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曼在牀邊坐下,看爾容一張哭花的臉,嘆了口氣拿手帕替她擦擦鼻涕:“他怎麼不要你了?”
寧爾容就着季曼的帕子將鼻涕眼淚蹭乾淨了,才道:“這些天,他一直同我出去遊玩,對我那麼好,我以爲他是接受寧聶兩家這婚事了。但是現在,他竟然說他還不想成親…他把我當什麼了?”
說着說着,忍不住又要哭了,季曼連忙拍着她的背道:“你定然是聽錯哥哥的意思了,哥哥那人很木頭,對感情很遲鈍啊,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只有兩個侍妾,一個姨娘都沒有,是不是?他是真心想找一個人好好過日子,所以不想倉促,想你們再多相處一段時間,不是不要你。”
爾容一愣,可憐巴巴地擡頭看着季曼:“真的嗎?”
“我可是他親妹妹啊。”季曼心裡發虛,面上卻很鎮定地道。
寧爾容的眼睛又亮了,像太陽下出水的黑珍珠。這丫頭其實本心不壞,就是稍微驕縱任性。不過她對哥哥用情至深,也不失爲一個好嫂子的人選。
看了這侯府院子裡形形色色的女人之後,季曼覺得還是找一個一心一意只愛着聶青雲的人嫁給他,是最好的。
寧爾容平靜了下來,坐在牀邊理了理髮髻,輕咳兩聲道:“若是我誤會了,那就哭得不值當了…你這一身打扮,是要外出嗎?”
季曼點頭,奉老夫人之命回孃家,她今天特意換了一條最華麗的裙子,腰上戴着寧字玉佩,頭上簪着老夫人給的金鳥吐翠,手上戴了羊脂玉鐲,也是陌玉侯心情好的時候賞給她的。
“我回聶府去看看哥哥,順便跟他講講道理。聶寧兩家本就是親家,親上加親是好事,他這個木頭該開竅了。”
爾容眼眸動了動,小聲道:“那個…既然是去見青雲,那就順道替我給他道個歉,如何?”
“嗯?”季曼好奇:“怎麼該是你道歉?”
心虛地看了季曼一眼,寧爾容小聲道:“上次他說不想成親的時候,我扇了他一巴掌…也是一時情急。”
季曼:“……”
本來覺得媒婆工作應該挺好做的,現在發現好像有點難度啊。寧爾容這一巴掌下去,聶青雲再好的脾氣都不會轉過頭來繼續娶她吧?
“沒事,我會好好跟哥哥說的。”季曼拍拍爾容的肩膀,這小丫頭臉都快哭腫了,還是先讓她安安心吧。
陌玉侯給她安排的馬車是他自己經常出行用的那一輛,季曼聽苜蓿高興地跟她說着她們這次給聶家帶的禮,只微微一笑,心裡還是萬分忐忑。
雖然現在衆人都知道聶桑榆性子大變,變得溫柔賢淑,甚至重得了陌玉侯的喜愛。但是她怕那聶府之中有什麼老狐狸,會看出她的不對勁,萬一問什麼她答不上來的問題,那就完蛋了。
所以這段時間,她一直沒有責問過苜蓿什麼話,也沒有拆穿那銀子本來就是她自己的的事實。苜蓿曾忐忑問她衣櫃暗格裡的銀子哪裡去了,她也只是說拿出去做其他事情了。苜蓿她不打算處置,哪怕她有反心,也是她能聯繫到的、唯一一個瞭解聶桑榆的人。
更何況,她還想將計就計,將苜蓿背後的人給扯出來。
季曼坐上馬車,看着外面跟着在走的苜蓿,心想,身邊這麼多炸彈,聶桑榆還真是死得一點都不冤枉。
聶家是名門望族,目前當家的是聶向遠,官居三品鎮遠將軍。聶家大宅是皇帝欽賜,有南北院之分,聶向遠同其子女妻妾住南院,其弟聶向天,官居御史大夫,住北院。
由於門生衆多,人丁豐富,聶家一直是皇帝心中的一塊瘤。上次藉由聶貴妃失寵一事,聶家枝葉被剪去不少,如今也是規規矩矩,不敢做半點與規制不符之事。
老夫人提前給聶家送了信,聶家現在的主母陳素琴也就命人將聶桑榆的院子打掃了出來。只是別的歡迎,也是一概沒有的。
馬車到了聶府,季曼掀開簾子就看見府門口只站了一個聶青雲。
“哥哥。”季曼開心地喊了一聲。這男人是一直對她最好的,她在現代沒有哥哥,在這兒也算圓滿了。
聶青雲微微一笑,見她氣色比上次又是好了幾分,不由地上前一步,想伸手摸摸她的頭髮,卻看見那華麗的髮髻,手一頓,就慢慢收了回來:“下人說你晌午纔會到,沒想到倒是早了兩刻鐘。”
“哥哥一直在等我嗎?”季曼笑得眉眼彎彎。
聶青雲睨她一眼,帶着她往府裡走:“我是剛好從外面回來罷了。”
聶府很大很華麗,按照規制來說,這宅子都有些越矩了。不過是皇帝欽賜,也沒人能說什麼。季曼四處打量,就發現亭臺樓閣錯落有致,走廊之下是綠色的水塘。穿過水塘就到了南院,有丫鬟家奴經過,朝他們微微屈膝,便又繼續往前走了。
聶家這繁華程度,倒是讓季曼莫名地想起了紅樓夢裡的賈府,一時有些恍惚。
聶青雲見她不說話,還以爲她是不高興了,於是解釋道:“沉魚和悠然都還在上刺繡課,所以沒有來接你,幾個姨娘連同母親都在主院裡等着你呢。”
季曼回過神,有些緊張地道:“桑榆是晚輩,用不着她們來等吧?”
怎麼總覺得這府裡都是對她不太友好的感覺,聽見一衆女人在前頭等着,季曼心裡更是發慌。
“你現在是陌玉侯的平妻,她們等是應該的。”
陌玉侯官居一品,掌管六部,連聶向遠見着都得行禮,季曼原來看這書的時候還以爲是個閒職,沒想到這樣厲害。
聶向遠現在的正室陳素琴嚴格來說是聶桑榆的姨媽,親的那種,只是她不喜歡聶桑榆,打小就不喜歡。但是奇怪的是,聶青雲不知道是怎麼的,格外疼愛這個妹妹。
於是季曼也不太清楚,聶桑榆在聶家,到底算個什麼地位?
進了主院,上頭坐着一排姨娘,中間雍容華貴的女人笑着道:“可算是回來了。”
季曼站着沒動,她不知道是該跟她們行禮,還是該如何。這一屋子女人,除了中間那個肯定是陳素琴以外,其餘的她一概不認識啊。
陳素琴眼裡有一絲不悅,捏着帕子看了季曼一會兒,就道:“果然嫁得好就是不一樣,回來都不用給母親行禮了?”
季曼一愣,接着朝她跪下:“女兒桑榆給母親問安。”
陳素琴冷哼了一聲,也沒讓她起來,坐在位置上涼涼地道:“聶家何等地位,嫡女出嫁必爲正室,你憑藉着孃家的光嫁出去,卻自己不懂規矩,頂了個平妻的頭銜回來,旁人還要罵我教導無方了。”
季曼心裡也微微不爽了,陳素琴自己就是平妻上位,要不是聶桑榆的親孃福薄去得早,正室之位能落在這女人身上?
想起剛剛聶青雲說的話,季曼覺得自己在這兒沒必要低聲下氣的啊,在侯府那是要生存,在這裡還受這些窩囊氣幹什麼?
於是她沒管陳氏的吩咐就起身,拍了拍裙子,擡眼看着陳氏道:“母親放心,桑榆是生母一手教導出來的,與您沒什麼關係,旁人也只記得桑榆是父親髮妻所出,不會怪到您頭上。您當時還只是個平妻呢。”
屋子裡還有這麼多姨娘侍妾在,季曼這句話直接將陳素琴嗆得說不出話,顫抖着手指着她“你”了半天,臉色氣得發白。
聶青雲站在一邊,輕輕拉了拉季曼的衣袖。
季曼緩和了神色,笑道:“女兒這次回來,不過是奉寧老夫人之命,說靖文侯郡主與哥哥的婚事的,過一會兒就走,不會礙着母親的眼。”
“簡直混賬!”陳氏氣得風度都不要了,站起來道:“青雲的婚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操心?你這樣目無尊長,一回來就不把我放在眼裡,還以爲能說青雲的媒?你想得美!”
“母親息怒。”季曼微笑着屈膝:“正室當有之氣度風度,不用桑榆教給母親吧?”
“你!”陳氏氣極反笑:“好好好,你這一張嘴我如今是說不過了,可是我把話放在這裡,你想讓青雲娶那郡主,也得經過我的同意,我纔是他的親孃!”
季曼慢慢走過去,拿起旁邊的茶壺給陳氏倒了杯茶。雙手奉上道:“桑榆說的實話不中聽,母親也不必與我計較。關係到哥哥的終身大事,母親也該仔細想想吧?”
陳氏心裡是不反對聶青雲娶了那郡主的,畢竟身份在這裡,娶了寧爾容對聶青雲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只是她現在看不得聶桑榆這副樣子,以前還能捏着她蠻橫無理給她家法,現在氣得跳腳的反而是她自己,半點抓不到她的錯!
茶遞到眼前了,陳氏不想接,心裡一口氣咽不下去,伸手便去推開:“這件事我做主,輪不到你說話。”
她用的力氣應該不大,但是聶桑榆手裡的茶,竟然就這麼被她推了出去,摔在了地上,水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