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沉寂了好一會,阿平緩緩而問:“以你多年盜墓的經驗,判定那具女屍死了有多少年?”原本驚惶不安的陳二狗顯然沒想到阿平會有這一問,先是愣了一愣然後立即回道:“據小的觀察那屍骨應該至少死了有二十來年了,且在死時還是年輕的。”
我不禁深蹙起眉來,都說皇宮是最險惡的地方,每一天都有人在無辜消失,每一口枯井底下都可能埋藏着冤魂。我有幸得阿平的庇護,沒有接觸到那些勾心鬥角的宮鬥,卻仍然幾次都差一點沒了性命,可見深宮之內的醜惡隨時都有可能曝露。
歸根到底,爲的還是一個權字。那些宮妃表面是想在皇帝面前贏得恩寵,其實有幾個人是真心以對的,哪怕真的愛上了帝王,怕也更愛那背後的權利吧。
陳二狗被燕七帶下去了,會不會受罰我不知道,但能肯定阿平不會殺他。這個人雖然行爲不好,但卻是個特殊的存在,既然當初連銀杏村上阿平父親的衣冠冢被盜了都沒惹來殺身之禍,斷然不會因爲今天這事對之動殺念。
不過我看阿平在這之後很沉默,連午膳都沒怎麼吃就回了房中。我等把兩孩子料理後回屋去找他,見他拿着那塊龍形玉佩在手中摩挲着。
不等我走過去就聽見他問:“你知道這塊玉佩的由來嗎?”
心頭一頓,他這話是認出這塊玉佩是誰的了?我搖搖頭,走到他身邊坐下後輕道:“你說說呢。”他輕勾了下脣角,緩緩而道:“我曾經有一塊與這一模一樣的玉佩,不過我的那塊是淺綠色的,是皇祖父給我的,但後來被父親給摔碎了。當時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將我的玉佩奪去後摔碎在地上,現在我想我明白了。”
我應該是理解他的意思了,伸手握了他的掌,“都過去了。”
他擡起眸看我,“我沒事,只是有些感慨。塵封了那麼久的事和人,居然也會有曝光於青天的時候,其實在燕七說底下是個墓穴時我就隱有所感了,能讓陳二狗心動的墓穴必然不凡,而一個死在皇宮中的女人不是普通的宮女就是宮妃了,直到看見這塊玉佩便可確定了。父親終究還是對她有情的,所以纔會將皇祖父的玉佩贈給她又在後來怕睹物思人而摔碎了我的那一塊,後來父親病故怕也是這原因吧。”
如果是,那他父親當年必然很痛心,卻又無可奈何。身處那個位置,連心愛之人都保不住,明知已遭難卻仍然要維持表面平衡假裝不知,這得嚥下多大苦?
朱標是個文人,性格儒雅溫善,卻最終因此而鬱卒於心,直至早故。何其悲哀?
突覺阿平反握回來,直直鎖定了我的眼睛,“阿蘭,我不會像父親那樣的,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我生來還有何意義?”
“別這麼說你父親。”
他眸光一沉,“我說得是事實,以前我敬慕他,崇拜他,可是原來在那光滑鮮麗的背後卻遮掩了太多醜惡。他是個懦夫,爲求朝廷平衡連自己的女人都要犧牲,卻在殘忍過後還假惺惺的……”我捂住了他的嘴,不明白爲何突然他變得如此極端,不願他如此去想他的父親,誠如他所言,他原來是有多仰慕那個早故的父親,不惜從宮廷到銀杏村三年守孝。
可我的手被他拉了下來,原本陰沉的眸色驟然間變回了溫和,他輕捏了下我的掌心後才道:“別擔心我,剛我只是模擬了下父親當初的心態,揣摩他何以鬱卒到輕生。”
“你說什麼?”我大吃一驚。
他諷涼而笑了下:“所有人都以爲父親早逝是因爲病故,殊不知父親是輕生而故的,我親眼所見。皇祖父當機立斷將事情給壓了下來,並對外宣佈父親因病而故,就連呂氏也不知內情。之所以遣我去銀杏村守孝三年,也是爲了將此事掩蓋抹去。”
我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這怕是又一樁宮廷秘事,朱標居然死於輕生!
阿平將頭埋進我的脖頸間,嗡聲而道:“父親到後來其實就活在了自己的世界,對誰都不太理會,皇祖父爲了怕傳出去就閉宮了,連呂氏都不允准進殿。我是除去皇祖父外唯一能進殿的那個,原因是父親只有在看見我時會有反應,他會拉了我去讀書。而我與他說話,他也會認真地聽,可我絕沒想過會在某一天夜裡父親當我的面飲下了鴆酒。”
我下意識地環抱住他,能夠感覺到他這一刻是脆弱的,想要阻止他再說下去,但又覺得假若這些事憋藏在他心中長久可能說出來會更好一些,於是沒有去開口。
他頓停了片刻後又輕聲道:“我是看着父親喝完酒倒在面前的,血從他嘴裡流出時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裡頭是我當時不懂的情緒,現在回想怕是透過我在思戀故人。”
而這個故人,他從未謀面,即使是生母,是的,即使是他的生母。
我很心疼這樣的阿平,當年他不過是個少年,卻要目睹父親的死亡,獨自承受壓力,且還要將秘密吞進肚子裡。從他描述來看,怕是當年朱標得了憂鬱症吧,原因有很多種,可能是因爲阿平那已故的生母,可能是因爲承在肩上的壓力太大,也可能是,他根本就不想當這個皇帝卻被朱元璋授命爲太子不得不當,於是最後選擇了那條路。
這個時代的人肯定不知道憂鬱症是個怎樣的病症,怕只會籠統的以癔症來歸之。到了我那個時代就變得很常見,也很令人難過。會有人說這類人太過自私,他們選擇了死亡卻將痛苦留給了活着的人,朱標之死怕也是亦然,首先阿平失去了父親之痛,其次是朱元璋失去了一直精心栽培的兒子之痛,而呂氏則失去了丈夫之痛。但是,患有憂鬱症本身與自私無關的,他們是被禁錮在了自己的世界走不出來了,思維與世界隔絕,死亡有時候對他們而言是解脫。
計算不出來孰對孰錯,只是爲少年時的阿平感到心疼,若我在那樣的環境下成長怕是也要被感染得憂鬱症吧。這就難怪阿平在某些時候,比如對待我的事情上有時候會很偏激,怕是朱標對他終究是有影響的。
我們是站立着兩人相依的,他將脆弱的一面徹底剖析在我面前,不是對我信任,也是習慣了從我身上尋找溫暖。我的無聲讓他貼得更緊,“媳婦,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你,是你將我從那個陰暗的世界一點點拉了出來。”
我想了下,也對他表白:“其實我也一樣,在遇見你之前我將自己與這個角色分得很清楚,看待每一件事都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哪怕對阿爹阿孃和小同,我也從未真正將自己代入進這個角色裡,直到遇見了你。我開始忘記將意識抽離,漸漸地就融入進來,也接受了自己其實能與這個時代相融,是你讓我覺得命運將我帶來這個時空並不是一件壞事。”
“假若,”他頓了頓,艱澀而詢:“有一天我不在,或者真的讓你生氣了,你會離開嗎?”
“離開哪?你認爲還能離得了嗎?”我不等他答又緊接着道:“也不知道是誰像個惡霸似的不許我走,若有反抗直接綁了就走的?有你在,我還能去得了別的地方嗎?”
“不能,也不許。”他沉沉而答,擡起的眉眼裡幽邃堅定。
我試圖輕鬆了語氣來緩和微顯凝滯的氣氛,故意聳聳肩說:“好啦,知道啦,我哪都不去,你在哪我就在哪總行了吧。”話落在他臉上輕印了一吻。
他不滿意地點了下脣,並且吐槽我:“敷衍。”
我抿了下嘴角,不吝嗇地去親他的脣,卻被他摁住了頭直接攻城掠地侵佔,直吻到我呼吸不暢才鬆開,感覺連嘴脣都有些發麻了。
自從有了孩子後,與他之間的親密就變少了,畢竟兩個超大電燈泡在那嘛。我從阿平眼中看到了情動,眸色也變暗了下來,但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