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徐總兵回到廣寧府後, 直接進了書房,把人都趕了出去,與兒子說:“那個盧太太肯定不是尋常人家的寡婦, 百戶所裡的一些事情也決不只是盧夢生一個人弄出來的。”
徐三爺也這樣認爲, 他點着頭說:“我看了盧太太, 也覺得她的氣度見識不一般。看她的年紀和到定遼前衛的時間, 我倒想起了楊閣老的嫡幼女了。”
楊閣老家裡的事情這些日子徐總兵也聽三子詳細說過了, 聽他這樣聯繫,不由得一驚,“你是說, 楊閣老的幼女沒死?”
“父親,我也只是猜測, 楊家家風甚嚴, 真正的大家氣象, 女眷輕易不出閨閣,我雖與楊汶交好, 但從沒見過他家的女眷。就是母親、嫂子和媳婦雖然打過照面,可真要認人恐怕也不能的。”
就是能認出來,也不能真把京城的女人接過來認一下,不管他們的猜想對不對。父子兩人商量了一會兒,便定下了應對的辦法。
“盧夢生升副千戶, 命令年前我就發下去, ”徐總兵說:“雖然快了點, 但他那裡建得也真好, 誰也說不出什麼。而且過了年, 再往他那裡調軍戶屯田,發種子、農具、俸糧什麼的, 我都讓人給他挑上上份,他這個人又能幹,幾年後,成就必然不小。你回去這樣對楊汶交待,他一定會滿意的。”
“是,”徐三爺說:“而且我把胡湛那孩子帶到家裡,不只是看那孩子將來會是有出息的,也是想與百戶所裡留一條線,聯繫不斷。”
“這一招棋下得好!”徐總兵讚揚兒子,“對那姓胡的小子好一點,衣食用度比着家裡的少爺來,這條線不要斷了。”
“這還用父親說?”徐三爺笑着答。
“楊汶既然肯託你幫忙,想來也是對你放心,所以不管心裡怎樣疑惑,也不要說出去,我們父子只做不知道就好了。”徐總兵在兒子走時最後還囑咐着。
徐三爺回了京城後,向楊汶交待後並不多話,楊汶既然託付於他,就是相信自己。他回了家特別向媳婦打聽了楊閣老幼女的樣貌,又寫了密信送給父親,父子兩人心裡都有了數。
雖然不知道這些內幕,但盧夢生和春花的快樂卻沒少一分。在快樂中,他們忙碌着,擺過酒席後,又送了年禮,還要採購些物品,百戶所那邊還是偏僻,來時將家裡缺少的東西列了個單子,就有好幾頁之多。
因爲百戶所的糧食在春花的堅持下沒賣出去,他們也就沒帶一兩銀子到定遼前衛,但靖遠樓到了年底結帳,兩處分店也送來了分紅,採買的銀子還是充足的。本來這樣用春花的錢,盧夢生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正好總兵大人的賞賜到了,不用說,他得的是上份,有東西也有銀子,於是便高興地陪着春花出門採購。
做爲軍中男兒,盧夢生並不喜歡去鋪子裡買東西,他也很少去這些地方,但陪着太太又不同,而且他也覺得百戶所那邊條件實在太差了,也想幫太太買些用得着的東西。
買了日用品後,盧夢生又拉着春花到了銀樓,這一次他有了點經驗,幫着春花挑了一副金鐲、一對金簪、一對金耳環和一個金項圈。掌櫃的一個勁地贊盧副千戶有眼光,東西選得好,於是盧副千戶再接再厲,給留兒選了一隻金鎖,並給大丫和小琴每人挑了一隻銀鎖。
春花看着掌櫃笑,粗糙如盧夢生這樣的漢子,哪裡有什麼好眼光,只不過這裡的金銀飾品花樣有限,無論選取哪一種,都差不到哪裡吧。她笑過後,又親自挑了一隻分量十足的金鎖,準備給溫太太的兒子做見面禮。
溫太太在秋天時生下了一個兒子,那時還在百戶所的春花並不知道消息,也沒有送禮,現在也應該補上。
雖然有很多家請新的副千戶和太太吃酒席,但盧夢生和春花大都推了,他們的行程有限,但溫副千戶的宴請他們是一定會去的。
春花進了溫家的後院,這一次,溫太太的請的女客多了兩個人,是孟太太和周太太。大家與溫副千戶一同回定遼前衛,家眷們自然也跟來了。
女人們一見面,先是恭喜了盧太太,盧副千戶這次升職很是出乎大家的預料,從百戶到副千戶,也算得是一個坎,沒想到盧夢生一年時間就邁了過去,大家的羨慕是真實的,也帶了些少許的嫉妒。
春花笑着謙虛了幾句,將話題轉到了溫太太的兒子上。溫太太馬上喜歡起來了,問了下人得知孩子正醒着,就抱了過來給大家看,孩子很是漂亮可愛,春花上前抱着孩子逗了一會兒,拿出了金鎖做了見面禮,孟太太和周太太也早有準備,一一送了東西。不過孩子太小,過了會兒就睡了,由奶媽送了回去。
幾位太太說起了家常話,春花與孟太太早就相熟的,知道她是個爽快的遼東女子,周太太則很會說話,不但將溫太太恭維得舒舒服服,對自己也說了不少的好話,同時也沒忘了孟太太,酒席的氣氛就很好。
春花細細打量溫太太,她穿着大紅錦緞一斗珠的小皮襖,下面繫着石榴紅裙,人比過去胖了一些,神色間卻沒有多少喜悅,過去的清冷也沒有隨着她生孩子有所好轉,就是對來的幾位客人也有些敷衍。
春花便想到盧夢生告訴自己的話,溫副千戶將他在定遼前衛城外小村裡的相好接到了百戶所,公開地收了人。可這事,聽說也是因爲溫太太坐完了月子,溫副千戶要接她到百戶所裡,她不肯去,才發生的。
夫妻間的事情,別人不好評述,春花因此只做不知道,笑着與溫太太攀談。因爲盧夢生新升了副千戶,與溫副千戶平級,溫太太的倨傲倒比以前少了些,她並不大與孟太太和周太太說話,而是一直注意着盧太太。
盧太太穿着大紅繡着牡丹花緞面兔皮襖,領口、衣襟、袖口處露出雪白的兔毛來,配上她一張圓圓的小臉,越發顯得俏皮可愛。大約又逢了喜事,盧太太的氣色極好,兩盅酒喝了下去,白嫩的臉上帶了些紅暈,不說話也帶着三分笑意。
溫太太不禁問道:“聽說,你在百戶所裡還下田去送飯,怎麼不見你也像她們一樣曬黑了?”說着,指了指孟太太和周太太。
孟太太和周太太原來也要比春花黑一些。不過她們雖然比春花去得晚,但在各自的百戶所裡春耕結束蓋了房子後,也都把家搬到了百戶所裡,而且也整日操勞,皮膚看起來不止是有些黑,而且很粗糙。
“可見我還是不如兩位太太能幹。”春花笑着說。
孟太太也笑着說:“誰不知盧太太能幹得緊,不像我們只會做飯,還在百戶辦了所學校,將那裡的孩子們都管得非常好。”
周太太也是一通的讚揚。
春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誠懇地說:“我本來就不大在外面做什麼事,就是做,也戴着帽子手套,所以黑得就不顯。到了冬天,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原來曬黑的皮膚也就養回來了。”
“盧太太原來皮膚就白嫩。”孟太太是知道的,她由衷地讚了春花一句,“別看盧太太嬌滴滴的,其實可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呢!原來我家百戶說你來衛城前與他們一起拒敵的事,我只不信,可百戶所裡連房子都沒蓋,你就去住窩棚了,我這次可真信服了!”
孟太太說這話時並沒有多想,可溫太太的表情卻更加地陰沉了,就是她再沒頭腦,也想到了自己的話讓溫太太不快了,溫太太不肯去百戶所,溫副千戶把相好的接到衛所裡,這事情誰也不如她這同住在一個百戶所裡的人清楚。
周太太這時已經轉移了話題材,稱讚溫太太身上一斗珠的小皮襖,“這種珍珠毛的小羊羔皮是極難得的,尤其是這塊皮子卷得如此均勻。”
春花也跟着贊成了溫太太的石榴紅裙,“這種灑金料子貴也有貴的道理,顏色染得極正,做了裙子就是比尋常的料子好。”
這樣把話題帶到了衣飾上,溫太太也被大家哄得起了興頭,與大家談起了她頭上戴的鑲寶飾品,春花幾個人戴的都是普通的金銀首飾。
說過了首飾,溫太太的情緒好多了,定遼前衛的太太們,誰也沒有自己的首飾又多又好。她自覺得有了底氣,才降尊紆貴地問春花:“你衣襟上的繡花倒是很特別?”
偏襟的衣服下襬繡一朵怒放的牡丹,層層花瓣就像要從衣服裡面伸出來一樣,幾顆縫在上面的珍珠是花瓣上即將滾下來的露珠。春花早就注意到溫太太一直在看自己的這件小襖,只是溫太太輕易不肯贊別的東西好,她只希望自己的東西是最好的。
“這是我們百戶所裡裴小旗的太太做的,”春花笑着將裴太太怎樣手巧給大家講了,“你們看我這件衣服,就是她給我做來出門時穿的,繡花、手工都極出色,還很有新意。”
“我以爲這是京城帶過來的呢?”溫太太說,在她看來,最好的東西都是來自京城。現在一聽這衣服是百戶所的人做的,她立刻沒了興趣。
孟太太和周太太倒是露出了想請裴太太幫着做件衣服的心思。春花笑着說:“裴太太現在就在定遼前衛,兩位若是有意,這兩天我可以帶你們去找她,雖然做過年穿的衣服肯定來不及了,但定了樣子,等過了年後,總可以做幾件春裝。”於是大家就說定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