只道:“既然來了,那就留下吧,這裡叫蘭苑,我讓燕七帶你去東屋。”就只剩東屋還空着,小同來了便只好睡那邊了。
等燕七領着小同進內,身影消失在門後,我緩緩轉過眸對上那雙自進門起就平靜的眼,“告訴我爲什麼?”他說:“你弟求我帶他進來,我想你總跑去看他也不方便,還是帶進宮來可隨時照應。”
“不方便?”我那竭力剋制的情緒有些控不住了,“是誰之前答應了說要將令牌給我,讓我能夠隨時出宮的?現今你不但避開了,反而還揹着我偷偷把人帶進來?”
他輕蹙了蹙眉,“我後來仔細想過,留他一人在外邊你也不放心,不如……”
啪!我的掌揮上了他的臉,將他未說完的話打斷,也將他臉打偏到一旁。周旁傳來幾道抽氣聲,不知出自誰,但顯然都驚異於我的舉動,竟然出手打了他們的皇太孫殿下。
而我在他緩緩把臉扭轉回來時揚手而指蘭苑大門,怒聲而喝:“朱允炆,你滾!”
看那雙眼中的眸光逐漸變得沉鶩,眸色也變深,我控制不住那噴薄而出的情緒直接上前去推他,口無遮攔而喊:“你給我出去,這裡不需要言而無信的小人。”
下一瞬他往後大退一步與我隔了距離,冷凌的目光盯了我一眼,轉身而走,只留絕然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中。
拉倒吧,表面的平和有什麼用?骨子裡我和他都變了。
我也回身要走,卻撞上站在屋角邊小同驚愕的眼神,咬咬牙悶頭往屋內而走,卻在跨進門檻時聽見他喚:“阿姐。”我頓了步,幽幽的語聲從側旁傳來:“其實……姐夫應當是想我來這看大夫方便些,他說或許能讓原先那位醫術高明的老郎中給我按一條假胳膊。”
我吃驚地轉過頭,“你說什麼?”
“他來找我好兩次了,後一次還帶了老郎中過來瞧我的斷臂,之前可能處理傷口不好,時常斷口處會疼。那老郎中瞧過後說或能爲我做一隻假肢,我不求能再動,但如果可以讓我這隻袖管不再空着,我願意嘗試。”
小同在說這些話時眼神中有着渴求,他在意自己斷了手臂,害怕別人的眼光,這可能也是他要避世呆在山上的原因。說到底,就是自卑,而這個認知讓我感到十分難過。
如果說他進宮來是爲了醫治手臂,那我還有什麼反對的話可說?
關鍵是這裡頭阿平的用心,在剛纔被我曲解甚至怒斥……
一晃眼臨近除夕,燕七板着臉來問我明天除夕怎麼過。他對那日看見我對阿平扇了一巴掌意見很大,這些天幾乎就沒與我搭過腔,反倒是與小同逐漸走近了。那人消失了已經有半個月,不刻意去打聽的話一丁點關於他的訊息都不會傳進蘭苑來。倒是老太醫幾乎每日都來,但在醫治時小同從不讓我進去,許是怕傷口露給我看。
我私下裡問過老太醫情況,只說有些棘手,但具體情況卻沒告知。沒有去深究,就當是保留了小同的自尊心吧。燕七來問明日除夕如何過,我能想到的便是多備一些菜,再張燈結綵一下,讓這個春節看起來喜氣點。
現在蘭苑的人手比較多了,幹起事來動作也快,我和雲姑負責裁剪紅紙,燕七與長寧負責貼,小同負責遞送,而小元兒負責搗亂。
元兒瞧見紅紙就興奮了,我剛剪好就被他給順走了,索性雲姑幫他剪了幾隻蝴蝶將他哄到一旁玩去了,我們這纔可以加快動作張貼好紅紙。
翌日清晨,還沒走出堂屋就聽見院中有人聲,給小元兒掖好被子後走出去,發現竟是朱元璋身邊的老公公過來了,看見我出來他連忙對我行禮,然後傳達了朱元璋的意思。
居然是讓我今晚帶了小元兒去皇上的寢宮一同守歲過除夕,我問還有誰也過去,老公公很圓滑地答說皇上只讓他來請我與小元兒。話帶到了,老公公便告辭離去了,只讓我下午早些過去,皇上很是想念小元兒。
等人走後雲姑走過來詢問:“娘娘,要去打聽下還請了誰嗎?”
我剛要搖頭,就被燕七給搶白了去:“打聽什麼?這是皇帝下的口諭,哪怕去了一百個人都不能不去。可以肯定的是,公子必然在。”
心頭漏跳了一拍,輕蹙了下眉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懟了回去:“誰要你分析了?”
燕七聳聳肩,扭頭邊走邊道:“有人口是心非,一天裡頭都不知道往門處看幾回呢。”走至小同身前還問:“你說是不是?”小同也不看我,口中道:“我阿姐就是這種人。”
無奈跺腳轉身回走,哪裡有老往門外看?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傍晚時分老公公就又來了,還帶了轎攆過來接人。我讓雲姑也一同隨了去,燕七和小同幾個就留在了蘭苑,在轎中又再教了小元兒一遍“太皇爺爺”四字,老實說對他而言發音是有困難的,但我時常會在空閒時就把稱呼挨個教他。
成效很大,小元兒沿襲了他父親聰慧的腦袋,如今啊蘭苑裡的人他基本都能認過來,就是對我的稱呼不肯換成“阿孃”,一直只喊“蘭”,到後來也懶得去糾正他了。
到了朱元璋處,老公公領着我們入內,一進殿門就見阿平坐在案臺前正埋首看着手中的摺子,專心到都沒留意我們的到來。
“阿爹。”脆脆的童音打破了沉靜,也使那人終於擡首看過來,與我目光相對間凝住了不再動。時隔半月,是這次回宮以來最長一次沒有見面了,他的眉宇間不再有那日離去時的戾氣與怒色,只眸光幽幽鎖定着我不移開。
反而是我受不住被這樣鎖看着而轉開了視線,懷中的小元兒撲騰着滑下了地,朝着他父親就小跑過去。跑至案前趴了雙手擡頭,又喚:“阿爹。”
阿平這才低下眼簾,嘴角牽起淺淺的弧度道:“你先去找你的太皇爺爺,在裡頭等着呢。”
可小元兒卻不肯,沿着桌案繞走一圈到他身前便往懷裡鑽,意圖爬上他父親的腿。最終還是讓他得逞了,阿平將他抱起了坐在腿上,本想把桌案上的奏摺給移開,可被小元兒抓住了。我看他似沉思了一下,隨後便把桌案上的硯臺、毛筆、奏摺擺放成一排,任由小元兒去選。這時朱元璋聞聲從內殿走出,我立即行過禮。
阿平倒是抱着小元兒沒起身,只問:“皇祖父你怎麼出來了?外邊冷。”
由於這兒的寢殿大,爲求節儉地暖就只建在內殿裡,外殿確實要比較冷一些。而朱元璋只擺擺手說無礙,目光一落在桌案就低詢:“抓週?”
剛纔我也看到了便在腦中閃過此念,這好像是一種風俗,在嬰孩週歲時拿出幾樣物件讓其選,從他選擇的東西來推斷將來可能會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
阿平淺笑着回說:“也不是,就想瞧瞧他會喜歡什麼。”
朱元璋搖了搖頭,“既然是抓週,必然是要有文也有武。”轉身便對老公公吩咐:“去把朕的弓與劍拿來。”老公公立即應聲朝內殿而去,出來時手中拿了一把黑色大彎弓和一把銀色長劍。
我從小元兒那程亮的眼睛就知道他的選擇了,心中輕嘆,這小子就是個全屏自個喜好、而且喜新厭舊的人,前一刻可能會喜歡毛筆,下一刻看到老公公手中拿出的長劍和弓立即就被吸引了注意,桌案上那些哪還入得了他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