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兒正歡喜不已,冷不防瞥見春瑛與十兒站在桌邊,前者?是看到了信的內容,不由得有些驚慌失措:“你們……你們幾時進來的?”
十兒笑着答道:“方纔聽到姐姐在這裡笑得歡,俱一時好奇過來瞧瞧,到底是什麼好事?姐姐說來聽聽,也叫我們高興一回?”手下暗暗掐了春瑛一把。
春瑛微微呲了呲牙,也笑着問:“這二甲傳臚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今科的二甲第一?那可真了不起,可是老爺、太太生前的熟人?”
菊兒咬着吞不說話,青姨娘抹去眼淚,走過來道:“是從前老爺交好的一個官兒,他的長公子中了二甲傳臚。原是從小兒就認得的,因此先前一聽說他本科要進京趕考,二老爺便早早叫人去打聽了,如今他高中,咱們也替他高興。這原不是什麼大事,先前針線房不是送了幾匹料子過來,說是要給小姐裁新衣裳的?你們可看過了?料子花色質地如何?”
春瑛與十兒對望一眼,非常配合地回答道:“已經看過了,料子倒還好,就是花色太豔了些。我琢磨着小姐未必會喜歡,就讓他們重新挑選了再送新料子來,針線房那邊還沒鬆口呢。”十兒補充道:“他們說是老太太和太太交待的,小姐平日打扮略嫌素淨了,先前在守孝,穿得素些是守禮,如今出了孝,年輕女孩兒家正該穿些鮮豔的服飾纔好。可小姐一向不喜歡衣服料子上太多花兒,咱們正跟那些人扯皮呢。”
青姨娘點點頭:“客氣些吧,原是在這府裡寄住的,雖是親戚,也不好太過違了主人家的意。若針線房再送料子來,你們只管收下便是,跟她們說,衣裳咱們自己做了,不必勞動他們。你們自己斟酌着,若嫌料子不好,只管支了銀子叫咱們家的人到外頭買。
春瑛應了,給十兒使了個眼色,便順勢退了出來。兩人也不多話,急步便往房間的方向走。自打南棋出嫁,十兒便搬過來與春瑛同住,說起悄悄話也方便。
轉了角正要進門,春瑛眼角掃到一個草綠色的身影,正站在對面廊下,緊靠在廊柱後頭往上房方向看,她仔細一瞧,發現那是東兒,眼神幽幽的,似乎帶了一絲不甘。她心下疑惑,以爲自己是看錯了,正要看得請楚些,東兒忽然有所察覺,雙眼瞥過來,瞪了她一眼,便轉身回自己房間去了。
春瑛皺了皺眉,聽見十兒在催自己,便進屋關上了門。
十兒拉她坐下,飛快地道:“我瞧這送信來的人八成就是那爲顧公子了,看上去,似乎是個挺有才的?這二甲傳臚是什麼意思?聽起來比二少爺強得多?! ”
春瑛笑道:“考中的人分三甲,一甲就是狀元、榜眼和探花,二甲傳臚是二甲第一,其實就是第四名,二少爺是三甲一百多名呢,這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我記得從有姑太太提過,這位顧公子年紀只比表小姐大一些,家裡也是書香門第,稱得上是家學淵緣,他這樣年紀,就能高中二甲第一,稱得上是很優秀的青年俊彥了。”
十兒面上一喜:“這麼說,他不是個窮光蛋了?來向表小姐提親也夠份量了吧?”
春瑛想了想:“夠是夠的,我記得他父親好像是在外省做官的,至少是個知府啥的,顧公子既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己又有功名,配表小姐是足夠了。而且姑老爺生前似乎還跟顧家老爺約好了要結親。”不過沒有正式訂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十兒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全身往後面的牀上一倒:“這樣我就放心了。那樣的官宦人家,不管有錢沒錢,論門第不比咱們侯府差多少,這顧公子本人又比三少爺強些,只盼着老太太快些點頭把在小姐許給他,我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膽,生怕表小姐跟老太太、太太鬧翻了,連累了咱們。
春瑛點點頭:“我先前還在疑惑,表小姐怎麼一直不吭聲?都出了孝了,又是在這府里長住的,她就不怕再拖下去,老太太會給她和三少爺辦喜事?原來她是在等顧公子科考的結果。也對,如果不是本年開了恩科,至少還要再等兩年,顧少爺才能中進士呢,到時候說不定就晚了。”
十兒用手撐起上半身,朝她眨了眨眼:“春兒,我發覺你知道的比我多呀?這顧公子的事兒……你是打哪兒聽來的?”
春瑛一怔,隨即乾笑幾聲:“這個麼……以前聽人說的……隔得太久.我都快忘了……”
十兒朝她做了個鬼臉:“你這小蹄子,不聲不響瞞了我多少事!”但她也不多問,跳下牀來,重新打開房門,“青姨娘叫咱們去領料子呢,快點兒吧!”又回過頭來擠擠眼睛,小聲道:“料子顏色鮮豔些也好,索性再領幾匹大紅的吧?再把各色絲線也多領些回來?咱們也該蒐羅些喜慶的繡花樣子了。”春瑛偷笑,一把將她推出門。
科考結束後,京城裡掀起了一股婚禮的熱潮,大部分新郎都是榜上有名的學子,他們有些是考前匆忙定下婚約,還沒來得及拜堂的,有些是考中後被富貴人家看中,招了做女婿的,也有些是自認身價提升,嫌棄了家鄉沒見過世面的未婚妻,送了一封退婚書,便在京中求了千金小姐的。有人看不慣,有人心生妒意,也有人不忿地跑去告狀。一時間,整個京城都熱鬧起來。
在這股熱鬧中,二少爺李敞的婚事也擺上了檯面。
雖然樑太師對這個未來女婿的名次不太滿意,但總算是有了做官的資格,只要想辦法叫他父親李章謀個肥缺,再由自己安排一兩個信得過的幕僚,外放出去幾年,也能成爲不大不小的助力。就算幫不上大忙,咯應咯應李章也是好的。
這麼想着,樑太師很快就叫兒子去門去催婚了。
李敞雖然也高興能早日娶個美人回家,但這樣被人逼着,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侯爺倒是沒說什麼,到大女婿靖王府上轉了一圈,回來便宣佈準備辦喜事。
因爲李敞是庶子,侯爺並沒打算大肆操辦,只看在他剛剛高中的份上,命令家人擺上二十桌酒席。樑家來人磨了半日,好不容易增加到三十桌,但請的賓客的份量,卻打了幾分折扣,原本說好要請的一衆親王郡王、公侯貴族和六部高官,只剩下靖王夫婦,與幾家近親,再添上京中與侯府交好卻有封爵而無實權的人家,而樑家的一應親朋好友,則由樑家自行招待,橫豎他家嫁女兒也是要請客的。
樑家人爲了結成這門親,忍着氣回去了。花姨娘好不容易靠着兒子得了風光,正打算顯搖顯擺呢,就被澆了盆冷水,到侯爺面前哭了半。,卻被他叫人攆出去了,羞得沒臉見人,終日躲在屋裡不肯出來。安氏聽說後,心下大悅,特地帶了親信丫頭過去慰問了一番。
春瑛院裡仍舊平靜地做着針錢,偶爾下廚做做點心,或是管教一下幾個小丫頭,閒時跟十兒聊聊天,只當府裡發生的事是與自己無關的八卦,倒也輕鬆。只是在獨處時擔憂一下久無消息的胡飛,再想起周念,發一回怔,日子便平平淡淡地過去了。但不久後,她家裡就捎了信來,說路二叔成親的日子終於定了,就在十天後。
早在二少爺李敞參加殿試前,侯爺就發覺長子的處境有些不妙,他一向疼愛這個孩子,捨不得讓李敬受苦,便想辦法託了人,給李敬在旗手衛捐了個百戶。慶國侯府上原是武將,只是幾代傳承下來,已經不再掌軍權,但在軍中還有香火情,因此侯爺的行動還算順利。大少爺李敬平空得了個官職,反倒加快了分家的步伐,親信的家人大半派到新宅去了,其中就包括大少奶奶身邊的青檸。
春瑛一直沒見到青檸,又少跟二叔聯繫,因處直到這時候才得知婚禮的消息,也有些忙亂,幸好賀禮是一早就備下了的,到了婚禮當天,她特地向霍漪求了假,便出府去參加叔叔的喜宴。
路二叔的婚禮自然比不得二少爺的,也比不得王“前”總管嫁女兒的風光。不過是借路家的院子擺了四桌酒,招待親戚與平日交好的侯府家人,又在屋裡招了兩桌,專門請女客。路有貴跟府中管事打了招呼,借西廂房幾日,收拾乾淨了招待新娘子,等酒席結束了再讓小兩口回自家小院去。
外頭席面上極是熱鬧,路二叔被勸了一杯又一杯,卻還高興地喝個不停。
屋裡的氣氛也很熱烈,勸酒聲絡繹不絕,連春瑛也被灌了兩盅,秋玉嗔着替妹妹擋了,反叫女客們打趣,羞惱得拿起酒壺就要灌人。平安夫妻今日也到了,嫁作人婦的梅香出落得越發標緻,穿戴貌似低調不顯眼,春瑛卻眼尖地認出那都是新上市的好料子,做工極好,首飾也是時新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心中知道她過得很好,也替她高興。
梅香眼珠子一轉,瞧了過來,微微一笑,便招手示意她坐過來,問起她如今的差事如何,表小姐脾性好壞,不過是閒談幾句,沒多久,便說喝醉了,要借春瑛的房間歇一會兒。
春瑛也不疑有他,忙將她迎進房間,擰了塊溼手帕拾她擦臉。梅香隨手接過,便將她拉到跟前,正色問她:“春兒,我問你,你在表小姐處當差,可有發現……她才什麼不妥?”
春瑛很是詫異:“不妥?這是什麼意思?” 梅香略一躊躇,才謹慎地道:“也沒什麼,就是有人在太太跟前提起,說是……表小姐在跟府外的人私下通信,怕是於她和三少爺的婚事有些阻礙。太太怕是醜事,就叫人悄悄兒去二門上打聽。若是沒事,自然最好,萬一真有不妥,你跟十兒都得警醒着些!”
春瑛吃了一驚,忙問:“姐姐可知道是什麼人在太太面前嚼舌頭?”梅香閉口不語,春瑛眼珠子一轉,放緩了語氣道:“這是怎麼說的?是誰在背後中傷呢?表小姐平日跟府外通信是有的,霍家小少爺隔幾天就有一封信來,二太太那邊也常常派人來問候,再者家有事要稟狂,不好當面回稟,都是寫成信件捎進來的。這些事老太太和侯爺也清楚,太太好好的怎會認爲是醜事?”
梅香聞言略鬆了口氣:“要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本來表小姐的事,都與我不相干,我只是擔心你和十兒兩人會受連累。差不多的人家,小姐們做了錯事,頂多就是挨幾句罵,關在家裡不許見人罷了,底下侍候的丫頭卻是沒有好下場的。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不管怎麼着,你回去說一聲,萬事小心些,如今二門上都是太太的眼線,不比先前王總管還在時便利。我們夫妻也是不願出什麼事兒的,外院多一半是平安在管呢,裡頭又牽涉到三少爺,鬧出來,大家都沒臉。偏偏太太卻是最端正不過的人,從來容不得不合規矩的事。你們自己多留心吧。”
春瑛心中哪有不明白的,忙鄭重謝過梅香,咬咬牙,翻出一對鐲子,說是“特地挑了送給姐姐作生日禮物”的,梅香笑着叩了她腦門一指頭,收下了,又重新回到外頭席上吃酒。
春瑛暗地裡咬牙,本來只要等到顧公子上門提親,表小姐的婚事一定,就什麼風浪都掀不起來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哪裡跑出來個程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