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出氣
聖上大喜,羣臣一片讚揚之聲。
夏閣老和單大人對視一眼,等這邊散了,兩人去了內院外的夾道里說話,單超唏噓道:“沒想到這件事辦的這麼穩妥,下官方纔已讓人檢查過,結結實實沒有半點摻假!”
“此時陶然之幫了不小的忙,若不是他故弄玄虛的弄出個什麼霞光萬丈,也不會有人聯想到天降神兵的事情上。”祭臺是陶然之提出建議的,他現在當然願意幫忙,要不然聖上只怕連他也要厭上了,更何況,這個點子巧妙,陶然之也樂見其成,夏堰鬆了口氣,瞧着聖上的樣子,就知道他這是消氣了,不但消氣了還很高興,有種因禍得福的樣子,“休德的才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單超聞言贊同的點頭,道:“接下來該如何做,還請老大人指示!”
“等!”夏堰捋着鬍鬚道,“此事動靜引起軒然大波,我們儘管各方反應即可!”
單朝含笑應是:“那下官再去西苑當差。”話落和夏堰告辭,負手踱着步子往外走,卻忍不住笑着回憶這件事,注意是祝休德送來的,他和夏閣老一合計都覺的詞計可行,唯一不大容易的地方,便是“瞞天過海”,西苑那麼多人,怎麼才能做到讓人毫無察覺。
陶然之是最好的人選,他去找的陶然之,沒想到陶然之很爽快的就答應了,因爲這件事對陶然之來說也有好處啊,聖上被神仙眷顧豈不是他的功勞,陶然之立刻着人請了嚴懷中商議……
有句話怎麼形容來着,叫心知肚明的秘密,除了宮中瞞的死死的,誰會猜不到這其中的貓膩,不過別人知道不知道,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聖上相信!
聖上信了,誰有膽子去和聖上說實話,去告訴聖上您根本沒有被神仙眷顧,這是人爲的!
不是找死嘛!
這個事最絕妙之處也就在這裡了。
單超生出了股前所未有的順暢,事情就該這麼辦,讓人有苦不敢說,說不出,憋着忍着揣在心裡,兜着走……
鄭轅似笑非笑,看着宋弈漸行漸遠,他吩咐隨從,道:“你去查查,祭臺之事到底是誰的主意?!”他纔不相信是夏閣老的主意,不是說他沒有這心智,而是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路數,根本不是夏閣老的行事作風,他要是這樣人,也不會前面幾十年都不被聖上待見了。
倒是宋九歌,爲什麼要瞞着他!
“屬下立刻去查!”隨從應了一聲,鄭轅微微頓了頓,又道,“去請大皇子進來,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能避而不見,不但要來,還要大肆恭賀!”話落,就有人過來低聲回道,“六爺,太后娘娘的御攆已經出了宮門,正往這裡過來!”
鄭轅冷笑了笑:“好,來的正好!”夏閣老他們做了這麼一處好戲,他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纔是,話落,理了理衣袍,大步沿着原路回去。
幼清被薛思琴請去了三井坊,姐妹兩人正歪在炕上說話,薛思琴高興的拉着幼清道:“……你當時一說出來,就把我和你姐夫驚着了,不動聲響的將祭臺建好了,這樣一來,外頭那些個說聖上遭天譴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聖上的怒氣消了,祭臺到底是如何塌的也沒有那麼重要了,查起來也不至於壓着時間,走的步步驚心。”又道,“不過,依你所言,太后娘娘那邊會怎麼做?”
當然是禍水東引,讓聖上降罪大皇子,最好能封個番地遠遠的把大皇子打發了,她和薛思琴道:“我估摸着,今兒姐夫回來就能知道結果了。”皇后娘娘還有鄭轅也不會坐以待斃的。
“你可真聰明。”薛思琴高興的給幼清斟茶,“就是可惜了,你若是生作男子,定也能金榜題名,入閣拜相!”
幼清失笑,她也想成爲男子啊,她做事情也不必這樣舉步維艱了。
“小姐!”周芳隔着門簾子輕聲喊了一句,幼清聽到就和薛思琴抱歉道,“是周芳,我看看她有什麼事。”便趿鞋到門口,周芳見她出來,低聲和她說了幾句,“方纔二小姐藉口說來找您和大小姐,也出了門,不過她不是到三井坊來,而是去了平山書院,奴婢猜測,應該去找那位孫公子了。”
薛思琪等了好幾天,孫繼慎莫說幫薛家的忙,就是面也不曾露一次,她點了點頭轉身回了房裡,薛思琴問道:“怎麼了,可是家裡有什麼事。”
“是二姐。”幼清把薛思琪去平山書院的事情說了一遍,薛思琴臉色越聽越難看,幼清安慰道,“你先彆着急,我先過去看看,把二姐帶回來再說。”
薛思琴感激的握着幼清的手:“她若是不回來,你就讓周芳將她打暈了,或是綁了,省的讓她出去丟人現眼睛!”又道,“還有那孫繼慎,你告訴你三哥,作爲哥哥他怎麼也要出點力才成。”
“我知道了。”幼清應了是,道,“不好回去,祖母那邊就瞞不住,一會兒我們到隔壁去,再讓人來告訴您。”這裡也不好過來,這宅子裡還有祝家的僕婦,要是叫他們聽到了風聲,還不知怎麼看輕她們姐妹幾個呢。
薛思琴感激的握着幼清的手,親自送她到門口。
幼清上了馬車,由周芳和幾個魁梧的婆子護送着,徑直往平山書院而去。
平山書院在京城頗有名氣,座落在德勝門外,出了城門再走一炷香時間就到了,綠珠憂心忡忡的給幼清拿了藥出來,又給她倒茶,埋怨似的道:“二小姐也真是,等了這麼多天了,孫公子既然不出現,就肯定是沒這個膽子攪進這件事裡,二小姐還不死心,竟還上門去找他!”
薛思琪爲了這事還跑到青嵐苑質問周芳,到底有沒有將信交給孫繼慎。
“不讓她親自問問,她又怎麼會死心呢。”幼清其實並不擔心,若他是孫繼慎,這個時候就是找個甕把自己裝進去,也斷不會見薛思琪的,只等姑父的事情塵埃落定,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來,隨便找個理由,三兩句話就讓薛思琪相信他。
幼清其實可以理解,孫家子嗣不旺,二房更是人丁單薄,孫繼慎有着各種各樣的壓力,他害怕躊躇是人之常情,薛思琪讓他來幫忙,實際上是爲難他了,更何況,像這樣朝堂大事,他一個孩子也沒有這個膽子做主,到最後還是要問過自家伯父的意思,他們若是不同意,就是給孫繼慎幾個膽子他也不敢來啊。
“小姐。”綠珠看着幼清道,“咱們打聽到的事情一會兒要不要告訴二小姐?”
幼清沒有吱聲。
薛思琪坐在馬車裡,滿頭大汗。現在她房裡的丫頭婆子都換掉了,那些新來的根本不聽她的話,讓做點什麼事轉了身就去告訴方氏了,她一點事都不敢吩咐她們做。
這一回出府,還是她偷偷從潛出來,在街上租了馬車直奔潛山書院,可那車伕進去找孫繼慎都去了小半個時辰了,孫繼慎怎麼還沒有出來。
難道是被先生留住了?可即便留住了也該知道她出來一趟不容易,讓人出來給她回一聲啊,
薛思琪面沉如水,坐在馬車身子氣的直抖,讓他給姐夫幫忙,他沒有個聲音,給他寫信他屁都沒回一個,讓人去他家打聽,他家裡好的很,除了見不到他的人外,其它一切都好的不能再好了。
他還說讓自家伯母來提親,如今父親出了事雖說不應該接着說婚事,可於情於理孫家都應該上門來走動走動,就如趙家和陳家兩位夫人,每日不是親自過來就是派身邊的婆子過來問問,可孫家是一個人影都沒瞧見。
等她看到孫繼慎,她非要好好問問他,他到底想幹什麼,這個婚事還要不要結了,她薛思琪也不是嫁不去,非得粘着他不可!
可心裡這麼想着,薛思琪眼淚裡已經蓄滿了淚水,委屈不已!
“這位姑娘。”車伕從書院裡頭出來,回道,“小人沒有找到那位孫公子,裡頭的人說上午孫公子還在的,可這會兒人就不在了,許是出去了。”
薛思琪忍着怒唰的一下掀開簾子,問道:“你把那本書拿在手裡了沒有?”是他們約着的暗語,讓人手裡抓着一本“三字經”,話落,就看到那本三字經正穩穩的被車伕拿在手裡!
難道是孫繼慎沒有看到,或者真的出去了?
“我們再等等,你把馬車靠邊!”薛思琪不死心,讓車伕將車趕着靠在書院的外牆邊上,孫繼慎說他若下學都是從這裡回去的。
正午的太陽一點一點爬起來,明晃晃的烤的人頭暈目眩,因是租賃用的車,裡頭的褥子墊子越發的難聞起來,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薛思琪如坐鍼氈,後襟的裡衣溼漉漉的貼在身上。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馬車緩緩的駛了過來,和她的車並排停穩,車伕覺得奇怪,剛要問,對方車裡有個很好聽的聲音道:“二姐!”
“幼清!”薛思琪一聽到聲音立刻掀開窗簾,就看到隔着車幼清正凝眉看着她,薛思琪一愣,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幼清嘆了口氣,道:“你先過來吧。”又吩咐周芳把車錢付給車伕,薛思琪實在忍受不了車裡的氣味,就提着裙子在周芳的攙扶下坐到幼清的車裡來,她長長的鬆了口氣,讓採芩給她倒了杯茶,幼清吩咐周芳駕車,薛思琪放了杯子就道,“你別走啊,我的事還沒辦完呢。”
“你在等孫公子?”幼清無奈的看着他,薛思琪有些心虛的垂了頭,幼清道,“你等不到他的,因爲他已經從後門走了。”
薛思琪一愣,根本不相信幼清的話:“不可能,他爲什麼要從後門走。”說完,就意識到孫繼慎很有可能在躲着她!
“你若想見他,不如我陪你去找他好了,把話問清楚也好,免得你一直惦記着。”又道,“他這會兒約莫在素知齋裡喝茶!”她已經讓周芳查證過了。
薛思琪面白如紙,沒有出聲,幼清吩咐周芳:“走吧,去素知齋。”
周芳應了一聲是,重新進了城,小半個時辰後將車停在素知齋門口,車子剛停穩裡頭敲鑼打鼓說書唱戲的聲音就傳了出來,薛思琪緊緊的絞着帕子,不說一句話,周芳將車停穩單槍匹馬的進了茶館裡頭,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大步出來,身後跟着垂着頭心虛不已的孫繼慎。
幾個丫頭婆子跟着周芳紛紛退在了一邊。
“孫繼慎。”薛思琪也顧不得許多,掀了簾子就瞪着他質問道,“我給你寫信你怎麼不回,我來書院找你,你竟然還躲着我,你什麼意思,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
孫繼慎當即露出個驚喜的表情來:“琪兒,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他滿臉的高興,恨不得鑽馬車裡來和薛思琪一訴衷腸的樣子,“你給我寫信了我,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信的?”又道,“你在這裡做什麼,是來找我的嗎。”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薛思琪愣了愣,問道:“我給你寫的信,你沒有收到?”就疑惑的回頭看了眼幼清,幼清眼觀鼻鼻觀心盤腿坐在簾子後頭,根本不打算說話!
“你給我寫信了?我真的沒有收到。”孫繼慎站在馬車門口,隔着簾子和薛思琪道,“這兩天你三哥也沒有去館裡上課,你父親還好吧,你們去大理寺看他了沒有,我還想求我伯父……可是他說他官微言輕,就算是出力也是杯水車薪,說不定還要添亂,所以我……”他一副很內疚的樣子。
薛思琪眉頭緊緊皺着,又問道:“就算是這樣,可我剛剛去找你,你怎麼躲着我,還偷偷從後面出來。”
“沒有啊。”孫繼慎臉不紅心不跳,“我出來是和同窗越好了在這裡碰面,我根本不知道你去書院找我了,要是知道了,我怎麼可能不見你呢。”
薛思琪將信將疑,可心裡的氣已經消了一大半:“你最好沒有騙我!”又道,“我家出事,你們家怎麼也不上門去走動,這個時候乃是雪中送炭,最易博得我母親的好感了!”
孫繼慎爲難的笑道:“以往我們兩家也不曾走動,如今你們出了事我雖想讓母親去拜訪,可又怕別人覺得我們趁勢攀附,反而瞧不起我們家……”他有些自卑的樣子,期待的看着薛思琪,“是我沒有讓母親去的,你……不會怪我吧。”
薛思琪下意識的搖搖頭,覺得孫繼慎說的有道理,孫家的家世不如他們,難免心裡有些疙瘩,孫繼慎這樣考慮也在情理之中,她嘟了嘟嘴還想說什麼,可是千言萬語都在孫繼慎那一聲聲內疚中化解了……
“那,那你這幾天過的還好嗎。”薛思琪望着孫繼慎,打量着他,孫繼慎搖着頭,“不好,我整日想着你,我原以爲事情會很順利,沒想到薛大人出了這種事,不過,今天早上祭臺由神兵相助一夜修好了,聖上也高興不已,還說要大赦天下呢,薛大人一定會沒事的,等他好好的出來我就讓我伯母再登門,儘快把我們的婚事定下來。”他說着伸手過去,要去握薛思琪按着簾子的手,薛思琪微微一動避開了他,孫繼慎不以爲然,接着道,“我也怕你覺得我沒用,在你們家危難時刻,卻不能像祝大人那樣上下打點效力,我只能每天拼命讀書,將來高中皇榜,也不負你對我的一片真心。”
“你別多想。”薛思琪反過來安慰孫繼慎,“我不生你的氣了,你安心讀書吧,我家的事也不用你幫,我大哥也正在回來的路上了。”
孫繼慎滿臉內疚,嘆了口氣,無限愛憐的喊了聲:“琪兒。”他並不知道車裡頭還坐着幼清,所以說話沒有顧忌,可薛思琪知道幼清在裡頭,所以擰着眉頭有些不自在,她正要說話,忽然幼清出其不意的開口道,“時間不早了,二姐,我們回去吧。”
薛思琪臉色一僵,孫繼慎驚的跳起腳來,指着車裡頭瞠目結舌,薛思琪將簾子放的小了些,對孫繼慎道:“是我表妹。你回去吧,我出來時間太長了,也要走了。”她垂頭喪氣的,心裡雖沒了氣,可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卻有個地方隱隱的痛!
“好,好。”孫繼慎目光朝裡頭直瞟,可惜裡頭暗暗的除了一個芙蓉色素面的衣角外什麼也看不到,他不好再看,就只得和薛思琪道別,“那你保重自己!”
薛思琪沒說話點了點頭,隨手就放了簾子。
周芳又重新走了回來,便無表情的跳上了車,馬車嘚嘚的走遠,孫繼慎戀戀不捨的看着車走遠,才搖着身上垂着的馬踏飛燕的玉牌重回了茶館!
“消氣了?”幼清看着薛思琪,不露喜怒,薛思琪搖搖頭,“我……我心裡有些不舒服。”
幼清冷笑了一聲,道:“不舒服就對了,因爲他在騙你!”薛思琪聞言一愣,有些不悅的看着幼清,幼清就道,“索性出來了,那我們就去他家門口坐會兒。”
“這……可以?”薛思琪驚愕的看着幼清,幼清淡淡的道,“不止這些。”話落,她隔着簾子對周芳道,“將你打聽的事情告訴二小姐。”
街道上嘈雜的人流聲,馬車吱吱嘎嘎的軲轆滾動聲中,周芳沉穩有力的聲音傳到薛思琪的耳中。
“孫公子的家只有兩進,他住在前院,孫二太太住在後院,孫二太太房裡共有四個丫頭兩個婆子,孫公子房裡也是四個丫頭一個小廝……”周芳說着微頓,薛思琪聽着不以爲意,房裡有丫頭服侍也沒什麼,也只有他們和三哥房裡沒有放丫頭,再說,小廝做事哪有丫鬟辦的周正細緻。
“那四個丫頭,兩個還留着頭,年紀約莫八九歲的樣子,還有兩個已經梳了頭,管着孫公子房裡的事。”周芳的話一落,薛思琪就倒吸了一口冷氣,“你說什麼?不可能!”孫繼慎說他房裡沒有人,他不會騙她的。
周芳覺得薛思琪又笨又傻,所以根本沒有搭理她,自顧自的道:“孫公子偶爾會去牡丹閣,他在牡丹閣中還有個相好的,因爲他家境並不富裕,那位叫春花的姑娘還常常自貼銀子給他用,似乎只等他成親,將來好將她接回去做妾!”
“你胡說!”薛思琪滿臉通紅,腦子裡嗡嗡的響,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不停重複着這三個字,“你胡說……”
周芳該說的已經說完,冷笑了笑停了話。
幼清看着薛思琪如同夢囈似的說着話,心裡嘆了口氣,前一世她和孫繼慎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但孫繼慎肯定是納妾了,而且不但如此,他房裡早年就是有通房的,其後就是因爲薛思琪壓着,纔沒有將那丫鬟擡成姨娘。
薛思琪是景隆三十五年年底嫁過去的,景隆三十七年就出了事,也就是說在他們夫妻那股熱乎勁兒還沒過去時,孫繼慎就擡了姨娘了……
“二姐。”幼清拉着薛思琪的手,“我們沒有必要編着話騙你,是不是真的我們大可以去牡丹閣打聽一下。”又道,“其實,他這樣的情況也很常見,這天下男子像大表哥和三表哥這樣的人並不多,哪個府邸裡未成親的少爺房裡不放個一兩個丫頭,管的嚴規矩大些的人家,就晚些放,管的鬆些沒規矩的人就放的早一點。你若真喜歡他,覺得這些你都無所謂,那你就別介意這些事,大不了等你嫁過去把他身邊的人都清理出去,你說是不是!”話落,又對周芳道,“走,我們去牡丹閣。”
周芳應了一聲,把車駕到牡丹閣後巷子裡,她同樣當槍匹馬的進去,不一會兒提溜了一個小丫頭出來,小丫頭被蒙了眼睛,周芳將她放在馬車邊,對幼清道:“這就是服侍春花的丫頭。”
小丫頭瑟瑟發抖,以爲是哪個人府裡的夫人過來尋仇的,可是找春花就好了啊,爲什麼要找她們做奴婢的。
“你說。”周芳聲音冷冽,一手捏住了小丫頭的脖子,“孫家的公子是不是和你們春花姑娘相識!”
小丫頭要報命,聞言胡亂的的點着頭,想也不想就道:“是,是,孫公子從去年就和我們姑娘好上了,他每個月來兩次,我們姑娘有時候見他寒酸,還會私下貼銀子給他花,還會給他做衣裳,孫公子還說,他馬上就要成親了,等他成了親就將我們姑娘接回去,到時候讓我們姑娘堂堂正正的做太太!”
“滾,給我滾!”薛思琪緊緊攥着拳頭,掀了簾子照着小丫頭臉上就是一巴掌,“滾!”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騙她。
小丫頭一骨碌滾在地上,差點暈過去,周芳不想驚動別人,將小丫頭提起來送進院子裡又重新回來,將車駛出巷子裡。
薛思琪一動不動坐着。
“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傷自己的身子,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他騙你,也是因爲他知道你比起真話來,更願意聽這樣的話,他當然會編個美夢說演給你看。”幼清拿帕子給她擦了擦眼角不自覺淌下來的眼淚,幼清語氣輕柔的勸着道“你應該慶幸,這個時候知道了這些,認清了謊言,若是將來你嫁過去再知道這些,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薛思琪發着顫,嘴脣青紫面上毫無血色,她視線一點一點移過來看着幼清,問道:“幼清……可是……可是……我好難受。”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心裡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磨着割着,你舊疾犯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痛不欲生!”
幼清移過去一點,將她抱在懷裡,薛思琪蜷縮在她身邊,眼睛瞪的大大的直直的看着前面,沒有聲神采也沒了生機,但眼淚卻大顆大顆的落在衣襟上,幼清心頭微酸,前一世薛思琪一定也是這樣吧,那時候她是待在什麼地方,縮在誰的懷裡,有沒有人安慰她開解她呢……
孫繼慎是她自己寧願和姑父翻臉也要嫁的人,可等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被騙了,她那麼要面子的人,一定不會告訴家裡人,那時候她是有多生氣,多難過,多絕望……所以盛怒之下,她纔會做出那樣極端的事情來吧,讓孫繼慎爲他的行爲付出代價,一把大家都燒死,只有死了才最乾淨。
“周芳。”幼清吩咐周芳,“我們去三井坊。”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到了三井坊,幼清下了車,薛思琪卻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生氣似的,一動一動的歪在褥子上,幼清只好求救的看着周芳,周芳有些不屑的看了眼薛思琪,雙臂一伸將薛思琪攔腰抱起來,大步進了院子裡。
採芩和綠珠讓跟車的婆子去廚房燒水泡茶,她和採芩把客房收拾出來,周芳將薛思琴放在貴妃榻上,薛思琪還維持着剛剛的那個動作,一動不動。
“琪兒!”薛思琴由春銀扶着快步走過來,一進門就看到薛思琪跟死了似的靠在那邊,她怒其不爭的走過去,照着薛思琪的手臂就抽了兩下,“你說你腦子都長到哪裡去了,被人三兩句花言巧語就把你騙的團團轉,什麼都不知道,就吵着要嫁給他!父親什麼人,他看過的人能比你少?他既然不同意,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斷不會害你的。”
薛思琪沒吱聲,可依舊在哭!
“別哭了。”薛思琴喝道,“哭有什麼用,你該慶幸,現在讓你知道了這些,要是你一條道走到黑真的嫁過去了,將來你就是哭都沒地兒哭去!”
薛思琴睜開眼睛,痛苦的看着薛思琴,一字一句道:“大姐,你能不能把三哥找來。”
“怎麼了?”薛思琴一愣,回道,“我已經讓人去找他了,他一會兒就過來。”
薛思琪就攥着拳頭道:“我不甘心,他竟然騙我!”薛思琴太瞭解自己的妹妹了,她自小最恨的就是那些表裡不一的人,若是知道了誰騙她,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非要出了那口惡氣才成,“你不會是要三弟找人打孫繼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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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能。”薛思琪厭惡的道,“我一想到他和我說的那些話,我就噁心。”他說他一生一世對她好,說他房裡沒有人,說他除了她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哪個女子,說一輩子不會騙她,對她說的所有的話都是發自肺腑的,沒有半句假話!
可是,事實上呢,他根本就沒有一句真話。
她也終於明白,爲什麼剛纔孫繼慎和她解釋過後,她爲什麼會覺得不舒服,因爲直覺上,她也覺得孫繼慎的話不真實,所以她會不高興不舒服,可又不願意去面對,直到幼清毫不留情的點出來,她才明白!
“大姐。”幼清微笑着走過來,“三哥可是哥哥,妹妹被人欺負了,他出個頭是應該的。”又道,“再說,孫公子確實欠教訓!”
薛思琴愣住,心裡轉了轉又忍不住去看薛思琪,就見她滿臉的憤怒,若不將她心裡這口惡氣出了,到時候指不定還會惹出什麼事情來,想到這裡她和薛思琪道:“等你三哥回來我來和他說。”
姐妹三個人都是心事重重的在房裡坐着,薛思琴心裡煩躁的很,父親的事還沒出結果,薛思琪這裡也不省心,要不是家裡有幼清在,她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局面,她想着不由感激的拉着幼清的手,道:“以前只當你比我們小,我們要多照顧照顧你,沒想到最後卻是反過來,是你在照顧我們,家裡的事情也是,也都是你在打理!”
幼清笑笑,和薛思琴並肩坐着陪着薛思琪。
“怎麼了!”薛瀲大步進了門,“怎麼不回家,也不去大姐家裡頭,反而躲在這裡來了。”他目光四處一睃就發現薛思琪神情怪異的靠在軟榻上,她不解的指着薛思琪道,“她這是怎麼了?撞邪了?”
“三哥!”薛思琪一看到薛瀲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走過來咬牙切齒的道,“你一定要幫我出口氣,幫我將孫繼慎狠狠打一頓!”
薛瀲聽的莫名其妙,問道:“爲什麼要打他,他怎麼了。”他並不知道薛思琪要嫁孫繼慎的事情,只當薛思琪說錯了什麼話惹了薛鎮揚不高興,罰她跪祠堂。
畢竟是正貪玩的年紀,他對內宅的事並不上心。
薛思琴就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薛瀲聽的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道:“你和孫繼慎?你們怎麼認識的,誰給你們遞的信?”他這話問到了點子上,因爲沒有人幫忙,薛思琪和孫繼慎不可能能通的上信,甚至他們連頭一面都見不上。
“是二哥。”薛思琪垂了頭,回道,“二哥幫我們認識的,還給他傳了第一封信!”
薛瀲氣的不得了:“你這個笨蛋。”他捏着拳頭來回在房裡走,“好一個孫繼慎,竟然揹着我打我妹妹的主意,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來。”他腳步一頓,對薛思琪道,“你給我等着,我要不把他打的連他娘都不認識,我就不是薛三爺!”話落大步往外走,幼清根本不相信薛瀲那繡花枕頭似的能把孫繼慎怎麼樣,她朝周芳打了眼色,周芳不動聲色的跟着薛瀲出了門。
薛思琴不放心想要拉住薛瀲,幼清低聲和她道:“有周芳在,他不會吃虧的。”
“那不會出人命吧,父親還在大理寺,別又將三弟繞進去了。”薛思琴憂心忡忡的,幼清道,“我和周芳說過了,她會點到爲止的!”
薛思琴終於鬆了口氣。
薛思琪卻像癱了一樣在椅子上坐下來,嗚嗚的埋頭哭了起來,薛思琴也不攔着她,索性這裡除了她們也沒有外人,讓她哭個夠好了,發泄一下,以後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罷!
薛思琪哭了一個下午,一雙眼睛腫的跟桃子似的,薛思琴讓人煮了雞蛋給她敷,折騰了好久才稍稍好些,可還是不放心,道:“若是娘知道了肯定要問你怎麼弄的,又要擔心你。”
“我不去娘那裡,直接回房歇着就好了。”薛思琪自己抓着雞蛋揉着,情緒低落,薛思琴看了眼幼清,道,“也好,回去就歇着,讓幼清和娘說一聲。”
薛思琪點點頭,兩個人收拾了一番正要走,薛思琴留在家裡守着的門的問蘭來了,她道:“老爺回來了,還問夫人去哪裡了,奴婢就說您陪着二小姐和方表小姐在這裡。”
“知道了。”薛思琴擺擺手,看天色不早了,就道,“索性就在這裡吃了飯再回去吧,我讓人回去和娘說一聲。”
幼清想知道今天西苑那邊情況如何,就點頭,薛思琪咕噥道:“你和幼清去吧,我在這裡歇會兒,一會兒幼清走的時候再過來接我。”
薛思琴見她一副蔫耷耷的樣子也不想讓她過去,讓祝士林瞧見了不免要問幾句,她點了頭留了春銀在這裡,就和幼清去了隔壁,祝士林站在廳門口等着她們,見薛思琴回來,不由問道:“怎麼不和姨妹在家裡說話,反而去隔壁了。”
“那邊不常去,也沒什麼人氣,我們便想在那邊坐坐。”薛思琴溫柔的笑着,“夫君還沒吃飯吧,我這就讓人擺膳。”
祝士林也沒有多想薛思琪爲什麼沒來,出聲道:“用膳不着急,正好姨妹在,我有事和你們說。”
是關於朝堂的事,幼清和薛思琴都很想聽,兩人對視一眼跟着祝士林進了正廳裡。
“今日一早祭臺的事情一出,朝堂都震動了。”祝士林看着幼清,尷尬的道,“不過……夏閣老他們都以爲這個主意是我拿的,我又不好解釋……”他總不能告訴別人這事兒是幼清一個小姑娘想的吧,他是無所謂,而看保不準別人不會介意,甚至於對幼清的名聲影響也不大好。
幼清理解,笑着道:“姐夫做的對,我畢竟身份有限,您這樣是爲我好。”
祝士林連耳根都紅了,薛思琴忙打圓場道:“那後來呢,事情如何?”
“哦。”祝士林注意被轉移,面色也自然了一些,回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自宮中趕過去了……範大人也不知怎麼找到了兩位工匠做證,說出事的頭一天,他們見到有幾個親衛軍打扮的人進了琳琅閣裡,還往擺在撫廊下已經和好的米漿裡倒了什麼,直指大皇子。”祝士林眉頭緊擰,神色緊張,可見當時的情形確實不容樂觀,“聖上立刻傳了大皇子來問話,大皇子空口辯駁,一味說自己沒有做,可卻沒有半點證據!”
這個事兒吧,其實關鍵是要看聖上對大皇子到底有多少父子之情,若對大皇子還有半分疼愛,自然會徹查到底,可若沒有,當然就是別人拿了“證據”他就開始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聖上沒有降罪吧?”薛思琴心都提了起來,若是真降罪了大皇子,那這將來的皇位人選可就真的可能只有二皇子了!
“聖上是要同意太后娘娘的話,封大皇子爲成王,讓他去蜀中。”祝士林說着微頓,不想嚇着薛思琴,快速的道:“壽山伯的鄭六爺就站了出來,呈了一封奏摺上來,請錢公公呈給聖上,聖上看過之後,面色驟變……”他想到當時聖上的樣子,還有他看太后娘娘的那一眼,竟然含着殺意,他便就心有餘悸,“其後一改方纔的雷霆之怒,和顏悅色的讓大皇子回去好好讀書,改日到西苑來陪他對弈,還讓他把八十歲軍帶回去,往後就算是想要盡孝,也不可能不顧自己的安慰。”
大皇子受寵若驚,滿面懵懂的點着頭,讓鄭轅給拉出了西苑!
其後的事,大家都在等太后娘娘的反應,沒想到她就冷笑了幾聲,坐着御攆就回了皇宮……
薛思琴聽着,長長的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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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清凝眉道:“既如此,那姑父他們何時放出來。”這個事情三位大人都沒有查出證據來,如今說來說去大家都在使暗招,除非太后娘娘還有後招,否則,這一局她已經輸了!
若是祭臺沒修成,她還可以用流言的威勢分散聖上的注意力,到時候聖上惱羞成怒自顧不暇,那還會管大皇子死活,更何況他根本不喜歡這個長子,太后娘娘前一步後一步都是十拿九穩,可是祭臺一旦修好了,她最大的威力沒有了,只能退而求次之讓聖上封封大皇子。
到是鄭轅,奏摺裡寫的什麼,讓聖上立刻改變了態度?
難道是關於三皇子遇刺的事情,還是說,三皇子已經沒了,所以聖上震怒之餘忽然明白,他成年的兒子裡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兩人了……
“夏閣老的意思,既然大皇子解除了嫌疑,那麼聖上不會厚此薄彼,不出三日,岳父就能放出來!”祝士林回道,“依我看,只怕鄭六爺的摺子裡還寫了關於祭臺倒塌的內情,只是沒有證據,只要歇在奏摺裡。”
幼清也覺得有道理,正要說話,常媽媽站在門口回道:“老爺,太太,方表小姐,宋大人來了,已到門口了!”
“九歌來了。”祝士林很高興,他正想問問九歌的意見,“我去迎迎他!”
幼清就想到了前一次和宋弈聊天的情景,聖上同意讓單大人和趙大人共同辦案的事,是不是宋弈提議的,她想着忽然喊住祝士林,猶豫的問道:“姐夫,聖上當日爲什麼突然同意趙,單兩位大人一起協助範大人?”
“哦,你說這事啊。”祝士林笑着,露出與有榮焉的樣子,“原本我也不知道,不過昨兒聽西苑的小內侍說,是九歌和聖上提的。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這事他幫了大忙,我要謝謝他!”話落就出來門。
幼清臉色很古怪的端了茶坐着不說話,這個人,明明一口回絕他了,轉過頭又去做了……神神秘秘的,他不是說他要的效果還沒達到嘛,這樣做會不會影響他要做的事情呢。
幼清眉頭緊擰,耳邊就聽到薛思琴道:“你沒事吧?怎麼不說話。”
“沒事。”幼清搖着頭,心不在焉的喝着茶。
薛思琴哦了一聲,吩咐人去給宋弈泡茶,又和幼清道:“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好!”幼清纔想起來這件事,大約是最近她和私下見面太多了,知道他來了理所當然的就坐着沒有迴避的意思,她笑着站起來隨着薛思琴往後院走,那邊宋弈和祝士林已經並肩進了門。
宋弈遠遠的就看到穿着芙蓉色素面比甲的幼清,他眉梢一揚,嘴角的笑容不由擴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