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老夫人沒奈何, 只得說:“我想給兒子繼弦,覺得你還合適,就想同你商量商量。”
春花目瞪口呆, 這個池老夫人真是腦子有問題呀!上次到這裡來鬧, 好象是對自己不滿, 把池指揮僉事不肯成親的責任推到自己身上, 又似恩賜般地說要納自己爲妾, 眼下又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難道她以爲自己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小姑娘,幾句話就讓她騙了?
自己是個寡婦, 按這個時代的標準,比起沒成親的大姑娘差得遠了。池指揮僉事雖然是繼娶, 但他的出身決定他的繼妻雖然要比起原配差一些, 但也一定會是名門閨秀, 因此春花一點也不相信池老夫人的話。
但總還是要回答的,春花應付說:“我是個寡婦, 配不上池指揮僉事,老夫人還是爲兒子聘一個大家小姐爲好。”
沒想到春花這句推脫的話引起了池老夫人的誤會,讓她以爲春花沒說自己訂了親,只拿配不上做藉口,還是對兒子有心, 馬上說:“只要你起誓, 進了門後好好孝敬公婆, 疼愛前房的女兒, 寬容妾室, 我就讓你明媒正娶地進門。”
春花卻愈加地對這樣的池老夫人不放心起來,她趕緊說:“池老夫人, 這些我都做不到,你還是別考慮我了,另聘名門淑女吧。”
池老夫人更加地肯定於娘子是欲拒還迎,她哼了一聲說:“你不是定親了嗎?告訴我是哪一家,我去找他們讓他們同意退親。”
在這裡,因爲重諾,定下來的事情很少改變。就像定親,只要下了定,就很少有退親的,池老夫人這樣輕易地說退親讓春花對她的話更加地不相信,她又應付了幾句,一心聽着外面的聲音,剛剛她已經派人去找池指揮僉事了。
池老夫人終於感到春花是在應付她了,她怒火上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將手邊的一盤子菜向春花扔過去,罵道:“你這個狐狸精,要不是我兒子看上你了,我會到定遼前衛這個破地方來嗎?別給臉不要臉,明天我拿池將軍的貼子將與你定親的人拿了,關到牢裡,看你怎麼辦!”
池指揮僉事根本沒看上自己,就是看上了,也不過是想納自己爲妾罷了,春花根本不信老夫人的話。
再有,盧百戶也是六品的官身,就是池將軍也不可能無故將他怎麼樣,春花一點也不在意池老夫人的話,並且更加地覺得她有些不正常。她不知道,池老夫人由於根本看不起於娘子,以爲她定親的對象不過是個平民百姓,才如此地口出狂言。
總算池指揮僉事在關鍵時候到了,春花看到儀容不整的池指揮僉事鬆了一口氣,說:“還是趕緊請老夫人回去吧。”
池指揮僉事看到地上的碎盤子,知道自己想到的最壞結果出現了。母親走後,他就坐臥不安,春花派去的人一到,他馬上就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靖遠樓。眼前的一幕讓他對母親最後的信任都耗盡了。
池指揮僉事與幾個僕婦扶着池老夫人出了屋子,此時的池老夫人看到兒子面如死灰的樣子,知道讓兒子對自己徹底失望了,她也在想,來之前自己明明已經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說話,決不會再鬧起來的,可怎麼又這樣了。其實,池老夫人已經改不了自己的脾氣了,只是她還沒有認識到。
春花叫住了池指揮僉事,看着他亂糟糟的頭髮和憔悴的臉,以爲他是被池老夫人折磨的——誰有這樣一個母親都會很爲難的。
池指揮僉事拱了拱手搶在春花前面說:“於娘子,又對不住了,損失什麼的,你不必擔心,就是我母親,我也不會讓她再來的。”
春花趕緊攔住他的話,看着池老夫人離得遠一些了說:“不說這個,我是想提醒你,池老夫人可能是有一種病,叫老年癡呆症,就是年紀大了,頭腦不大清醒,你給她找個好大夫看看,平時也注意讓人多看着些。”
春花前世有一個朋友的奶奶,原來非常和藹的一個老太太,就是因爲老年癡呆症脾氣變得非常暴躁,還動手打人,池老夫人可能就是這樣。春花就將前世的事情移到了這裡,給池指揮僉事講了一下。
池指揮僉事苦笑着點了點頭。
春花看出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就又說:“真的,剛剛老夫人將別人趕出去後還對我說了些奇怪的話,說什麼池指揮僉事你喜歡我要娶我做正妻,還有要給我退親,把盧百戶關到大牢裡等。”
池指揮僉事只是拱了拱手,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真心想求娶於娘子,但他現在還能辯駁嗎?母親這樣說已經讓於娘子認爲她腦子不清醒了。其實正是因爲是母親來說,於娘子才根本不信的吧?
要是自己能請到一個明事理的人來對於娘子好好地說清楚,那麼事情大約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池指揮僉事更深刻地識到自己的母親確是一個有問題的人,但她不是年紀大了或者生了病才變成這樣的,從他記事起母親就是這樣的人。而自己更是個有問題的人,所以才愚蠢地相信了她,所以自己纔會有這樣悽慘的結果吧。但到了如今,他只有把苦澀嚥下,埋在心裡。
春花從此後就再也沒見池老夫人,池指揮僉事再次將她送回了池家。池將軍本來就不願意理她,知道了她故意拖延了說媒的日子耽誤了兒子的親事,尤其是池指揮僉事這個小兒子,明顯是傷透了心,原來就有些沉悶的人,現在更是什麼時候都一言不發,也越發地不上進了,對她更加地生厭。
池將軍下了決心,不再讓夫人出門見客人,更是把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了大兒媳婦,就是小輩們每天的晨昏定省也免了,只在逢年過節時讓老夫人與大家見上一面,平時她只能在自己和院子裡對着些僕婦們大發雷霆。
此時的春花一點也沒想到池家這些亂事,她忙着準備成親。其實親事的各項準備工作都很簡單,她和盧百戶都沒有長輩,又都只是一般的人家。盧百戶收拾了房子,添了些用品,春花這裡則做了些針線,當然大部分的活計都是大家幫忙,只有盧百戶的鞋子是完全由她自己做的。
距婚期沒有幾天的時候,肖鵬和塗三爺到了定遼前衛。
去年一別後,春花還是第一次見到肖鵬,但他們間一直通信。肖鵬並不知道春花就要成親了,春花卻於早些時候從他的信中得知他要到定遼前衛來,而且知道他到遼東鎮是爲了瞭解一下這個大市場。
儘管事先知道肖鵬會在年前來遼東鎮,但親眼看到了他春花還是萬分地激動,差一點上去按前世的習慣握一握他的手。
看着塗三爺找了個藉口出去了,春花趕緊問:“如棋怎麼樣了?她的夫君對她好不好?還有姑母也好吧,表嫂也好吧,你的女兒也好吧?”
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楊閣老和太太也好吧,還有林太太、楊二爺、楊二奶奶,他們都好吧?”
肖鵬看着眼前的楊三小姐,頭上戴了兩支普通的銀簪,雙手上帶着的是銀鐲,身穿淺紅碎花緞襖,素白的裙子在裙邊繡了一排小花,全身上下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都不值他從前見過的那個富貴滔天的楊三姐身上隨便一件小東西。肖鵬現在還不知道,楊三小姐身上的這些東西都是夫家的聘禮。
可楊三小姐的一張嬌嫩的小臉,在定遼前衛如些苦寒之地,並沒有生出一絲絲的蒼涼無奈來,竟然愈加地神采風揚。想起當初決然地放大了腳一定要走出宅門的楊三小姐,肖鵬感覺到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他硬是忍了一年纔來看楊三小姐,就是想讓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有着諸多的難處,哪裡有留在內宅的清閒和適意。也許認清了這一點,楊三小姐會回到他的身邊,爲此,這一年時間,他一定要劉氏服着避子的湯藥,決不能生出庶子來。
可他的心意白費了,楊三小姐顯然覺得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肖鵬感覺出她漸行漸遠,也許永遠不可能與自己回去了。可是自己真不甘心,肖鵬安慰自己,就像爭取一大單生意一樣,不到最後的時候是沒有人會輕言放棄的,也許會有個特別的機會在眼前。
肖鵬心裡暗自思量着,分析楊三小姐的想法,又仔細打量靖遠樓。他是經常出門的人,在外面吃住就是家常便飯,馬上就看出靖遠樓超過其餘客棧飯店的舒適和體貼來。
楊三小姐出了京城一定會做生意,這一點肖鵬自然想到了,但他以爲楊三小姐一定會做與紡織相關的生意,畢竟當初他們一同建立了福記,已經有了經驗。
可楊三小姐竟然開了家飯店,而且聽塗三爺說,她當初並沒有用從福記帶過去的一千兩銀子,那樣她可動用的資金不過幾百兩。
靠這幾百兩的銀子起家,現在靖遠樓已經有了分店了,聽說在定遼右衛的分店生意也很紅火。
再看到店裡與楊三小姐熱情地打招呼的客人們,就知道楊三小姐在這裡早就混得風生水起了
真不愧是於半山的外孫女啊!
肖鵬鎮靜了一下,笑着回答:“妹妹和喬樹成親後過得不錯,現在已經有了身子。我母親、劉氏和孩子都好,她們都給你帶了東西。” 肖鵬來時帶了兩輛大車物品,東西卸下來把春花的小屋佔了一多半。
“還有楊家的人都好,林太太也好。”肖鵬只簡單地說了一句,他知道春花只想聽到他們平安的消息,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不必講給她聽了。
春花果然聽到她關心的人都平安,就放下心來,轉頭去看肖鵬帶來的琳琅滿目的東西,一瞬間有些失神。自從到了定遼前衛,她雖然並沒有虧待自己,但過的日子不用說與在楊府和侯府天差地別了,就是與肖家也沒法比。
肖家畢竟在京郊,那裡離繁華的京城只有幾十裡,物資豐富,生活便利。而定遼前衛,則地處邊陲,偏僻貧寒。
肖鵬帶來的很多東西是她已經久違了的。各色的蜜餞果脯、時新的宮花、精緻的胭脂水粉、高檔的衣料、昂貴的補品……
東西雖然精巧高檔,但細一想,真沒有春花必須要用的。就好比在楊府和侯府那尊榮華貴的生活不能帶給她快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