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收效
府裡頭各處換上嶄新的紅燈籠,搖曳的掛在屋檐下,隔壁陳大人家中有小孩子的嬉戲打鬧聲傳來,薛思琴說是陳大人的母親帶着兒媳和孫子孫女上京來了,陳大人幾年沒有回去過,今年一家人終於能團聚在一起。
不知不覺一年就到了頭,大年三十那天薛鎮揚休沐,這是這近一個月來,幼清第一次看到他!
比起前些日子的心事重重,今天的薛鎮揚顯得意氣風發,望着圍坐在一起吵着鬧着的兒女,心情無端的愉悅,他對薛瀲道:“你這腿雖好了,可也不能上躥下跳的,將來要留了舊疾,你這輩子可都是要受罪的。”
薛瀲驚訝的望了眼薛鎮揚,隨即收斂了情緒,畢恭畢敬的站起來回道:“兒子知道了。”
薛鎮揚滿意的點點頭,又看了眼端坐着的薛靄,想到沒有多少日子便是春闈,索性不再問他讀書的事,就道:“若是覺得疲累,等過幾日你陪着你母親妹妹們去法華寺走走,雖天氣冷可廟裡也難得清淨,四處逛逛散散心。”
薛鎮揚的話一落,不等薛靄回話薛思琪已經高興的手舞足蹈:“父親真的讓大哥陪我們去法華寺?”她高興的兩眼發亮似的,“那正月十月的廟會我們能不能去?在京城這麼多年,一直聽說廟會還從來沒有見過呢。”
“女孩子家的就知道玩。”薛鎮揚好臉色頓時一收,板着臉訓道,“你大姐的婚期漸近,你安安心心待在家裡陪着你大姐。”
薛思琪不敢再說,垂頭喪氣的坐在一邊。
“泰哥兒和三丫頭呢。”薛鎮揚皺眉問正進門的方氏,方氏笑着回道,“讓人去請了。”她看看時間,“老爺,時間不早了要不要擺飯?”
薛鎮揚也掃了一眼鍾,點頭道:“那就擺飯吧。”薛瀲站了起來討好的問道,“我去放鞭炮了?!”
這一次,薛鎮揚沒有攔着他,薛瀲一蹦而起一溜煙的跑了出去,薛思琪跟在後面:“三哥,等等我。”兄妹兩人邊打邊鬧的走了。
幼清則跟着大家移到了花廳裡,陸媽媽正帶着人擺着席面,等鞭炮噼裡啪啦響起來的時候薛鎮世和劉氏以及薛明薛思畫提着燈籠過來了,大家少不得行禮問好,劉氏神色淡淡的坐在方氏的下手……
薛鎮揚端了酒盅說了些勉力祝福的話,一家人便推杯換盞的動了筷子,丫頭們陸陸續續的端着菜碟,把冷掉的盤子撤下去換上熱的,又添着新菜忙碌中顯得熱鬧喜慶。
吃過飯,薛瀲和薛明在院子裡放了一堆的煙火,薛思琴站在廊下望着沖天嘯叫的煙火在黑幕下綻開,絢麗奪目,可不等人細看卻又瞬間消失在視野中,她又四目去看姐妹兄弟,心頭不由微酸,這樣的場面她可能再也看不見了,等了成了親她就不再是薛家人人捧着的大小姐,而是祝府肩負生計中饋的糟糠,薛思琴嘆了口氣,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是不是覺得以後不能和我們一起這樣鬧了,所以心裡失落?”周文茵走了過來可親的望着薛思琴,薛思琴笑笑牽了周文茵的手,“往後你在家中,妹妹們要勞你多費點心思了。”
“大姐放心吧。”周文茵面頰微紅,視線朝站在一邊的薛靄看去,“只要我在這裡一天,就一定會照顧幾位妹妹的。”說完她拍了拍幼清的手,“不過清妹妹懂事,到時候還不知誰照顧誰呢。”
幼清掩面而笑:“我沒有周姐姐妥帖。”說完就聽到薛瀲在院子大呼小叫的喊着她的名字,幼清笑道,“三表哥喊我,我去看看。”便下了臺階往那邊去,薛思琴在後面道,“提着燈籠,別腳踩空了。”
幼清應是人已經走遠了。
周文茵就轉頭過來望着對面,很遠聽不清薛瀲在和幼清說什麼,但是卻能看到她對着幼清又是比劃又是大笑的,幼清則俏生生的立着微微笑着望着薛瀲,她收回目光朝薛靄看去,不知何時薛靄已經不在身邊,她擡眸去找,就見薛靄正站在廊下對着丫頭吩咐着什麼,過了一會兒就見那丫頭從暖閣裡將幼清大紅的斗篷拿出來跑着送去了對面。
周文茵臉上的笑容隨着煙火消失在夜色中。
“周表小姐。”有小丫頭站在她身後,周文茵回頭去看微微一愣,小丫頭笑着道,“大少爺說這會兒起風了,讓奴婢把斗篷給您送過來。”
周文茵望着那件斗篷,心情複雜的朝薛靄看去,薛靄也正望着她微微點了點頭。
周文茵重新展開笑顏。
“你膽子太小了。”薛瀲嘲諷幼清,“就拿着香頭點了這引線就好了,你哆嗦什麼,有我呢,別怕!”
幼清無奈的拿着線香,嘆氣道:“我在一邊看着就是,你自己點不成嘛!”薛瀲皺眉嫌棄的道,“三妹要點我都沒捨得,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個了,你到底點不點?!”
“知道了。”幼清伸着線香,就覺得她要再不點,薛瀲能押着她,“就這樣?”
薛瀲點着頭,顯得很興奮:“你快點,這顆最大,肯定也最好看。”
幼清便點了,耳邊聽着嘶嘶的聲響,她提着裙子轉頭就跑,薛瀲望着幼清像只受驚的小貓一樣躥的老遠,大笑着道:“膽小鬼。”說完自己也捂着耳朵跟在幼清後面跑,身後砰砰的聲音竄了天,頭頂上明亮一片,薛瀲拽住幼清的胳膊指着天上道,“看,多好看,我就說這個是最好看。”
黃的花,紅的蕊,靛藍的顏色夢幻的點綴着天際,確實很漂亮,幼清昂着頭腦海中響起十歲那年在福建時的光景,不由眼角微溼……
她在這裡溫暖,幸福,父親卻不知道有沒有一頓像樣的飯菜,身邊有沒有人陪着他喝一口酒說幾句話。
“方表妹。”薛瀲轉目過來看着她,朝她眨了眨眼睛,“那還有地響,你要不要玩?”
幼清黑臉:“你和二表哥玩吧,我在一邊看着就成。”說完也不管薛瀲喊她徑自往撫廊跑去,薛瀲撇撇嘴讓二子去拿地響來。
“三哥最偏心。”薛思琪嘟着嘴一臉不高興的站在一邊,望着幼清跑回來發着牢騷,“我和他磨了半天他也不讓我點,卻偷偷把清妹妹喊去了。”
幼清尷尬的笑笑,站在薛思琴身邊,薛思琴低聲問道:“沒嚇着吧,三弟最喜歡胡鬧了。”
幼清搖搖頭,耳邊就聽到薛明輕聲問周文茵:“我房裡還有幾枚,你和二妹想點着玩的話,我讓人搬過來。”
“我不用的,這東西嚇人的很。”周文茵搖搖頭,笑望着薛思琪,“二表弟那邊有,你要是想玩讓他帶你去玩好了。”
薛思琪立刻點着頭,扯着薛明的袖子要放煙火。
“我讓他們去拿。”薛明說完吩咐劉穗兒去搬煙火,自己則帶着薛思琪往薛瀲那邊而去,周文茵笑着過來和幼清說話,“我當你會害怕呢,沒想到你竟是點着了。”
幼清總不能說她被逼無奈,只得笑道:“有三表哥在,我膽子也大一些。”周文茵笑着點頭,“三表弟雖有時有點孩子氣,可做事卻是仔細的很。”又貼着薛思琴的耳邊輕聲打趣似的道,“方纔兩個人站在那邊,一個紅一個綠的真是登對的很呢。”
薛思琴從來沒有想過幼清和薛瀲,她微微一愣不由朝幼清看去,就看見她正彎着眉眼看着遠處的薛瀲,嘴角微翹露出一絲明豔的嬌憨來,她心裡一動。
是啊,清表妹和三弟年紀相仿,又能說到一起去,清表妹穩重沉靜三弟活潑好動,兩人一動一靜兩相皆宜,她不由高興起來,母親還擔心表妹將來出嫁的事,這不,家裡不是有個現成的。
周文茵看着薛思琴露出沉思的樣子,微微笑了起來。
房裡,薛鎮揚和薛鎮世夫妻二人並着薛思畫正坐着喝茶,薛鎮世好奇的問道:“聽說嚴次輔擔了賑災之事,還勒令戶部撥銀八十萬兩,年後便派遣巡撫去往受災的州府?”
“是。”薛鎮揚放了茶盅,點頭道,“本是職責所在,他不過順水推舟在聖上面前表態立功罷了。”
薛鎮世點頭,奇怪的道:“外頭都在說這一次嚴閣老有些奇怪,以往聖上不論推行什麼政令,他都會不遺餘力的反對,這一次只是上了兩封奏疏就沒有聲音了,私底下有人說嚴閣老年紀大了怕了聖上,所以不敢再和以前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了。”
這事是嚴閣老爲了大局的妥協,薛鎮揚當然不會直言告訴薛鎮世,他雲淡風輕的一句帶過去:“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嚴閣老自有他的謀算。”話語一頓,他望着薛鎮世道,“如今家中還有多少銀子,二十萬兩可能抽調出來?!”
薛鎮揚話一落,薛鎮世心裡咯噔一聲,額頭上立刻冒出汗來,驚恐的朝一邊枯坐着的劉氏看去,劉氏心也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怎麼?”薛鎮揚看着夫妻兩人都不說話,頓時皺了眉頭,“今年不是說各個鋪子收益不錯,加上往年的存額,二十萬兩不會沒有吧?”一頓又道,“二弟和弟妹放心,這錢是用於朝中的,算是兄長借你們的,不出兩年我會悉數還會公中。”
“不……不是這個意思。”薛鎮世擺着手,嘴裡發苦有口難言,這會兒廣東那邊還沒有消息,就算是有消息,銀子都換成了貨等悉數收回來也要一年半載,現在讓他拿銀子,莫說二十萬兩就是兩萬兩他也要算計算計,“就是一時半會兒恐怕挪不出這麼多來。”又道,“大哥不知道,年底許多鋪子都進了貨,銀子都壓在貨裡,您若是要恐怕還要再等一等。”
“這錢等不得。”薛鎮揚話語乾淨利落,“還勞你和弟妹想想辦法,開年就得用上,若二十萬兩沒有,十萬兩也可!”
薛鎮世不由自主的砸了砸嘴,望着劉氏。
“大哥,如今不管是二十萬兩還是十萬兩隻怕都有些難。”劉氏乾乾的笑着,“您看,兩萬兩行不行?”
當他是要飯的?!薛鎮揚頓時沉了臉,他雖不管庶務可對家底還是清楚的:“此事關係重大,沒有可商議之處,開朝前定要幫我把銀子湊上。”態度很強硬,這個家還沒有分,錢是大家的,他拿錢又不是用在不正經的地方,乃是關係社稷的大事,莫說這點錢不會給家裡壓力,就是賣了宅子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大哥這話說的。”劉氏也不高興了,“您要錢伸手就拿,冬榮也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當即就能給您變成銀子來,您不做生意不明白,這錢只有投出去才能利滾利的進來,我們也不知道您要用錢,還這麼急,這立時三刻我們沒有辦法啊。”
薛鎮揚滿臉陰鬱,忍着怒氣。
“弟妹這話我不明白了。”方氏給薛鎮揚添茶,笑着和劉氏道,“年前幾個鋪子的管事來,我還瞧了賬本,明兒上可是還有一百多萬兩的,就算年底你們進貨鋪貨,這會兒七八十萬兩應該還是有餘的,如今老爺不過要你們挪個十萬兩出來,你便說家裡沒有,難不成那賬是假的不成?!”
劉氏蹭的一下站起來,冷笑着看着方氏:“大嫂什麼意思,不如把話說清楚好了。”
“我沒什麼意思。”方氏向來不會吵架,“只是提醒弟妹,賬上多少錢清清楚楚的,你這會兒說沒錢,你讓我們如何不多想。”
劉氏冷哼一聲,那邊薛鎮揚已經皺着眉頭道:“不要再言,此事沒有可商議的餘地,三日後我要看到十萬兩白銀。”他話落,那邊薛思畫忽然晃了晃,劉氏當即叫了一聲撲過去,“畫姐兒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就是有些頭暈。”薛思畫撫着額頭望着劉氏,“娘,我想睡會兒,您能不能送我回去?”
劉氏點着頭,不由埋怨的朝薛鎮揚看了一眼,也不打招呼讓秋翠和聽安幾人扶着薛思畫就往外頭走,薛鎮世跟着也站起來歉意的朝薛鎮揚行了禮逃也似的跟着走了。
薛鎮揚氣怒不已,他再不想歪也看的出來,薛鎮世和劉氏分明就是故意躲着的。
“老爺消消氣。”方氏勸着道,“若他們真的拿不出來,不如把我的嫁妝先拿出來吧,嫁妝不夠先借點利錢也可以,您急着用,總不能耽誤事情。”
她不說還好,一說薛鎮揚頓時怒不可遏:“你當我什麼人,便是窮死也不會動你的嫁妝。”他負氣的在房裡來回的跺着步子,又停下來看着方氏,“你年前看過賬本,上頭果真有百多萬兩?”
方氏從來不撒謊,聞言點了點頭。
薛鎮揚眯了眼睛,他自己的弟弟他最清楚不過,若是兜裡有錢他不可能不捨得拿出來,更何況他也解釋過了這錢是朝中要用,他還這麼推三阻四的,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家中確實沒有錢,而那些給方氏看的賬本,根本就是假的。
砰的一聲他拍了桌子,對着方氏道:“明兒你就讓劉氏把賬本拿過來,一筆一筆和她對出來,你問問他們,這些錢難不成壓在飯碗底下吃進肚子裡了不成!”又道,“如今竟學會了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當我們是什麼人,糊弄我們。”
“何必呢。”方氏上去扶了薛鎮揚手臂溫言細語的道,“前些日子鬧的大家心裡就不舒服,弟妹這會兒指不定還恨着我們呢,老爺再查賬,到時候鬧起來怎麼收場呢。”
“你就是太心軟了。”薛鎮揚皺着眉道,“前些日子的事又不是你的錯,混爲一談做什麼,賬肯定要查,你不用再勸我。”
方氏嘆了口氣輕聲道:“若老爺真要查賬,還是要從二弟那邊入手,弟妹那邊只怕還要生風波。”
薛鎮揚眉頭緊皺,轉頭去看髮妻,遇到困難時無條件支持他的人也只有她了,想到前些日子對她說的重話,薛鎮揚微有些不自在。
薛靄並着弟弟妹妹們進了門,薛瀲和薛思琪吵着鬧着,一時間暖閣裡鬧鬧的好不熱鬧,薛鎮揚喝道:“鬧騰什麼,都多大的人了,整日裡沒個正形。”
薛瀲和薛思琪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頓時面面相斥不敢再出聲。
“都坐吧。”方氏打圓場,“煙火都放完了?剛纔吃飽了沒有,要不要讓廚房給你們上點夜宵?”
薛靄望着薛鎮揚的樣子,就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事,他回道:“並不餓,母親不用麻煩了。”又和薛思琴道,“要不然你領着她們去你們房裡吧,是打葉子牌還是玩別的都成。”
薛思琴看出來氣氛不對,點着頭道:“那就打葉子牌吧。”拉着幾個人要出去。
幼清微微笑着跟着薛思琴幾個人重新擁了出來,她拍了拍採芩的手低聲道:“去那邊看看。”採芩低聲應是,幼清則去了薛思琴房中。
劉氏安頓好薛思畫,和薛鎮世關了門在房裡說話:“剛纔要不是畫姐兒機靈,我看你就要鬆口答應了,這要是答應了,你能變出十萬兩給大哥?”又道,“朝中要用銀子,用得着他私人往外拿錢嗎,真是不賺錢不知道辛苦,只當你是偷來的搶來的。”
“說這話做什麼,沒的添堵。”薛鎮世愁眉苦臉,“當下最重要的是想辦法籌集銀子,大哥既然開了口,就肯定是有急用的,我們只要一天沒分家,這錢他就有資格用。”
這道理劉氏當然知道,可是現在就是拿不出來這麼多錢,她生着悶氣,薛鎮世就挨着坐過來,輕聲道:“要不然從你那邊挪一些回來吧。”
“不行。”劉氏當即否定了薛鎮世的話,“那些錢我能不動聲色的挪出去已是不易,如果再挪回來,我當初額何必費那個力氣。”薛鎮世也不高興,“你那百八十萬兩總是有的,拿個十萬兩出來應急有什麼關係。”
劉氏扭頭過去:“不行,一分錢我都不會拿回來的,再說,我和錢莊籤的是十年期的,我要是拿回來那些利錢可都打水漂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薛鎮世頭疼不已,在房裡轉了幾圈,他停了步子道:“要不然我和虎威堂商量一下,我們少拿十萬兩的貨成不成?”
“不行。”劉氏點着薛鎮世的額頭,“虎威堂是你家後院,想進就進想出就出?你去和你大哥說,讓她和大嫂拿錢好了,大嫂身邊的嫁妝雖沒有十萬兩,但典押個四萬兩肯定是不成問題的,我們這邊再湊一點,再去借點高利貸不就成了。”
薛鎮世雖覺得劉氏的方法有些不靠譜,可是當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好道:“那……那我和大哥商量一下,實在不成就寫信給娘,讓娘借點給我們。”不等薛鎮世說完,劉氏就提了他的耳朵,“現在大哥逼着我們,難不成你還想讓娘也知道,到時候這話你可真說不清楚了。”話落,她頓時後悔起來,當時不該寫信讓娘來的,要是她到了這件事肯定要查個清清楚楚纔會罷休,一旦他們私自走海運的事被大哥知道……
薛鎮世拍掉劉氏的手倒在炕上冥思苦想。
兩個人焦躁不安,直等到外頭開財門接財神的鞭炮霹靂啪啦響起來才驚覺已經到了子時,遂讓人放了鞭炮洗漱着躺下。
第二日一早,方氏讓陸媽媽給府裡所有人封了紅包,一家人互相拜年,幼清得了七八個壓歲紅包,就連陸媽媽也悄悄塞給了她一個,幼清笑着悉數收了,又給方氏和薛鎮揚磕頭拜年。
薛鎮揚忍了一天,等到初二劉氏帶着薛明和薛思畫去武威侯府拜年,他便把薛鎮世找到面前來:“去把這兩年的賬本拿過來,今兒哪裡都別去,把賬對出來,我要看看你這兩年沒日沒夜的忙活,和我訴苦,都有哪些成效!”
薛鎮世臉色發白,才驚覺薛鎮揚身後站着兩個年紀頗大手中捧紅算盤的老者,兩人見他看過來忙出列行禮,薛鎮世才知道原來兩人是鋪子裡的賬房,今兒來府裡就是爲了查賬的。
大哥是要和他動真格的了。
薛鎮世就差哭出來了,做假賬的事其實不大,大不了被大哥訓斥一頓就是罰他跪祠堂也無所謂,可是要是大哥問他錢去哪裡了,他怎麼說,難不成告訴大哥他把錢全部拿出走私海運了?還有劉氏那個目光淺的東西,這兩年見着錢就騰出去存在錢莊裡吃利錢,現在讓她拿出來她卻是一分不肯。
“我……我……”薛鎮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薛鎮揚回頭朝兩個賬房看了一眼,兩個賬房機靈的退了出去,等人一走薛鎮揚一拍桌子,喝道:“你還不跟我說實話?你大嫂說她看見賬上明明白白的寫着一百二十多萬兩,我現在讓你拿十萬出來,就跟要你命似的,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薛鎮世嚇的就差跪下來認錯,額頭上簌簌滴着汗:“那個賬……賬,是假的。”
“好,好!”薛鎮揚氣的指着薛鎮世,“你是長心眼了,在外面糊弄別人就算了,在家裡也和我耍這種手段,我們是親兄弟,你要用錢我什麼時候管過你的賬,我什麼時候質問過你銀錢的去向,沒想到你到是防着我了,和我做假賬。”
薛鎮世駭的魂不附體,求着道:“我也是沒有辦法,我……我做生意虧了。”
“虧了?”薛鎮揚冷笑一聲,質問道,“你說虧了也成,你把賬給我看,怎麼虧的,虧了多少,進的什麼貨,又在哪裡虧的給我仔細說出來。”
薛鎮世哪裡想得到薛鎮揚會查賬,臨時胡編出來的,根本就說不出個一二三,當下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你還騙我。”薛鎮揚怒氣沖天:“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就不要出這個門。”又道,“還有,我要的十萬兩,你便是立時去給我買鋪子賣田莊,也要在正月十五前給我,否則就休怪我不客氣。”
“大哥……”薛鎮世哀求的看着薛鎮揚,“半……半個月不成,我弄不出來。”
薛鎮揚眯着眼睛望着他,冷聲道:“我實話和你說,這筆錢是給聖上修建祭臺的,嚴閣老爲了這件事將幾十年的清譽都拋開了,我們若是拖了他的後腿,這兩個月的籌謀可就全白費了。你也知道,我這幾年在工部沒有挪過地方,只要嚴閣老一致仕,我莫說挪地方只怕連官也做不了了,你用腦子想一想,這外頭生意好做的,沒有我看顧着你能順風順水的賺錢?冬榮,這麼多年我何時逼過你,我這麼做可都是爲了我們薛家啊。”
薛鎮世愕然的望着薛鎮揚,他沒有想到薛鎮揚的錢是用在這個上面,他雖然沒有入仕可是利弊他還是知道的,只要嚴閣老還在首輔的位子上一天,他們薛家就不會有事,但凡他退下來,將來薛家還能怎麼樣,可就真的不好說了。
“這……這怎麼辦。”他一時間腦袋一片空白,左右爲難不知如何是好,“您讓我和您弟妹商量一下,明……明天就給您答覆。”
薛鎮揚也不想他逼的太緊,只要把十萬兩的事情解決了,後面的賬他們關起門來慢慢算:“好,明天我等你答覆!”
薛鎮世失魂落魄的往家走,剛走到半道上劉氏一個人風風火火的趕了回來,夫妻兩人一見面,薛鎮世就迫不及待的把薛鎮揚的話告訴了劉氏:“你快想個辦法,我可是兜不住了。”
“怕什麼!”劉氏不以爲然,“我剛和大哥說了,大哥說他和武威堂打個招呼,讓他們先挪個十萬兩給我們,你只把大哥拖過正月就成。”
薛鎮世眼睛一亮,頓時鬆了一口氣:“成,你催着侯爺快點辦。”說完,他回房裡捲了幾件衣服,劉氏看着他這樣就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去那邊住幾天。”他頭也不擡抓了東西就往外面走,“你要是有事就去鹽水衚衕找我。”
劉氏氣了個倒仰,一把拽住薛鎮世的胳膊,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再說一遍,你去哪裡?”
“去鹽水衚衕,我若待在家裡大哥就會逼着我,我不敢保證我不會漏什麼話來,可是你不同,大哥不會逼着你的。”說完他推開劉氏,劉氏跳起來一巴掌扇子薛鎮世的臉上,“我幾日對你和顏悅色,你便覺得理所應當了?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去那邊,我就跟着你一起過去,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大家都落個輕省。”
“老爺!”高銀隔着簾子喊了一句,薛鎮世捂着臉也不敢再和劉氏糾纏,如遇救星似的推開劉氏往外走,劉氏跟着出來就看見高銀神色慌張的站在門口,她怒着問道,“沒眼的東西,有什麼事等會再說。”
高銀一臉的爲難可又不肯走,薛鎮世問道:“說吧,什麼事?”
“是虎威堂。”高銀朝外頭看了一眼,見院子裡丫頭婆子都遠遠的,低聲道,“他們登州分堂的副堂主來了,說有要事要見您。”
薛鎮世一愣和劉氏對視一眼,問道:“可說了什麼事?”高銀吞吞吐吐的道,“小人見副堂主臉色不好,就多嘴問了一句,聽副堂主的意思,好像是海運上出了點事。”
薛鎮世腿頓時軟了下來,劉氏也站不穩推着薛鎮世:“還愣着幹什麼,快去看看去啊。”話落吩咐高銀扶着薛鎮世,目送兩人出去。
劉氏在家裡火燒眉毛似的直等到入夜薛鎮世也沒有回來,她急的不行派人出去找,可派出去的人也有去無回的,她沒個商量不過一夜就急的嘴角上起了一層的火泡,逼不得已把薛明喊了回來:“你去找你舅舅,讓他派人去找找你父親。”又把事情的起因告訴了薛明,薛明當即變了臉色,問道,“果真是副堂主來了?”
劉氏點點頭,薛明也不耽擱迅速出了門。
這邊幼清正在和路大勇說着話:“你過了冬至就走了,我讓採芩去找你沒找到,就猜測你大概是去山東了。”一頓又道,“事情都辦成了,他們不但信了你的話,也答應了我們的條件是吧。”
路大勇點着頭:“副堂主和我說,臘月十八的時候,廣東水域突然多了許多佈防,短短几天的功夫就查了十幾艘船,不但悉數沒收了船上的貨物,還將船上的人也就地處決了。如今那些投了錢的商賈一個個如散家之犬,紛紛倒賣手裡的產業,想趕在官府查到以前舉家逃走。”一頓敬佩的看着幼清,“一切如小姐所料,沒有一點出入。”
幼清鬆了一口氣,問道:“他們沒有爲難你吧?”路大勇搖着頭,回道,“小人在那邊好吃好喝的,沒有消息回來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如今消息確認屬實,他們感激都來不及,就更加不會把我怎麼樣了。”
“那就好。”幼清笑着道,“你一走一個多月我真怕你出事,趕緊回去洗漱一番休息幾天,馬房那邊沒有人察覺吧,你是怎麼打的招呼?”
路大勇笑的很憨厚:“小人就說家裡的老母親沒了,趕回去奔喪。”
幼清哭笑不得,路大勇的母親許多年前就沒了,沒想到他這會兒把老人家搬出來做了擋箭牌。
“那你快回去歇着,我有事會讓採芩去找你。”幼清叮囑路大勇,“這兩天不要出去,如果我料的不錯,虎威堂的人大概會到京城來。”
路大勇應是,翻窗而去。
等路大勇離開,幼清讓採芩去打聽薛鎮世的事,採芩回來告訴她道:“二老爺不在家裡,大老爺也正在找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大老爺責問,他躲起來了。”
“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天。”幼清笑着道,“虎威堂的事過不了幾天就會傳過來,到時候看他們怎麼辦。”
前世她並沒有聽到薛鎮世失蹤的消息,只有一次他說是出門做生意連着半個月不在家中,這事兒還是薛思畫告訴她,說的二老爺許久沒有回來,她娘晚上擔心的睡不着,她一連好些天都在正院陪着劉氏睡覺。
難道那一次薛鎮世就是失蹤了,只是大家沒有注意,所以並不知道?!
果然,一連三天都不見薛鎮世的蹤影,薛鎮揚和薛明甚至是武威侯府私下裡將整個京城都翻了一遍也找不到人。
幼清喊了路大勇過來:“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人跟着你?”路大勇很肯定的搖着頭,“小人在客棧裡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換了衣服又在城裡轉了半天,肯定不會有人跟着的。”
幼清放了心,又怕薛鎮世真的被虎威堂的人抓了:“可是二老爺那天出去後就一直沒有回來,二太太和薛明也私下裡在找人,可見他們也是不知道的,我猜測登州那邊肯定是有人來京城了,說不定就是和你前後腳的功夫,你裝扮一番出去看看,能不能發現虎威堂在京城的蹤跡,二老爺會不會和他們在一起。”
“小姐是懷疑有人將二老爺綁了?”路大勇面色微變,幼清點頭道,“如果是虎威堂的人來了,肯定會告訴薛鎮世貨船出事的事情,薛鎮世聽了不會善罷甘休,那些人一向謹慎小心,說不定爲了防薛鎮世出來大叫大繞嚷的來個魚死網破從而將他綁了關在什麼地方也未可知。”
“小姐是讓我去找二老爺?”路大勇不明白,“這個結果不就是您想的嗎,爲什麼現在又讓小人去救他?”
幼清擺着手,解釋道:“我要的不是這個結果,我是要逼劉氏說出當年的事,如果薛鎮世真的被虎威堂滅了口,那咱們還怎麼去和劉氏談?所以,如果你能趕在所有人前面找到薛鎮世那絕對是再好不過了,到時候劉氏就能被我捏在手心裡,她便不是說我也有辦法撬開她的嘴巴。”虎威堂的人綁薛鎮世只是怕他鬧出去,應該不會像在京城殺人滅口。
不過事情在她的干預下有所變化,她也不敢保證薛鎮世能毫髮無損的回來。
路大勇恍然大悟,拍着胸脯保證道:“小姐放心,我在虎威堂住了一個多月,他們行蹤和聯絡暗號小人都知道,只要二老爺真的在京城,小人一定有辦法將人帶回來。”幼清不放心,叮囑他,“那些人沒有什麼江湖規矩的,你一定要小心,還有,找到人也別急着帶回來,藏好了地方等我消息。”
路大勇點頭應是,轉身跳下了窗戶。
幼清心裡盤算着,原本她是打算拿銀子的事逼迫劉氏,沒有想到薛鎮世會失蹤,如果路大勇真能找到他,那她歪打正着省了不少功夫,到時候有銀子的壓力,薛鎮揚的緊逼,薛鎮世的安危三管齊下,她就不相信劉氏還能守得住。
她也沒心思吃飯,等到半夜不見路大勇回來才躺下,剛眯着眼睛打了個盹兒,就聽到採芩躡手躡腳的進了門,輕聲道:“小姐,路大勇剛剛來過了,他說他在京城虎威堂的聯絡地找到了二老爺了,綁二老爺的人是登州的副堂主,對方怕二老爺鬧出去他們脫不開身,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二老爺困在了那邊,路大勇就順勢把二老爺帶回來了,虎威堂的人也正嫌二老爺是燙手山芋就丟給了他。此時二老爺正關在咱們院子的馬房裡,他藏的很隱蔽,二老爺也綁着眼睛,不會露出馬腳的。”
幼清頓時清醒了過來,翻身坐了起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雙手合十唸了幾聲阿彌陀佛,採芩又道:“對方還讓路大勇問問他的主子,這一次朝中下令搜查攔截的人是誰,路大勇不知道也不敢亂說,就說回來問問您的意思。”
幼清也不知道是誰,就是知道她也不會告訴虎威堂,讓路大勇和他們打交道是迫不得已,她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讓路大勇深陷險境。
“你告訴路大勇,就說這些事是朝堂機密,尋常人哪裡知道,往後如果再得消息定會告訴他們,至於別的一概不能說。”幼清說完披着衣服起身,採芩輕聲道:“奴婢等天亮了就去找路大勇,把您的話轉告他。”又道,“您再睡會兒吧,現在時間還早的很。”
想到即將要做的事,幼清根本沒有睡意,她索性翻身起來讓採芩掌燈鋪了筆墨,她坐在書案後屏神靜氣的寫氣字來,採芩也不敢打擾她,以前在福建時小姐只要心裡有事,就會像這樣站在書案後面寫着字,有時候能寫個十幾張紙,然後再點着一把火燒了,還說這樣所有的煩惱都化爲灰燼了。
等幼清寫完,採芩已經拿了銅盆過來,問道:“要不要奴婢幫您燒?”幼清放了筆搖頭道,“這是兒時鬧着玩的,如果煩惱真的能隨之化爲灰燼的話,那世人就都無憂無慮了。”
採芩失笑,幼清看了眼天色,沉聲道:“走,我們去找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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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到了登聞鼓,有姑娘私下問我,我忘記解釋了。
登聞鼓是電視上衙門外面給百姓敲的鼓,經常電視裡能看得到。但是這裡的提到的登聞鼓是掛在皇城外面的,起於北魏,曾在皇城懸掛供百姓鳴冤。
明朝朱元璋也掛了登聞鼓,並設有專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訴,皇帝親自受理,官員如有從中阻攔,一律重判。
不過擊登聞鼓也很冒險,不管你申訴誰,先打了板子再問話,如果是誣告的話更是小命都沒了,所以一般人還是沒有這個膽子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