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請辭
周姑姑頷首,幼清則笑道:“姑姑去宴席室稍坐,喝杯茶吧。”
“不必了,早些陪宋太太回宮,奴婢好交差。”周姑姑一副很着急,連坐都耽誤時間的樣子。
“太太。”周長貴家的朝辛夷打了個眼色,她則跟着幼清進了房裡,關了門周長貴家的低聲道,“太后娘娘怎麼會召見您,也沒有說什麼事,太突然了。”
幼清也覺得很突然,太后沒有理由再喚她去宮中。
難道是宋弈在西苑出了事?不可能,若宋弈出了事,來傳她的也不可能是太后娘娘,更何況,江淮還守在西苑呢。
那太后是爲了什麼事。就是想和她們交好,也不該這麼催着請着讓她去宮中才對。
幼清總覺得哪裡不對。
“要不然,您和周姑姑說一聲不去了?”綠珠拿了見海棠紅的素面褙子出來,幼清穿着衣裳搖了搖頭道,“沒有適當的理由,如何拒絕!”
綠珠想想也對,太后娘娘的懿旨,你說不理就不理,說推脫搪塞就推脫搪塞,這也太不將她放在眼裡了……過後還不知又鬧出什麼事情來。
“周媽媽。”幼清扣了釦子,低聲和周長貴家的道,“你去和江泰說一聲,讓他去一趟西苑想辦法把我進宮的消息告訴老爺。”若是太后別有用意,宋弈知道了應付起來也比她輕鬆自如些。
周長貴家的應是,點着頭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去和江泰說。”話落,周長貴家的推門出去。
幼清換了衣服重新挽了個垂柳髻,帶着綠珠和採芩出了門。
周姑姑笑着望着幼清從房裡出來,幼清上前來微笑着道:“周姑姑,我們走吧。”
一行人便去了門口,馬車停在巷子裡,是一輛鏤空雕着福祿壽三仙的圓頂馬車,車身上掛着塊“坤”字的銘牌,幼清打量了一眼那個銘牌,便由綠珠扶着上了馬車,馬車出了三井坊,徑直向城南的皇城而去。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車終於停了下來,周姑姑隔着簾子笑道:“宋太太已經到了,請您下車!”
幼清重新下了車,依舊是她上次來時的西側門,這一回周姑姑沒有再讓人通稟,而是直接拿了腰牌出來,小黃門恭敬的看了一眼,請她們進去!
“宋太太。”周姑姑看向跟着幼清的周芳和採芩三個人,笑着道,“您的婢女就留在宮外吧!”
綠珠一愣,問道:“上一次我們來見太后娘娘的時候,我們是跟着太太進去的,這一回怎麼要在這裡等了。”
“讓你等你就等,哪來的這麼多話,是聽你的還是聽太后娘娘的。”周姑姑目光一凜,不善的看着綠珠,“在這裡等着!”
綠珠還要再說,幼清攔了綠珠,輕聲道:“你們就待在這裡好了,若是老爺來了,就說我進去了!”
綠珠不服氣的哼了一聲,這個什麼姑姑也太囂張了。
周芳點了點頭應是,拉着綠珠和採芩將車趕去旁邊,坐在車上等着幼清。
周姑姑冷哼了一聲進了西側門,幼清跟在後頭,依舊是長長的甬道,紅的是牆灰的是路,陸陸續續有人路過,但依舊很安靜,安靜的只有鞋底在地上面發出簌簌的聲音,周姑姑垂着頭走的很慢,等拐了一個彎,幼清便問道:“這路和我上次進宮時走的不一樣啊。”
“嗯。宋太太上次進宮的時候太后娘娘還住在鍾粹宮吧,現在她已經搬回坤寧宮了,所以路便有些不同。”周姑姑說着,忽然摸着肚子臉色微變,“勞宋太太在這裡等奴婢一下,奴婢去一趟淨房很快就回來。”
幼清總不能攔着人家方便,她點了點頭,道:“姑姑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周姑姑看了她一眼飛快的原路返了回去。
幼清靜靜站在甬道中間,打量着甬道里的樣子!
“這位姑姑。”忽然身後有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幼清轉身去看,就看見一個穿着宮中內侍服的男子,約莫四十出頭的樣子,垂着頭看不清容貌,但皮膚很白聲音也極細,幼清揚眉,對方這才發現認錯人了,惶然道,“實在抱歉,奴婢剛調入內宮,不大熟悉,冒犯了夫人,還請夫人恕罪!”
“無妨!”幼清淡淡搖頭,並不打算再說話,內侍卻接着道,“奴婢……可否借問一下,夫人可知道乾西所如何走?”
幼清想了想,指着門口道:“公公出了此門一直往西走,到頭後見到一座殿門,那便是乾西所了。”
“多謝夫人指點。”內侍垂着頭,目光躲閃,“夫人這是要去哪裡?怎麼一人在此,要不要奴婢給您引路?”他說着話,陸陸續續有內侍和女官自她們身邊經過,好奇的打量着他們,又匆匆而去。
“不必勞煩公公,我由周姑姑領路,她現有事在身,我在此等她一刻便成。”幼清說完,內侍點點頭,道,“那奴婢就不打擾夫人了,奴婢告辭!”話落,依舊垂着頭,腳步匆匆。
幼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出聲喊道:“公公留步。”那人步子一頓卻沒有回頭,幼清便走了過去,盯着他的臉看,“公公自哪裡調過來,如今在哪個宮服侍,如何稱呼?”
內侍背影怔了怔,猶豫了一刻回道:“奴婢姓唐,原先在浣衣局。”他說着一頓,才道,“如今在長春宮。夫人若沒有其它吩咐,奴婢告辭!”
幼清微動,視線落在那人背影上,心頭卻是越想越奇怪……來來往往許多女官內侍,他爲什麼要找她問路?他並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竟主動說要給她引路……
這樣太不像一個常在深宮走動,成了人精的內侍所爲。
最重要的是,她剛剛看到他的下頜上,似乎有清清碎碎的鬍渣。
本朝內宮太監只收十五歲以下淨身的男子,而這個人年紀這麼大了,肯定是在宮中待了許多年,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不可能再生鬍鬚!
幼清心頭一突,立刻提着裙子走了幾步,等到了門口,就看到那人一直往西而去,但方纔躬着的身影卻漸漸直立起來,幼清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陶然之!
江淮說陶然之從西苑逃走後,錦衣衛和東廠找了好幾日都沒有找到,陶然之會不會根本沒有出宮,而是從西苑潛到內宮來了?
所以才一直都沒有找到。
完全有這個可能,幼清蹙眉問守在門邊小內侍:“你認識不認識剛纔出去的那個人?”小內侍確認似的回頭看了看那人的背影,搖頭道,“奴婢不認識。”
幼清咬着脣,就和小內侍道:“你去通知禁衛軍,告訴他們陶然之很有可能潛到內宮來了,讓他們速速來抓人。”
小內侍駭了一跳,不敢置信的看着幼清。
陶然之差點毒死聖上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陶然之逃走的事情他們也聽說了,而且錦衣衛和東廠已經找了好幾天,但陶然之像是消失了似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陶然之竟然出現在這裡。
這簡直是……
小內侍懷疑的看着幼清,幼清知道他在想什麼,就道:“你現在通稟,就算誤報了,也只是你認錯人了而已,並無過錯。可若是你說對了呢,那這份功勞和際遇可是百年難得的。”
小內侍眼睛一亮,立刻點着頭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去告訴錦衣衛的賴大人。”一溜煙的跑遠了。
幼清回頭朝西面看去,陶然之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
“宋太太!”周姑姑回來了,幼清轉頭朝她笑笑,道,“姑姑好了,那我們走吧!”
周姑姑就露出尷尬的樣子來,回道:“不好意思宋太太,剛剛奴婢已經回稟過了,太后娘娘方纔有些不舒服,正歇下了,今兒恐怕要讓您白跑一趟了,奴婢送您回去吧。”說着不等幼清說話,就示意幼清原路返回。
這是什麼意思?太后娘娘急匆匆傳召她,等她到了卻又臨時取消了……什麼事讓她這麼着急傳自己過來,又是什麼事讓她又無緣無故的取消了呢。
這不合常理了。
幼清蹙着眉頭望着周姑姑,笑着道:“姑姑若是有事,便去忙吧,稍微我隨便請個人引我出去就好了。”
周姑姑臉色一變,不悅道:“宋太太這是要讓奴婢失職啊,您是奴婢引進來的,當然要奴婢引出去纔好。”
幼清不說話,就這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周姑姑皺眉,哼了一聲:“不識好歹!”話落,快步拐彎走了。
幼清一個人站在門口。
有管事姑姑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客氣的質問道:“敢問您是哪個府裡的夫人,爲何獨自在此處,是不是要見哪個貴人,奴婢幫您通稟一聲?!”
“妾身行人司正宋大人的家眷。”幼清說完,對面的管事姑姑立刻就換了一副面容,笑眯眯的道,“原來是宋太太,您這是要去哪裡,受了太后娘娘傳召?”行人司宋大人雖官銜不高,可耐不住他在聖上跟前有分量,宋大人的七品抵得上朝中的一品都綽綽有餘。
她自然要熱情相待。
幼清沒有說話,心裡飛快的轉了轉:“原是受太后娘娘傳召,只是走到這裡,周姑姑說太后娘娘鳳體不適,已經歇下了,讓我先回去!”說着,一頓又道,“姑姑可知道太后娘娘鳳體如何,太醫如何說。”一副關心的樣子。
“太后娘娘病了?奴婢方纔還在御花園見到謝嬤嬤在和人說話,若是太后娘娘不適,謝嬤嬤應該不會這麼輕鬆的吧。”管事姑姑說着一頓,還要再說話,幼清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可否勞煩姑姑引我去見坤寧宮,我既然來了,還是給太后請個安比較妥當,哪怕遠遠磕個頭也成啊。”
管事姑姑笑着點頭,道:“當然可以,宋太太隨奴婢來。”說着引着幼清往外走,幼清心裡卻是巨浪滔天似的震動起來……
莫名其妙的進宮,莫名其妙的被拒,莫名其妙的遇到了陶然之……
還有周姑姑的古怪。
對方是什麼目的,爲什麼要做這樣的安排?!她現在想不到,但是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貿貿然的出去,她要去見太后,無論如何都要確認對方是不是假傳懿旨,若是假傳,這件事也勢必要讓太后知道。
這對於她來說就是證據。
她滿心戒備,耳邊聽着管事姑姑一邊說着話一邊往前走:“奴婢姓華,在居安宮當差,不過我們的貴人早幾年沒了,奴婢也無處去,平日便在宮中各處轉轉,也當打發時間。”她這是有意巴結幼清。
幼清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應付着華姑姑,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兩人已經到了坤寧宮,在殿外正好碰到了回宮的謝嬤嬤,幼清過去笑着行禮:“謝嬤嬤!”
“宋太太?”謝嬤嬤顯得很驚訝,“您怎麼在這裡?”
幼清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卻不動聲色,朝謝嬤嬤笑笑,欲言又止……謝嬤嬤立刻想到了幼清出現在這裡的可能性,面色一變,對華姑姑問道,“你那個宮裡的?”
華姑姑自報了來路。
謝嬤嬤皺眉朝幼清看去,幼清和她微微搖了搖頭,謝嬤嬤就擺手道:“宋太太既然到了你便辦自己的差事吧。”
華姑姑應是,行了禮退了下去。
謝嬤嬤就打量着幼清,過了一刻才語氣不明的道:“宋太太隨我進來。”說着,帶着幼清進了坤寧宮。
坤寧宮比起鍾粹宮來不止豪華了多少倍不止,太后娘娘正坐在偏殿的炕上喝着茶,見着謝嬤嬤進來,她招手道:“那邊如何說,能下地沒有?”顯然是問聖上的情況,謝嬤嬤立刻朝太后打了眼色。
太后什麼人,一見謝嬤嬤這樣的態度就明白過來,她立刻朝後看去,就望見了幼清,隨即微微一愣:“宋太太?”
幼清上前行了禮。
謝嬤嬤把自己的猜測和太后說了一遍,太后的臉色立刻陰了下來,問道:“什麼人假傳的哀家懿旨?”
“是一位姓周的姑姑,容長臉長的很清秀……”幼清細細把周姑姑的樣子描述了一遍,“妾身上次來鍾粹宮時,見到過這位姑姑。”謝嬤嬤聽着就皺了眉,太后望着她問道,“是不是周琴?”
謝嬤嬤就點點頭。
“此人如今已經不在哀家身邊當值了,哀家搬到坤寧宮時就將她留在了鍾粹宮。”太后言語中透着怒意,“看來,恐怕是有些人不安分,想借着哀家的名義對你不利!”
恐怕不是對她不利這麼簡單,她不想在這裡久待,這件事太蹊蹺了,她必須立刻和宋弈商量一下,想到這裡她遺憾的道:“妾身還沒有想明白其中的關節!”
“不着急,先將此人拿了審了再說。”太后說完,就對謝嬤嬤道,“你速速派人將這賤人給哀家綁過來!”
太后不相信幼清,所以要拿周琴來對質,而幼清也不相信太后,所以確認之久就想立刻離開。
正在這時,外院傳來一陣喧譁之聲,太后面色一變,謝嬤嬤已經出了門去,外面的喧譁聲越來越大,過了一會兒謝嬤嬤小跑着進來,看看幼清,又看看太后,就道:“賴恩方纔在鍾粹宮抓到了陶然之,這幾天陶然之一直潛伏在鍾粹宮中!”
殿中極其的安靜,太后一動不動的盯着幼清,卻對謝嬤嬤道:“讓賴恩進來,哀家有話要問。”一頓又道,“速速將周琴拿來問話!”
陶然之犯的罪可是非同小可,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害了聖上的罪名是坐實了,莫說殺一次就是殺一百次都不夠……可是現在,陶然之竟然在鍾粹宮找到了,而且,好巧不巧的是,宋太太也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宮中。
若是讓聖上以爲她收留了陶然之,甚至於,陶然之是受她指使……
她現在還沒有想明白其中的關節,但是宋太太是個人精,她不得不防着她。
那個人果然是陶然之,怎麼會這麼巧,正好讓她撞見。幼清心頭也在飛快的轉着,假設周姑姑真的是假傳懿旨,太后娘娘不知情,那麼這件事就是另有人策劃預謀的,爲的是什麼她現在還不知道,但是這個陶然之卻絕對是關鍵所在!他犯的罪非同小可,一旦牽連上可是殺頭之罪。
可若周姑姑並非假傳懿旨呢,太后喊她來,卻故意安排她撞上陶然之……太后想要做什麼,嫁禍她和宋弈嗎?
目前來看,太后似乎沒有這個理由,但是,誰又知道她會不會和嚴安私下裡達成了交易,這天下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
更何況,她和太后之間也談不上什麼情誼和合作。
幼清心裡七上八下,第一次覺得眼前像是被人敷了一層面紗一般,看不清楚!
外頭聽到賴恩的腳步聲,太后望着幼清,指了指牀後的屏風,幼清頷首腳步輕輕的站去了屏風後面,過了一刻就聽到賴恩粗礦的聲音:“微臣叩見太后娘娘。”
“賴恩。”太后眯着眼睛望着賴恩,“你無端端的爲何到宮中來,可是有什麼事?”她甚至懷疑這事兒賴恩會不會也參與其中,所以望着賴恩的眼神滿是審視!
賴恩垂着頭,抱拳回道:“微臣得內功內侍舉報,說陶然之可能在內宮出現過,微臣便帶人搜查了內宮,果然在鍾粹宮的偏殿抓到了潛藏的陶然之。微臣現在要將此人押去西苑面覲聖上!”
“哦?”太后冷冷的道,“是何人給你舉報的。”
賴恩說了個內侍的名字:“微臣身負皇命,太后若無吩咐,微臣告辭!”話落,朝太后行了禮,不等對方說話,賴恩轉身大步而去。
太后氣的咬牙切齒,卻沒有再喊住賴恩。
“你聽到了?”太后望着謝嬤嬤,“把人都給哀家帶來。”
謝嬤嬤應是。
“宋太太!”太后臉色微沉,望着幼清道,“你先坐坐,喝杯茶吧。”
幼清當然不會長留在此處,她從屏風後走出來,低聲道:“娘娘,妾身還有要事,必須立刻出宮!”她說完,不等太后反對,隨即又道,“娘娘不覺得陶然之出現在鍾粹宮很古怪嗎?”
太后沒有說話,幼清接着道:“此事現在還未明瞭,具體如何您不清楚妾身也不清楚,但正因爲如此,妾身才要去確認,留在這裡只會耽誤時間。若您找到人查證後,有疑問隨時遣人去問妾身,妾身隨時恭候!”她的意思是說,您如果懷疑我,隨時都可以來問她。
“好!”宮中進出都有記錄,幼清說的是不是假話她查一查就知道了,太后怕的是幼清背後謀算她,不過,看她這個樣子,焦急不像是假的,她心裡便了有數……恐怕對方衝的不是她,而是宋九歌夫妻兩人,“哀家讓人送你出去。”
幼清謝恩,由坤寧宮女官領着出了坤寧宮。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謝嬤嬤纔回來,身後帶着一個小內侍,卻不見周琴的身影,太后皺眉,謝嬤嬤解釋道:“奴婢尋遍了宮裡內外,不見周琴的身影。”
也就是說,周琴不是死了,就是逃走了!
太后沒有說話!
這邊,賴恩將陶然之帶回了萬壽宮,聖上正與內閣六位閣老以及除了戶部以外的各部尚書在議論戶部賬目的事情,賴恩大步進去,回道:“聖上,陶然之已經就擒,請聖上裁奪!”
“找到了?!”聖上眯起眼睛,喝道,“給朕帶上來!”
賴恩應是,將穿着一身內侍袍服剃了鬍子的陶然之提溜了進來,往地上一摔,陶然之瑟瑟發抖匍匐在地上:“聖上饒命,聖上饒命啊!”
“狗東西!”聖上怒拍龍案,喝道,“你將朕吃的出了病,朕關你難道關錯了不成,你長肥了狗膽竟然敢逃走!”
陶然之依舊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求着命!
夏堰站在一邊,和單超對視一眼,兩人皆沒有說話,又同去看嚴安,只見嚴安心平氣和的站着,目不斜視,莫說氣怒和害怕,便是連一點緊張的樣子都沒有。
夏堰眉頭微蹙,想到了方纔宋弈匆匆出宮時說的話,太后娘娘將方幼清請去了宮中……而正好這麼巧,陶然之今天也在宮中被抓。
“你說,你爲什麼要加害朕,是不是有人指使你的!”聖上起身,怒瞪着陶然之,虧他這麼多年寵信他,沒想到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竟然要害他!
陶然之搖着頭:“聖上,貧道沒有,貧道真的不是有意要加害您啊,聖上!”他一口咬死了說沒有。
“給朕打!”聖上指着陶然之對賴恩道,“就在這裡,打到他說話爲止。”
賴恩應是。
堂上沒有一個人敢這個時候開口,即便是落井下石也不敢站出來!
“聖上,貧道冤枉啊!”陶然之磕着頭,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
賴恩親自操了手臂粗的大棍,由兩個內侍摁住陶然之,一棍子呼呼生着風的打了下去,陶然之啊呀一聲,就疼暈了過去,錢寧立刻指揮着人打了水過來,將陶然之潑醒……
陶然之疼的嗷嗷的哭,埋頭在地上,嘴裡咕嚕咕嚕不知說着什麼。
砰砰的又是兩棒子,夏堰直皺眉撇過頭去,正在這時陶然之受不了了,他大喊道:“貧道招了,招!”
聖上擺了擺手,賴恩停了下來,聖上道:“說,你爲何害朕,是受何人指使!”
“是……是……”陶然之撐着跪起來……在場的各人不由自主的朝後縮了縮,誰知道陶然之這隻瘋狗會咬誰,只要被咬到了那可就是一身騷啊……
前殿頓時安靜下來,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並着錢寧和張瀾都屏住了呼吸。
陶然之哼哧哼哧的忍着疼,手臂一擡徑直不拐彎的就朝嚴安指了過去:“聖上,是嚴閣老,嚴閣老指使微臣下毒的!”
有人咳嗽了幾聲,像是沒忍住驚訝而岔了氣一般。
嚴安臉色一變,驚愕的看着陶然之。
夏堰渾身一怔,怕是自己聽錯了一般看向單超,單超也與他一樣正滿臉的驚駭,單超如此,郭衍也是如此,所有人臉上都是不敢置信以爲自己聽錯了似的……要知道,陶然之和嚴安的關係,那是朝野皆知的,兩人坑瀣一氣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想當初,陶然之能進宮,那也是嚴安引薦的。
陶然之怎麼會指證嚴安?!
最重要的,他們寧可相信嚴安自殺,也絕不會相信嚴安有這個膽子或者立場去殺聖上,聖上死了對嚴安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難道是陶然之和嚴安翻臉了?所以纔會決定拉嚴安墊背?若是這樣,倒是有這個可能。
可是陶然之這樣的指認,但凡有點腦子都能想的明白。不需要證據,就已經是荒誕至極!
毫無意義啊。
聖上也是一愣,沒反應過來,望着陶然之確認道:“你說誰?”陶然之義正言辭,大聲的道,“是嚴懷中指使貧道在聖上的丹藥下毒的,他要謀害聖上啊,聖上,您一定要替貧道伸冤,殺了這個奸賊啊!”
“住口。”聖上當即就反駁道,“你當朕老眼昏聵,不辯真僞,你再胡亂攀咬立刻就將你碎屍萬段!”
陶然之憤然開口,不畏生死:“聖上明鑑,確實是嚴懷中指使貧道下毒的,您若不信,貧道願和嚴懷中當庭對質!”
聖上皺眉,朝嚴安看去。
“臣,願意對質!”嚴安走了出來,拂開官袍跪在了下面,厲目望着陶然之喝問道,“你說老夫指使你毒害聖上,你有何證據!”
陶然之回道:“貧道沒有證據,但貧道就是最好的證據。”他說着朝聖上抱拳,朝在列的各位大人抱拳,“衆所周知,貧道當初就是嚴懷中舉薦進宮服侍聖上的,當初嚴懷中就告訴貧道,得一日需要時,他要做一件大事,貧道一直不知道是什麼事,就在前幾天,嚴懷中終於告訴貧道,他要弒君!貧道受他挾制不得不從命……聖上饒命,貧道真的是沒有選擇,不得不從賊啊。”
“陶然之!”嚴安大怒的樣子,指着陶然之的鼻子道,“老臣何時和你說過這樣的話,老臣何時叫你謀害聖上,你簡直危言聳聽!”他像是被氣着了一樣,平日的好口才派不上用場。
“嚴懷中,你不要以爲沒有證據就能將這些推的一乾二淨。那你說,貧道和你無怨無仇,甚至你對貧道還有恩,貧道爲何不說別人偏要說你。”陶然之口沫橫飛,連身上的傷都忘了疼,“貧道要不是受你挾制威脅,貧道爲什麼要害聖上,貧道在西苑中潛心煉丹服侍聖上,滿大周哪位道長有貧道的恩寵和地位,貧道是瘋了還是傻了,連命都不要,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你!”嚴安氣的臉都白了,陶然之朝聖上抱拳道,“聖上,貧道句句屬實,您若不信,請審問嚴懷中,他定然會招供!”
嚴懷中擡起手啪的一聲,抽了陶然之一巴掌:“混賬!你沒有理由,難道老臣有理由不成,你這個見利忘義的小人,你說,你是受什麼人指使,來誣陷老夫的!”說着,又打了兩下。
聖上擺着手,皺眉道:“懷中,有話好好說,你這般樣子作甚!”
嚴安氣的不行,說不出話來。
“老大人。”郭衍扯了扯夏堰的衣袖,皺着眉朝上頭點了點頭下頜,意思不言而喻,夏堰頷首,低聲道,“你偷偷去,將九歌找來,我們在此靜觀其變!”
郭衍應是,不動神色的出了門。
這邊,趙作義站了起來,義憤填膺的替嚴安說話:“聖上,嚴閣老忠君忠國兢兢業業,他不可能做出這等弒君逆天之事。陶然之定然是受人指使,誣陷嚴閣老!”
“老臣附議。”劉同站了起來,回道,“正如嚴閣老所言,他毫無立場吩咐陶然之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還求聖上明察秋毫!”
聖上沒有說話,望着嚴安和陶然之,目露深思。
“聖上。”陶然之一副豁出性命的樣子,道,“貧道所言句句所實,若有半句假話,臣願一死以證清白。”說完,朝賴恩道,“賴大人,接着打,能死在萬壽宮,貧道也死的榮耀,沒白來這世上一遭!”說完,對着聖上唱到,“貧道死不足惜,還望聖上保重龍體,千秋萬歲!”
賴恩當然不會聽陶然之的話,就站着沒有動。
聖上不耐煩的皺着眉頭。
嚴安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他猛然磕頭,對着聖上紅了眼眶,哽咽的道:“聖上,老臣受這賊子冤枉,還求聖上明鑑!”
“朕知道了。”聖上根本沒有相信陶然之的話,這天底下誰都可能殺他,但是嚴安不會殺他,他心頭雖對嚴安頗有微詞,也不如從前那般親近,但一個人的秉性,相處這麼多年他還是有自信能掌控的。
最耐人尋味的是陶然之的反應,他無端端的爲什麼說這樣的話!
“聖上。”趙作義大聲道,“微臣有話要問陶然之!”
聖上頷首,示意趙作義問。
就在這個時候,錢寧在聖上耳邊說了幾句,聖上頷首,錢寧和來回稟的小內侍點了點頭,小內侍跑了出去,過了一刻,就看到門口一身官府的宋弈大步走了進來……
夏堰和郭衍正焦急的看着他,宋弈朝幾個人點了點頭,上前和聖上行了禮,聖上道:“九歌,你來的正好,一起聽聽!”
“是!”宋弈領命,站在了末位,冷眼看着陶然之和嚴安,他剛從宮外回來,和幼清也見過一面,在內宮中發生的事他也已經知道了……
這樣的場景,他在未進萬壽宮前便已經預料到了,所以毫不驚訝。
“你接着說。”聖上指了指趙作義,趙作義就走過去,望着陶然之,問道,“我且問你,你從西苑逃走後,這幾日住在何處?”
陶然之答道:“貧道無處可去,又沒有辦法逃出皇宮,所以就在鍾粹宮中躲避了幾日。”
聖上臉色微變。
趙作義頷首,又問道:“你既躲藏的如此隱蔽,又爲何暴露了行蹤,被賴大人發現。”
陶然之就閉口不言。
大家覺得奇怪,趙作義就朝賴恩看去,問道:“還請賴大人說一說當時的情景。”賴恩點了點頭,走上前來,道,“微臣今日正當值,正巡視到內宮外,忽然裡頭跑出來一個小內侍,說他看到了陶然之在內宮出入,微臣就帶着人趕去內宮,一番搜查後果然在鍾粹宮找到了陶然之,微臣便將他擒住。”
“小內侍看到了陶然之?”趙作義開堂審問似的道,“那那位小內侍現在何處,他又是如何認出陶然之的?”一頓又道,“陶然之鮮少去內宮,一個小內侍如何認得陶然之,即便認得,陶然之做了裝扮,連鬍子都剃了,警惕小心,那小內侍又如何認出他來。”
“據小內侍所言,他並未認出陶然之,而是因爲當時在宮門口,一位夫人指點他的,他纔去和微臣回稟!”賴恩說完,忽然心頭一怔,朝宋弈看去。
宋弈淡淡的,面色無波!
“哪位夫人?”趙作義打破砂鍋問到底,賴恩回道,“臣已查過,乃是……”他看了看宋弈,道,“是行人司司正宋九歌的內眷,據說陶然之自北面而來,和宋太太站在甬道內說了約莫半盞時間的話,過後陶然之鬼祟而去,宋夫人則喊了小內侍去告訴微臣,其後,宋夫人去了坤寧宮,過後如何,微臣沒有再查!”
趙作義像是明白了什麼,猛然轉身望着宋弈,道:“宋大人,沒想到貴夫人還和陶然之認識,這件事,是不是請貴夫人過來盤問一番比較好,免得你和嚴閣老一般,被人誣陷陷害都不知情!”
宋弈沒說話,夏堰站了出來:“趙大人這話差矣,事情到底如何還未查清,如何將宋太太請來,即便是問也該是宋大人回去問,趙大人就不必多事了。”
趙作義正要說話,嚴安彷彿萬念俱灰似的,伏地大哭道:“聖上,臣年老昏聵,無能無德位居內閣,臣……乞骸骨!”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樣子。
聖上一怔。
“老大人!”趙作義激動的走過去,噗通一聲跪在了嚴安的身後,“老大人千萬不可中了別人的奸計,您若請辭,豈不是要寒了我等的心,萬萬不可啊!”
劉同亦道:“聖上,此事太過蹊蹺,但憑陶然之一人之言,實在難以服衆,還求聖上詳查,還嚴閣老清白!”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劉同一跪,吏部施錚明也跪了下來,隨即內閣二楊落跪,工部錢璋也隨即跪下來,就連兵部尚書的徐展雲以及吏部尚書戴文奎皆跪在地上……
如此一來,大殿中就顯露出涇渭分明的清形,以夏堰領頭,單超,郭衍以及宋弈站着沒有動。
夏堰看向宋弈,宋弈微微頷首,隨即他們也跪了下來,求道:“此事疑點重重,還求聖上詳查!”
“各位同僚。”嚴安朝衆人抱拳,“老夫年事已高,在朝中已有數十年,也到了給年輕有能者讓賢的時候了,你們不用勸老夫,老夫決議如此,實無心再戀戰,糾一時長短!”他朝聖上磕頭,語氣死沉沉的,“求聖上恩准。”
“鬧夠了沒有。”聖上拍着桌子,喝道,“朕還沒說話呢,你們倒好,一個個給朕演起戲來了,都朕起來!”
大家都不敢再說話,紛紛起身靜默。
聖上望着陶然之,喝問道:“陶然之,你給朕說實話,朕答應你,給你留個全屍!”
“是嚴懷中!”陶然之語氣堅定。
聖上大怒,趙作義出列,道:“聖上,這件事分明就是陶然之受人指使而陷害嚴閣老!”他說完,猛然轉頭望着宋弈,“宋大人,你不要以爲你不說話,這件事就過去了,你今天必須解釋一下,宋太太爲何突然去宮中,又爲何和陶然之見面,那半盞茶的時間,她和陶然之在說什麼。”
宋弈依舊沒有說話,陶然之卻是跳起來道:“貧道……貧道宋太太是無意碰上的。”
“趙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夏堰望着趙作義,“你這是在惡意引導。方纔賴恩也說了,還是宋太太讓人去告訴賴大人的,要是宋太太和陶然之認識,她又怎麼會舉報。”
趙作義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弈。
聖上皺眉,怎麼一會兒是嚴安,一會兒是宋弈……
“臣有本奏!”趙作義正經八百的道,“微臣彈劾行人司司正宋九歌,枉害忠良,勾結賊人,大逆不道,居心叵測!”就等於在說是宋弈指使陶然之誣陷嚴安!
“臣有本奏。”劉同出列,接着趙作義的話道,“當日聖上中毒未醒,太醫院太醫素手無策,卻偏偏宋大人救了聖上,此事甚爲蹊蹺,當詳查!”在對方沒有應對的時候將結果逼出來。
這算是當庭彈劾宋弈。
聖上臉色越來越難看,如同嚴安一般,他更不可能相信宋弈會害他,也不相信宋弈會這麼蠢,用陶然之來誣陷嚴安……再說,宋弈那天救他,情真意切,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但是有人彈劾,你就要把事情說清楚,可以彈劾對方,甚至可以吵架動手,但必須說清楚。
趙作義目光全場一掃!
“臣附議!”施錚明喊道,隨即,此起彼伏的“臣附議。”劉同,錢璋,楊維思以及楊翼悉數附議彈劾宋弈……
唯有戴文奎和徐展雲垂着頭沒有出聲。
戴文奎與鄭轅私交甚好而徐展雲則是太后的人……他們隨同求嚴安不要致仕是禮節附議,但彈劾宋弈,就立場太過鮮明,他們自然不會做。
不過,有以上幾人份量已經足夠了。
聖上一臉煩躁又一臉的無奈,他看向宋弈,希翼的道:“九歌,朕讓你辯解,證清白!”他希望宋弈把話說清楚。
夏堰和郭衍以及單超臉色很難看,方纔的風向轉的太快,趙作義又是句句扣着宋弈,他們連反擊的時間都沒有,不過,現在聖上讓宋弈說話,就足以證明聖上是相信宋弈的,他們暗暗欣慰,這件事還有轉機。
衆人朝宋弈看去,宋弈從容的走了出來,毫無預兆的他摘了頭頂的烏紗,託在手中,道:“臣百口莫辯,求辭!請聖上恩准。”
夏堰一怔。
嚴安餘光掃了眼宋弈,眼中劃過笑意,他方纔百口莫辯都乞骸骨了,現在宋弈當然也得請辭!
“你!”聖上也沒有想到,指着宋弈道,“朕讓你自辯,你請辭什麼,朕不準!”
宋弈垂目,語氣堅定的道:“臣無法自辯,各位大人所言所猜有理有據,臣一時難證清白,所以,臣只能辜負聖恩,求去!”他話落,將烏紗擺在地上,朝聖上行了大禮,起身,頭也不回大步出了萬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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