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後悔

春閨玉堂 148 後悔

“母后!”聖上入京繼承大統時已有十六歲,而那時他的親生母親還在世上,所以,他和太后之間毫無感情,不但沒有感情,甚至勢同水火,若非律法不允,若非太后的身份,聖上只怕連看都不想看到她。

但是不管他想不想看到太后,都沒有辦法像呵斥皇后或是嬪妃那般,對待太后。

該有的禮節和尊重,是少不得的。

“您有話好好說,您一哭,朕便心煩意燥的。”聖上滿臉的不耐煩,“是什麼人欺負您了,這宮裡頭還有人能欺負到您?”

太后繼續哭,根本不停:“自從哀家搬去了鍾粹宮,這宮裡宮外都在看哀家的笑話,誰還把哀家放在眼裡!”她悲痛欲絕的樣子,“皇帝,你若是實在容不得哀家,見不得我們這個母親,哀家今日便一頭撞死在這王壽宮便罷了,省的哀家這麼大年紀了,還受這樣的閒氣!”說着,就真的要朝殿中的柱子上撞去!

錢寧和張瀾一人一邊飛快的跑了過去,連着太后身邊的謝嬤嬤也跟着過去拉着太后。

太后娘娘自然沒有撞成,一邊一個的推開張瀾和錢寧,哭的老淚縱橫,涕不成聲。

聖上焦躁的來回走,指着太后道:“到底誰不把你放在眼裡,你罰她打她便是,你到朕這裡來做什麼!”太后當初搬去鍾粹宮是祭臺的事情,那件事聖上到現在心裡還記着仇,若非八月十五的宮宴,他和太后約莫近一年沒有見面了,就連過年祭祀他也是能避開就避開……

“我敢打?她可是你得意臣子的兒媳,我若打了,改明兒你就逼着我搬乾西去了,這宮裡宮外,誰不比我這個太后更有地位!”她走了許多路,又哭了一路實在有些累了,便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又喝了口茶,接着哭。

聖上是看出來了,她今兒就撩開了一貫的臉面,到他這裡來撒潑耍橫的,以前她還講究個面子,沒想到去鍾粹宮住個一年,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什麼臣子,什麼兒媳!”聖上在太后的對面坐下來,太后一味的哭,這邊謝嬤嬤就義憤填膺的道,“是嚴閣老的兒媳!”

聖上一愣,這事兒怎麼又扯到嚴懷中身上去了,他皺眉道:“關他什麼事?”

謝嬤嬤就添油加醋的把郭府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將鍾粹宮的事情說了一遍:“……連奴婢都聽不下去,她就這麼毫無顧忌的頂嘴,分明就是佔着嚴格老的勢。奴婢知道,嚴閣老斷不會教導她如此,而是她自己打心裡沒將太后放在眼中!”

“是嚴志綱的媳婦兒?”聖上當然知道嚴志綱,“朕記得他娶的是彭玄正的女兒?!”

謝嬤嬤就點頭道:“聖上記得沒錯,確實是彭尚書的女兒!”

“那就是彭玄正沒將女兒教好,關懷中什麼事。”聖上不耐煩的道,“稍後朕將彭玄正傳來,你好好訓斥他一頓。”

太后抹了眼淚,氣憤的道:“哀家已經訓斥過了!”聖上聞言一愣,望着太后,面色不善的問道,“那你還來朕這裡做什麼!”

“我來做什麼,我受了委屈和我兒子說說,這樣也不行。”太后又接着哭,“我是瞧出來了,你心裡壓根沒把我當娘看。”

這話可不能聽,錢寧和張瀾立刻垂了頭和謝嬤嬤一起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又將殿門關了起來,三個人在外頭就聽到裡頭太后大呼小叫的,聖上甚至還拍了桌子。

謝嬤嬤眼觀鼻鼻觀心,錢寧朝一邊的小內侍打眼色,示意他去找嚴安來,張瀾冷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謝嬤嬤。”錢寧笑眯眯的望着謝嬤嬤,道,“太后娘娘今兒這是怎麼了?”尋常太后可都是端着架子的,今兒倒好,竟然和聖上來了一個二鬧三上吊!

謝嬤嬤笑着道:“娘娘實在是氣的狠了,不是奴婢託大,確實是那嚴彭氏太氣人了。”太后自從搬去鍾粹宮後,娘娘就一直憋着氣,打算大鬧一場西苑,可沒有契機她總不能無緣無故的過來哭鬧,正好,今天宋太太把契機送上門了,還是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對方不但是嚴閣老的兒媳,還是彭尚書的女兒,這機會當然要把握好不鬧個天翻地覆,太后也絕不會收手的。

聖上就算不滿也拿太后沒有辦法,畢竟太后還是他名義上的母親,若是沒有名頭的把太后轟出去那就是大不敬,便他是聖上也擔不起這樣的名聲。

所以說,今兒這法子好,既鬧騰了西苑出了口惡氣,又得了她們該得的,還有嚴安那邊,順手落井下石,好叫嚴安和夏堰等人斗的越兇越好,勢必要儘快分出勝負!

錢寧望着謝嬤嬤的表情,砸砸嘴沒有敢再往下問。

張瀾冷笑着望着錢寧,道:“錢督都這是着急了,要不要雜家給你頂一陣,你先去外頭轉轉,通風報信一番?!”

“哼!”錢寧昂着頭,道,“張公公還是自己管好自己的好,雜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忽然間,裡頭傳來砰的一聲響,錢寧驚了一跳,豎着蘭花指和謝嬤嬤問道:“這是怎麼了?”動手了?

還不等謝嬤嬤說話,像是暗號似的,就看見殿前有一行人走了進來,打頭是夏堰,隨後的是單超,還有薛鎮揚和郭衍也緊隨而來,錢寧望着頓時一愣,滿面的驚訝:“夏閣老等人怎麼進來了?”太后不是封了西苑嗎,不是不讓所有人進來嗎。

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又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勞煩二位公公,替我等通稟一聲!”夏堰負手站在殿前,錢寧猶豫的正要說話,張瀾已經接了話道,“勞閣老和幾位大人稍等!”說着推開了殿門,進去和聖上回道,“……夏閣老,單大人,郭大人,薛大人求見!”他說着餘光撇了眼太后,太后已哭的眼睛紅腫……地上砸了個茶壺……

聖上正被太后鬧的一肚子火,聽見夏堰幾個人來了,頓時如遇救兵一般,道:“讓他們進來。”

張瀾應是,忙退了出去。

聖上揉着額頭,無奈的望着太后娘娘:“夏閣老等人來了,您好歹顧忌一下,免得傳出去叫人笑話!”

“我有什麼可顧忌的,我連臉都不要了。”太后拿帕子捂着眼睛,眼底卻露出一絲笑意,就看見門口夏堰帶着另外三個人大步進了門。

“微臣叩見聖上!”夏堰領着單超等人向聖上行了禮,聖上打了手勢讓他們起身,夏堰等人又朝太后行禮,太后敷衍的擺擺手,在一邊接着哭!

夏堰就詫異的看着太后,聖上見他滿臉疑惑,就道:“聖上,微臣有事要奏。”說着,顧忌的看了太后一眼。

“你的事待會兒再說。”聖上擺着手,指着太后道,“先幫朕勸勸太后,她吵的朕頭疼!”

夏堰一愣有些爲難的道:“這……這……”聖上一見他露出爲難的樣子,就不高興的道,“怎麼了,幫朕做點事都不願意。”

“那倒不是。”夏堰咳嗽了一聲,朝太后走了,行禮道,“太后娘娘,您這是……”

太后就怒着指着聖上,道:“你們誰都不要勸哀家,今天這個公道不討回來,哀家就不走了,哀家就死在這裡了,你一副涼蓆把哀家卷着丟出去就成,哀家也沒有臉去見先帝了。”繼續哭。

聖上拍着桌子道:“那你說,你到底要朕怎麼給你討公道!”

太后卻不說話了,接着哭,從先帝哭到昭宗,從丈夫哭到兒子,又將聖上的親生父母搬出來哭……

“你問問,你問問。”聖上指着夏堰,“你問問她想幹什麼!”

夏堰想了想走過來和聖上道:“太后娘娘約莫是有話不好開口,您看要不讓薛大人和郭大人陪您去後殿,微臣和單大人在這裡和太后娘娘仔細問問?”

聖上巴不得,立刻站起來擡腳就往後殿去,把太后丟給了夏堰和單大人。

“朕記得宋太太是你的侄女吧?”聖上進了偏殿,這才發現薛鎮揚立在一邊,就想起來方纔太后說的評理的話,凝眉望着薛鎮揚,薛鎮揚就回道,“是,宋太太確實是微臣的侄女,今年七月與宋大人成親,如今還未及笄,還是個孩子!”

“朕又沒有問你她多大。”聖上白了薛鎮揚一眼,“她今天和嚴彭氏鬧騰什麼勁兒,好好的去太后那邊做什麼。”又看着郭大人,“還有你來的正好,朕還沒有問你,你們府裡沒事辦什麼菊花宴,扯出這麼一堆事出來,還鬧到朕這裡來了,你們是嫌朕太清閒了是吧。”

薛鎮揚可不是無緣無故說幼清年紀的,他聽着就和郭衍一起在聖上面前跪了下來,回道:“聖上,我侄女年紀小不懂事,今兒她自己也被驚着了,如今人還心神未定……”他就把郭府的事情和聖上說了一遍,“她半大的孩子,平日好壞都分不清,哪裡還有膽子去拿別人的銀子,這分明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事後也確實證明,那個什麼謝周氏就是存心構陷她的,那孩子現在都在哭。”

聖上聽出點味道來,他看向郭衍,問道:“人你帶去大理寺了?”怎麼早上嚴懷中說要防着姓宋的,下午連着宋太太也鬧出事情來,“對方招認了沒有?”

“招認了。”郭衍回道,“此婦人確實是受人指使,誣陷宋太太的。微臣還審出此婦人和袁通聯絡頻繁,袁通甚至答應她將謝大人自大理寺救出去。”

聖上一聽,怒道:“這個袁通又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

“他是臣的屬下,官拜寺正,平日見他到還算老實,卻沒有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情來!”郭衍羞愧不已,“是微臣沒有管教好,微臣失職,還望聖上責罰。”

聖上擺着手:“你們整日裡跟朕責罰責罰的,朕是那種動不動就罰人的嗎,他爲官不正和你有什麼關係。”說着一頓,又道,“那他爲什麼又要構陷宋太太,他們之間有冤仇?”

郭衍就搖搖頭,看了眼薛鎮揚,薛鎮揚立刻回道:“微臣的侄女才十四歲,今兒去郭府赴宴還是她頭一回正式出門,她們之間如何認識,如何會結怨。”

“知道你侄女十四歲。”聖上覺得薛鎮揚今兒很囉嗦,“那他和你侄女沒仇沒怨的,好好的誣陷她做什麼。”聖上話落,外頭聽到太后又砸東西的聲音,薛鎮揚緊張的道,“您要不要去看看太后娘娘……”

“朕在說正事,你接着說。”比起聽太后哭鬧,他此刻更願意聽薛鎮揚和郭衍說這件事。

薛鎮揚就就回道:“依微臣看,他針對的不是微臣的侄女,而是宋大人!”

怎麼又是宋弈?!聖上眉頭一皺,問道:“那這袁通和宋弈又有什麼仇怨?”

薛鎮揚搖頭:“沒有!”

“這也沒有,那也沒有,那說了半天說什麼。”聖上見外頭安靜下來,就聽了聽,隨即又聽到了太后的聲音,他又接着道,“這袁通又是什麼來路,朕怎麼不記得他?”

“袁通乃是景隆十年的進士,外放富民縣令十六年,三年前走的是吏部左侍郎蔡大人的路子回的京,入的大理寺,官拜寺正一職!”郭衍說着一頓,猶豫的道,“他和嚴閣老的義子嚴孝是好友,常有來往!”

聖上揚眉,打量了郭衍一眼,也聽明白了郭衍話中的意思,這袁通恐怕也是嚴懷中的人……他不傻,當然知道朝中結黨結派的明爭暗鬥,不過,這是他想要看到的,所以一向視而不見,若是哪一天這些人不鬥了,他反而要睡不着了。

嚴安排除異己的事沒少做,所以他在各個衙門安插自己人他當然也知道的,夏堰等人也不比嚴安好多少!

可這些對於他來說並不重要,只要他確認嚴安和夏堰是忠於他的就成,反而,那些個道貌岸然打着爲朝廷爲社稷旗號的僞君子他纔是真的厭惡,都當他是傻子不成,那點伎倆也想和他玩!

隨即,他又想到了上午的事,陶然之的扶乩,還有嚴安說的宋弈鼓動鹽商罷工的事……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似乎有些巧合啊。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聖上是真的煩了,“那個什麼袁通給朕殺了,這樣的人留着作甚!”就打算把這事兒帶過去了。

郭衍和薛鎮揚對視一眼,郭衍點頭應是,道:“是!”

聖上很滿意郭衍和薛鎮揚的態度,他們沒有窮追猛打扯出嚴懷中,他說什麼兩個人就聽什麼,以前到是沒有看出來他們二人這麼聽話……

“聖上!”夏堰弓着腰進來,聖上望着他蹙眉道,“她怎麼說。”都沒有用敬語,可見他對太后有多厭煩。

夏堰就走過來,壓着聲音道:“微臣看,太后娘娘的癥結,還是在今天的事情上,她這是氣彭尚書呢,說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不是訓斥過了嗎,難不成還要朕爲這點小事把朕的臣子給殺了?”聖上微怒,夏堰立刻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彭尚書這樣無德無才連女兒都教不好的人,怎麼能入閣主持朝政大局,若是叫彭尚書入閣,她是頭一個不願意。”

“他要入閣?朕怎麼不知道。”聖上確實不知道這事兒,夏閣老就道,“胡閣老病情未愈,東閣之位空虛多日,此事再拖下去朝事也會受其連累……所以微臣曾與嚴閣老商議,推舉彭尚書接替東閣的位置。”

“那就不讓他入,又不是沒有人,朕看趙作義就很好。”聖上一錘定音,“明兒就告訴嚴懷中,彭閣老繼續待在戶部,戶部也少不了他,至於東閣的位置,就叫趙作義替上不就成了。這太后總沒有意見了吧,她不還誇趙作義教女有方的嗎。”

夏堰心頭一跳,壓着喜悅道:“好,好,那微臣這就擬手諭,安撫太后娘娘。”聖上點點頭,夏堰又道,“那趙大人進了內閣,都察院豈不是又空虛了!”他話音一落,單超從外頭走了進來,給聖上泡了杯茶,香氣四溢聞着令聖上精神一怔。

聖上沒說話,夏堰就接着道:“御史之位,微臣斗膽推舉單大人,他在刑部六年兢兢業業,若論入閣,微臣覺得趙大人比他更合適,可都察院御史之位,單大人絕對能勝任!”

其實趙作義和單超比起來,資歷還不如單超,夏堰這麼說不過是以退爲進。

聖上喝了幾口茶,蹙眉想了一會兒,又看看單超,夏堰雖和嚴懷中不大對付,可他能毫無私心的推舉趙作義這點就顯得他很大氣,如今拿一個都察院御史的官位彌補一下南直隸這頭,也並不過分:“那就讓單超搬都察院去。”

朝堂就講究制衡之術,聖上最爲得意的也是自己的制衡之術。

單超反應極快,好像怕聖上反悔似的,立刻跪下來,道:“微臣領旨,叩謝聖上。”

聖上擺着手,指着外頭道:“去,去,先把她給朕送回去。”夏堰聽着立刻去擬了手諭請張瀾進來壓了大印,這邊錢寧在外頭被謝嬤嬤拉着說話,急的直跺腳,夏堰幾個人關了門也不知道怎麼哄騙聖上了……聖上爲人聰明果斷,看似他被別人左右,其實聖上的心裡什麼都明白。

但是也正因爲聰明,有時候就會顯得有些自負,但凡聖上覺得事情在他可控範圍內,他便會聽之任之!

夏堰今天就是來明搶的,還有太后娘娘,這齣戲唱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幾乎能和前朝文官在金鑾殿上武鬥罵祖宗可以相比了,若非他和嚴安之間有協議,他也定要摻和一腳纔是。

沒有預謀,沒有痕跡,這般突發的讓所有人始料未及,來不及做出防備……這樣的好機會,往後再找,那可是再沒有的了……怎麼就出了這檔子事兒,追溯起來還是宋九歌的新娶的媳婦兒,上一回去吃喜酒他實該去瞧瞧的,什麼樣的小姑娘這麼深的城府,攪的這裡裡外外人心惶惶。

“不行,得把嚴閣老請來纔是。”錢寧心裡左思右想,不能讓裡頭這麼鬧下去,他打斷謝嬤嬤的話,道,“雜家有事,就不奉陪了。”說着,甩着拂塵就走遠了,謝嬤嬤看着錢寧的背影,笑了笑!

“朕可是讓步了,都依着她的。”聖上指着外頭和夏堰說,“你讓她回去,她今兒要是不回去,朕把你的官職也給削了!”

夏堰滿臉的爲難,和聖上道:“聖上,微臣斗膽……太后娘娘畢竟是先帝的嫡母,尚宗親自封的皇后,您當日讓她搬去鍾粹宮,也算是警戒過,可若讓太后娘娘一直住在鍾粹宮,難免不會讓她覺得心生悲涼。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纔會突然到西苑來大鬧一通,這若是往後她每隔三五日都來鬧一通,這還如何是好。”

“宮裡這麼大,住在哪裡有什麼分別。”聖上凝眉道,“朕讓你來勸她的,不是來勸朕的,你和朕在這裡嘀嘀咕咕說什麼!”

夏堰無奈的應是,還不等他出去,外頭又是一陣騷亂,就聽到砰的一聲,夏堰驚了一跳走了出去,又飛快的折了回來,道:“聖上,太后娘娘撞柱子了……”

還真撞?聖上怎麼也不能讓太后死撞死在他面前,往後天下人該怎麼議論他。

“去看看。”聖上起身飛快的出了偏殿,就瞧見太后就軟軟的倒在謝嬤嬤懷中,額頭上擦破了皮還滲着血,謝嬤嬤哭着喊着,聖上便喝道,“都愣着做什麼,快去找御醫來。”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御醫被請了過來,給太后上了藥包了額頭,聖上要送太后回去,太后愣是板坐在椅子上不肯走,聖上朝着張瀾道:“去把嚴懷中和彭玄正給朕找來,他做的好事,讓他自己辦去,朕不管了!”說着,氣的拂袖進了偏殿。

嚴安終於進了西苑,一路上錢寧和他邊走邊說將裡頭的情形說了一遍,忍不住埋怨道:“老大人,您這事兒辦的可不光彩,思前不顧後的鬧出這麼一堆爛攤子,還被人家宋太太擺了一道,您說說這叫什麼事兒。”

嚴安哪裡想到事情會成了這個局面,嚴志綱當初設計的還包括謝周氏咬的不單只是宋太太收受了賄賂,還要把魯直那六十萬的鹽引也推到宋弈身上,說宋弈將鹽引交給謝周氏,讓謝周氏放進魯直的家中……這鹽引是有些牽強,可並不重要,他要的是聖上對宋弈的懷疑,這樣一來再除宋弈還有什麼難的。

尋個偏僻的地兒,遠遠的把宋弈打發了就成。

可是,彭氏那個蠢婦,最後把事情辦成這樣,他們不但沒有得到好處,還吃了這麼一個大虧!

其實,最關鍵的還是宋太太,誰能想到一個小丫頭會拉着彭氏到宮裡去找太后評理,一唱一和的就把彭氏就繞進去了,他們實在是始料未及。等反應過來太后已經到了西苑還下令關了門……

“老大人!”洪先生自嚴安身後追了過來,嚴安回頭望着他,問道,“你如何來了?”

洪先生就顧忌的看了眼錢寧,壓着聲音和嚴安道:“嚴孝生前收編的那些江湖人士又死了四個,那些人惶惶不安鬧起來了,一個個都吵着要走。他們只聽嚴孝的話,沒有人能壓得住他們啊。”

“那就讓他們走。”嚴安不耐煩的道,“一羣烏合之衆,老夫還沒這閒糧養着他們呢。”

洪先生嘆着氣道:“大爺已經過去了,不過事情卻愈演愈烈,在下看着,若不想辦法鎮壓,恐怕不妙!”

嚴安就有種後院起火的感覺,彷彿所有事情都集中在一起出了,他沒什麼心思的擺手道:“那就讓大爺去辦,老夫現在無暇管這些事兒。”

“老大人。”洪先生說的有些猶豫,“他們……每個人要遣散費。”說着伸出兩隻手來……

嚴安看着瞪眼,問道:“什麼意思?”心頭轉了轉,息事寧人的道,“一人一千兩,讓他們趕緊走!”

洪先生搖搖頭,道:“他們不是要銀子,而是要是鹽引,每人十萬鹽引!”

“放肆!”嚴安瞪眼,喝道,“這些人無法無天了,真以爲老夫收拾不了他們!”

洪先生嘆了口氣:“這些人在江湖走動,素來就只認錢不認人的,當初嚴孝在的時候他們還能聽從命令,如今嚴孝一走他們就跟一盤散沙似的,一受人蠱惑立刻一窩蜂的鬧了起來。老大人……這樣的人我們想收拾並不難,難就難在能不動聲色的收拾了。”

是啊,那些人身手都不錯,要真鬧起來還不知成個什麼樣。

嚴安惦記着萬壽宮的事情,現在沒心思和洪先生說這事兒,他道:“先穩住他們,等我回去再詳細商議。”說着負手接着往趕路,錢寧迎了過來,笑道,“老大人,這是後院起火了?”

嚴安皺眉,沒搭理錢寧!

錢寧心頭冷哼一聲,什麼事能瞞的過他的眼睛!

兩個人進了內殿,裡面一片狼藉,太后娘娘額頭上包着白布的坐在椅子上,夏堰和單超在一邊勸着,倒是不見聖上和郭、薛兩人,嚴安大步進了門,太后見着嚴安就指着他破口大罵:“好你個嚴懷中,你還有臉來,哀家今兒非打死你不可!”說着,真就抓了手邊的新上的茶盅茶壺連着果碟悉數朝嚴安丟了過來,嚴安哪裡想到太后會撒潑,以往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這哪裡還是萬壽宮,比那菜市口也不如,嚴安左躲右閃喊着聖上:“聖上,聖上。”就朝偏殿跑過去,聖上一聽到嚴安的聲音,立刻就道,“你喊朕做什麼,你和彭玄正惹的事,自己解決去,朕還頭疼呢。”

嚴安愕然,指着太后道:“這……這……”卻不敢回嘴說不關他的事,聖上怒道,“怎麼你一個人,彭玄正人呢。”

“他還沒到。”嚴安打量了一眼站在身後的郭衍和薛鎮揚,眼色微眯,聖上又道,“彭玄正沒來,那就你自己去,反正也是你的兒媳,實在不成,你把人給休了,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好在家裡待着,竟出去惹是生非,留着作甚。”

嚴安目瞪口呆,他來之前夏堰到底做了什麼,聖上竟是連這種話都說出來:“聖上,彭氏未犯七出,老臣休不得啊。”

“你自己看看。”聖上丟了個摺子給嚴安,“宋九歌送來的,說要和你打御前官司,給他媳婦兒討公道。朕自己的事情都管不過來,纔沒有精力管你們的家事,你要不然就讓彭氏給九歌的媳婦賠禮道歉,要不然就把彭氏休了,給他一個交代!”說着擺擺手,煩躁的不得了。

“這,這……”嚴安第二次語結,“此事是非黑白還沒弄清楚,怎麼就是彭氏的錯……”他話還沒說完,郭衍就已經道,“嚴閣老,那位謝周氏已讓招認了。”

嚴安眉頭蹙的緊緊的,決定先把這件事放一放,先說東閣的事情,可不等他開口,聖上已道:“忘記和你說了,朕已經讓趙作義入東閣,單超遞都察院,剩下的事情你和夏堰去商量吧!”在聖上看來,一個內閣裡趙作義和劉同都和嚴安關係匪淺,對於嚴安來說,他並沒有吃虧。

嚴安瞪大了眼睛,回道:“這樣匆匆決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聖上眼睛一瞪,喝問道,“你在說朕草率?!”

“微臣不敢!”嚴安當即跪了下來,回道,“臣只是認爲此事內閣還未出個章程,如今入閣對趙大人來說未免有些委屈罷了!”

聖上面色微霽,道:“有何委屈,朕還覺得委屈呢!”說着一頓,這邊夏堰也走了進來,笑着朝嚴閣老點了點頭,道,“正好嚴閣老來了,那就不用去請了,稍後等二楊兩位閣老、劉閣老,以及吏部的施大人到後,今日便索性將餘下的官位一起做個定奪,你看可好。”他一個首輔,如此低聲下氣的問次輔的意見,已經很給嚴安面子了。

“不行!”嚴安當即回道,“官位任免怎可如此倉促,等今日事畢再定也不遲。”說着又看着夏堰,“夏閣老操之過急了。”

夏堰似笑非笑,外殿中太后娘娘的哭聲又響了起來,重新開始從先帝哭昭宗,從丈夫哭兒子……又將聖上的親生父母拿出來哭,甚至連前幾年去世的賢王都哭了一遍……

“此事並非老夫意思。”夏堰笑眯眯的道,“而是聖上的意思!”

這班人到底是怎麼忽悠聖上的?!嚴安氣的不行,可這會兒聖上心情煩躁,他若是再去反對,只能觸了聖上的黴頭,他忍了忍點頭道:“那就聽夏閣老的。”

過了一刻,內閣其他幾位閣老臨時在萬壽宮開了個內閣議會,聖上主持大局,嚴安一退再退陪着夏堰唱了一出獨角戲,將東閣大學士,都察院,刑部,空出來的職位重新清洗了一遍,郭衍遞刑部,薛鎮揚遞大理寺正,而空出來的大理寺左少卿的職位,便由範綜的女婿,原光祿寺少卿替入……至於鳳陽巡撫之職,他卻不能放手,一時間焦灼難下,萬壽宮中吐沫橫飛!

聖上望着端坐在一側旁聽的太后,又看看一羣他倚重的老臣重臣就差動手打架了,他揉着額頭恨不能將所有人都趕出去……就在這時,他忽然就看到宋弈出現在門口,不動聲色的走了進來,笑盈盈望着聖上,聖上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負手道,“你們接着聊,有結果了再來告訴朕。”說着快速的出了偏殿。

內殿中無人注意到聖上的舉動,夏堰冷笑着望着嚴安,嚴安拍着桌子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九歌。”聖上朝宋弈擺着手,示意他往外走,“你來的正好,朕實在被他們煩的受不了,你陪朕去丹房坐坐去!”

宋弈笑着應是,陪着聖上往丹房而去,聖上就想起來宋弈方纔讓人送進來的奏疏,問道:“你還真要和懷中打官司?我看這事兒就算了,他今兒也吃了大虧,就算是朕彌補你們了,也別賠禮道歉,落了他的臉。”聖上心裡什麼都清楚!

就是因爲清楚,他才喜歡看到這樣的場面,這也是他當初爲什麼又重新捧夏堰的原因,又爲什麼有了陶然之後,卻將張茂省留在身邊……他們如果不互相鬥,那就等着合力來鬥他吧。

“微臣遵命。”宋弈笑着道,“太后娘娘還未回去?”

聖上就點點頭,忽然想到宋弈一向法子多,便停下來問道:“你有法子?”宋弈便微微一笑,低聲道,“聖上何不將二皇子傳來請太后娘娘回去,他們祖孫情深,想必太后娘娘是聽得見勸的。”

聖上眼睛一亮,點頭道:“還是你聰明。”宋弈笑着說不敢,又道,“不過,微臣以爲太后娘娘這大鬧西苑的癥結所在,還是出在鍾粹宮上……”他話沒說完,聖上已道,“朕已經答應她了,讓她搬回去住,省的以後她沒事就來煩朕,朕看見她的臉就頭疼!”

“聖上若真的不想讓太后娘娘搬回去,微臣倒有個不入流的法子。”宋弈停下來笑着道,“不如請陶真人算上一卦,天象所示,太后娘娘終有所顧忌纔是。”

宋弈說的似是無心,聽者卻是有意,聖上就狐疑的道:“算卦之事,也可兒戲?”

“這……微臣不知。”宋弈有些惶恐,回道,“不過民間常有這樣的江湖術士,便以替人算卦扶乩行騙,陶真人道行高深,想必不是難事!”

聖上從未聽說過道士扶乩也可以隨心而爲弄虛作假,他皺着眉頭望向宋弈,沉聲問道:“你與保定廖氏可有來往?”

“聖上何以問起此事,微臣因與六科廖少仲是多年好友,所以與保定廖氏有些私交。”宋弈一臉迷茫,聖上又道,“那太倉閔縣令,此人你可認識?”

宋弈苦思了一刻,很疑惑的回道:“此人微臣並不認識。”

聖上心頭轉了幾遍,今兒的事情一件堆着一件,也太巧合了一些,他和宋弈繼續往丹房而去,接着問道:“鹽商金員外,你可聽說過?”

“微臣認識。”宋弈說完,聖上一頓,就見宋弈滿面坦蕩,他微微一怔,問道,“你做你的官,他賣他的鹽,你們如何認識的。”

宋弈就將當年路大勇搭金員外的船出事的事情告訴了聖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微臣和內子早有婚約,她隨從受難,便來求救於我,微臣便讓身邊兩個常隨趕去徐州相助……也因此事後,內子對微臣有些刮目相看!”就像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臉上露出羞澀甜蜜的微笑。

聖上是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驚訝的是宋弈絲毫未隱瞞的將這事兒說出來,根本就不是太倉縣令奏本中所言那般,什麼暗度陳倉,什麼鼓動操縱……他又想到了奏疏是嚴安拿來的……

陶然之扶乩,嚴安暗示宋姓,以及太倉縣令彈劾宋弈的奏本,還有宋太太和彭氏之間的官司,聖上忽然明白過來,頓時不悅……

平日嚴安打壓別人,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宋九歌爲人老實本分,從不在他面前說別人半句不是,連他嚴懷中宋九歌都是追捧的,這樣的人他竟也容不得,這個嚴懷中,看來是他太縱容他了!

“你現在就去告訴裡頭那些人,鳳陽巡撫的職位讓吳鐸去!”聖上說完,拂袖而去。

宋弈望着身上遠去的背影,輕輕一笑,吳鐸現任山東布政使,官拜二品,此人在山東待了六年,政績年年中上,說不上好壞,但他的身份卻很特別,他先後娶了二房夫人,繼室便是徐家五房徐五老爺的嫡女,當時做媒的還是錦鄉侯本人!

其實鳳陽巡撫的官位誰坐都不要緊,只要不再次落到嚴安手中便可,更何況,太后今日如此大鬧,費心費力若只讓她得區區一個大理寺少卿的職位,怕是不能安撫她,如今一個鳳陽巡撫,正中她下懷。

關鍵是,聖上方纔的態度,顯然是對嚴安不滿,而故意藉機打壓警示一番,想必,接下來幾日有嚴安忙活的。

宋弈負手施施然進了正殿,裡頭依舊爭執未下,他往門口一站,裡頭頓時有了片刻的安靜,宋弈揚着眉朝衆人抱了抱拳,笑道:“聖上口諭,鳳陽巡撫一職讓山東布政使吳鐸吳大人赴任,還勞各位大人擬個聖旨擇日傳去山東!”話落,他朝太后拱了拱手,就此出了門。

太后頓時舒爽的出了口氣,她扶着謝嬤嬤的手站了起來,望着衆人道:“哀家也倦了,就不奉陪了,各位大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也出了殿門。

嚴安看看那衚衕,又望着夏堰,心裡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和丟的所有官位比起來,聖上的態度纔是讓他最緊張害怕的,他猛然站起來招呼都來不及打,急匆匆的就朝丹房而去!

幼清吃了點心又喝了幾口水,採芩笑着道:“老爺許是還有一刻,您要不要在車裡歇會兒,等老爺到了奴婢再喚醒您。”

“也好。”幼清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她剛閉上眼睛,外頭就聽到江淮戒備的出聲道,“鄭六爺,有何貴幹?!”

幼清睜開眼睛眉頭挑了挑,鄭轅聲音沉沉的應道:“我有話要與宋太太說,請你迴避!”

江淮被鄭轅的話給激到了,他往馬車前一站,一步不讓的道:“抱歉,我們太太沒有要見你的意思,更何況,大庭廣衆之下,鄭六爺還是收斂些的好!”

“你又是誰。”鄭轅慍怒,語聲中聽得出他很焦躁,“你們夫人都未出聲,你有這資格替她說話。”

江淮被噎住,哼了一聲站在前頭就是不讓路,他要是讓了,回頭叫爺知道了,非把他送樓裡洗碗去不可!

“鄭六爺。”馬車內,幼清的聲音響了起來,問道,“妾身在此等我家老爺,你若有事還請與我家老爺詳談,恕妾身不便,見諒!”她聲音淡淡的彷彿和陌生人說話似的,滿是疏離之感。

原來在她眼中,他就只是個陌生人而已,鄭轅握緊了拳頭沉默着,越過江淮虎視眈眈的眼神,望着垂着嚴絲合縫的車簾子……今天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因爲方幼清的應對,西苑如今已經翻了天,便是前頭的問曰閣也坐滿了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就等着西苑裡頭的消息出來,到底是個什麼結果,大家一直議論紛紛……

其實,結果不用想也知道,這一戰嚴懷中從一開始就輸了,不是輸給了夏堰,輸給了宋九歌,而是輸給了方幼清,誰都沒有想到,宋九歌家裡頭還藏了這麼一個花容月貌聰慧至極的太太,難怪宋九歌寧願苦熬一年不圓房,也要敲鑼打鼓的把人娶回家養着。

夜長夢多,這樣的女子不但能安頓好家事,還能幫宋九歌謀算朝堂之事,哪個男子不想要,宋九歌要不速速娶回去,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人搶走了。

是啊,他當時不就是其中一個嗎,只是可惜……

他當時應該主動一些,何故送她一個燈籠讓她等着自己,原以爲十拿九穩幼清明白他的心意,卻沒有想到最後她根本不知道!

鄭轅懊悔不已,目光緊鎖着車簾,不說走也不說話!

江淮也不敢催着他走,就只好母雞護小雞似的,將馬車攬在自己身後,戒備的看着鄭轅,過了一刻,江淮忽然就看到遠處宋弈緩緩走了過來,他高興的揮着手,喊道:“爺,太太在這裡等您呢。”

宋弈眉梢一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馬車前的鄭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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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我不羈放縱愛抽風吧!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