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命運就是這樣, 讓他們父子就這樣相遇了,而且又相認了,這就像是把已經結了痂的傷口又重新揭了出來, 鮮血淋漓。
“夢生, 不管怎麼樣, 你都有我, 還有他!”春花替他擦拭了眼淚, 拿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撫摸着,而這時肚子裡的孩子好像也來湊趣,用力地動了一下。春花笑了, 盧夢生也笑了。
一陣香味飄了進來,然後小丫環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表小姐, 廚房送飯菜來了!”
“端進來吧, ”春花看着丫環們把食盒裡的東西一一擺在桌子上,拉着盧夢生的手說:“我剛剛沒吃好, 又有些餓了,你陪我再吃點吧。”
盧夢生知道這是春花的託辭,爲的是讓自己吃點東西。不過,剛剛夫妻兩人簡單的幾句話和摸到孩子的活動,讓他的心緒寧靜下來, 他笑着坐在春花的對面, “喜歡吃什麼, 我挾給你。”
“嗯, 我要吃筍。”春花張開了嘴, 讓盧夢生把筍絲直接放進了自己的嘴裡,“真好吃, 你也嚐嚐!”
盧夢生最喜歡春花這樣嬌俏的樣子,他伸手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寶寶,不用擔心我,我已經沒事了。”又問她:“還想吃什麼?”
春花也給盧夢生挾菜,“人們都說投桃報李,我也餵你吃!”
兩個人你餵我,我餵你,一頓飯吃了半晌。
躺在了牀上,盧夢生把白天的事情講給了春花聽,“我去中軍都督府辦事,有幾個人看到我就是一愣,都說什麼‘太像了!’。我也沒在意,去拜見了右都督。右都督就問我籍貫和父祖姓名,又問我母親外祖的名諱,因爲是上官,我按規矩沒擡頭直視,雖然有些奇怪,但沒多心,一一按實說了。”
“右都督卻突然說,你明明不姓盧,爲什麼冒認盧姓?”
“我當時吃驚極了,就是溫峻,也未必知道這些事情,右都督怎麼能知道?擡頭一看,右都督正看着我,對我說,我纔是你的父親!”
“然後,我心亂如麻,不知說什麼好。”盧夢生的手習慣性地在春花的肚子上撫摸着,他的聲音一直很平靜,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情一樣。
春花靜靜地聽着他的講述,“其實,我知道我姓顧,只是沒想到我生父能是侯爺。我小的時候,有一次,娘和舅母說話,她們以爲我睡着了,舅母提了一句,‘姓顧的在京城又娶了’。可是我想再聽,母親已經不肯讓她再說了。”
“那時,常有人笑話我是沒爹的孩子,我就想,我長大了要去京城找爹,讓他告訴大家我也有爹。有一天,我就這麼對娘說了,娘打了我一頓,可是我更不服氣了,趁着娘不注意的時候,自己離開了定遼前衛,想去京城找爹。”
“不過,我沒走多遠,就被三舅找了回去,他知道我想去京城,就告訴我,我爹不要我娘和我了,讓我以後不要去找他。還說,要是再有人笑話我,三舅會替我揍他們的。我就和三舅回了定遼前衛,我偷偷跑出去的事情娘一直不知道。”
“後來,娘嫁給了爹,爹對我很好,娘就給我改了姓,讓我跟着爹姓盧了。爹說,我不能白跟着他姓盧,就教我做弓箭,說將來怎麼也能有門手藝,不愁吃不上飯。”
盧夢生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講述白天的事情,“顧都督見我不說話,就說了母親的長相和一些習慣,大外祖父的事情,還有母親是大外祖父養大的等等。其實就是他不說,我也相信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然後他就要我認祖歸宗,我說我要給爹繼承香火,他就讓我從盧家找個孩子給爹當嗣子,由我供養長大,就算對得起爹這些年的養育之恩。”
“他聽說我是楊家於夫人的侄女婿,現在住在楊府,就同我一起來拜見岳父。他和岳父一起商量讓我歸宗的事情,岳父就一口答應了,他們最後定下來讓我改回顧姓,回侯府。”
按明朝的禮法,父親的血緣要比母親重要得多,爲了證明這一點,甚至還有人比喻說,孩子是父親的孩子,而母親妊娠只是起到了保管物品的箱子的作用。顧侯和父親楊松最後的決定是符合時代的潮流的,而盧夢生,雖然是被動地接受,但在他的思想裡,接受這樣的安排也是順理成章。
雖然他感情上還有着一些不情願,但卻由不得他。
春花有個疑問, “顧侯有沒有說婆婆的事?”
“沒有。”其實盧夢生一直想問顧侯爺,可不知爲什麼他問不出來。
“嗯,不管怎麼說,顧侯也是你的親生父親,血緣總歸是斷不掉的。”春花努力地想些話來勸慰盧夢生,他太平靜了,心裡的壓抑,還不如發作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盧夢生拍拍她,讓她放心。他現在一點也不想提這些事情,於是顧左右而言它,“我們總得想想搬到侯府要帶些什麼,不如趁現在睡不着,我們好好算算。”
搬家的事提起來就頭痛,實在是日常用品差不多都搬到了新家裡,這邊剩下的只有少量隨身的東西,而顧侯家那裡是個什麼樣子一點也不知道,少不得明天要去新房子那裡取些東西回來。
是不是將跟着他們一起到京城的孩子們帶到侯府呢?在楊家,春花雖然沒有時間和精力親自照顧他們,但是卻爲他們提供了良好的環境學習和生活,而不知到了侯府後能不能持續下來。
還有下人,新房那邊雖然買了一些人,但是人數並不多,而且在新家做事自然沒問題,可是若是隨着她進泰寧侯府,那可實在差遠了,單說侯府的規矩他們就一點也不懂,現在教導也來不及了。
一樁樁一件件的都要在一天多點的時間裡做好,並不是容易的事。春花本來一點也不困,但她身子沉重,與盧夢生商量着這些,說着說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瓊花一早便被請回了楊府,聽了盧夢生的身世,她雖然也吃驚,但很快就淡定了,京城裡時常就會上演這樣一幕父子、父女相認的節目。男人們年輕時在外面風流,過了十幾二十年,有孩子找上門來也沒什麼稀奇的。
她冷靜地分析道:“若不是盧夢生升了從三品,顧侯爺也未必會相認。還不到三十,只靠自己就坐到了從三品的位置上,先帝親口稱讚,又有救皇太子的功勞,這樣的兒子誰能不認呢?”
春花覺得瓊花過於功利了,她輕聲說:“父子天性也是有的,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兒子,又長得這樣大了,哪裡能想那麼多呢?”
經了這麼多的事,還是這樣的善良,猜測人心也從好的方面想,瓊花掃了她一眼,卻又捨不得說幾句狠話。
“不管怎麼樣,兒子認下了,侯府裡以後的麻煩更多了一層。”瓊花看春花不解的眼神說:“泰寧侯世子去世沒兩年,世子的小兒子不久前也沒了。泰寧侯夫人還有一個兒子,今年十七八歲,最不成器,在京城是有名的紈絝,家裡還有三四個長大了的庶子,泰寧侯兄弟的兒子也不少,都對世子之位虎視眈眈,如今又添了妹夫。”
春花更加不懂了,她以前與勳貴家有過來往,知道此時嫡庶之別的重要性,聽說還曾有過因家中沒有嫡子,爵位繼承的時候,皇上以無子而奪爵的真實事例。她問:“家裡有嫡子,庶子、侄子哪裡能承爵呢?”
“他們家的那個嫡子情況不同,你們很快就知道了。不過就是沒有嫡子,以泰寧侯的功勞和地位,皇上也不好奪爵,要麼把庶子記在正室的名下,要麼過繼一個侄子。”瓊花神秘莫測地說:“你道世子的兒子是怎麼死的?世子沒了,他的兒子承爵理所當然,可是三四歲的孩子,頭一天還活蹦亂跳,第二天早上就一身青紫地死在牀上,裡面能沒有點故事?”
“有什麼證據嗎?”
“哪裡會有證據?”瓊花嗤笑了一聲說:“我只知道世子夫人瘋了,泰寧侯府裡打死了幾十個下人。”
“不是說泰寧侯府家風嚴謹嗎?”
“是很嚴謹,”瓊花點頭說:“這些事情從來沒傳出一點來,我也只是猜的。”
春花懂得瓊花是爲了提醒自己,纔將最不好的可能說出來,她不再反駁,而是嚴肅地點點頭,“我會小心的。”
瓊花看春花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富貴人家,要爭的東西太多太重要,哪一家能完全乾淨?不過,你過去在武成侯府不是挺厲害的?”
春花是善良,但也不是個吃虧的人。
春花也笑了,“就憑我這麼聰明,當然沒問題了!”
整理東西的過程讓春花重新體驗了出嫁時的情景,這也是於夫人和瓊花的共識,藉着春花搬入泰寧侯府的時機,將她是於夫人的侄女的身份公佈出去,將她與楊府的關係定下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