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 泰寧侯府平時封着的祠堂打開大門,春花隨着顧夢生一同焚香供奉祭祖。去年的時候,春花排在二奶奶和三奶奶後面, 而今年, 她被排在了孫輩的第一位。
緊排在她身後的是二奶奶, 她平靜的臉下面掩不住心中的歡喜。而再下面的人則正相反, 三奶奶的病越來越重了, 春花已經有些日子沒見過她,沒想到今天她會過來。看着骨瘦如柴而且不停咳嗽的三奶奶,春花真不知她爲什麼一定要來參加祭祀。
而再下面的四奶奶非常平靜, 嘴角帶着了絲微笑,在這絲微笑中, 春花總覺得帶了些嘲諷。
四奶奶縱然有萬般的手段, 使侯夫人一直幫着她說話, 又將侯府裡經手的事情不分鉅細打點妥當,但最終她還是沒爭過二奶奶。
其實二爺和四爺比起來, 除了一個是二房的嫡子,一個是大房的庶子之外,也沒差什麼,兩個人眼下都由泰寧侯走門路謀了官,做個閒職混日子而已。
對泰寧侯來說, 四爺雖然是庶子, 但卻是他的親兒子, 而二爺是侄子, 怎麼也要遠一些。而對老夫人來說二爺和四爺卻都是一樣的孫子, 二爺不但是嫡孫,而且還是她的侄孫女婿。很明顯, 最後老夫人的意見上了上風,泰寧侯也屈從了。
說起來,四爺和四奶奶還受了桃姨娘的拖累。這個桃姨娘是個沒頭腦的人,仗着泰寧侯的寵愛和生過兩個兒子,總要生些事端。四奶奶能把府裡其它的人都擺平,卻擺不平桃姨娘。
隔三差五的,桃姨娘總要找四奶奶的麻煩。而四奶奶根本不認姨娘做婆婆,她只一心在侯夫人面前伺奉。
老夫人對庶出的孫輩本就差多了,因爲桃姨娘對四爺和四奶奶就更看不上眼。
春花正在心裡想着這些,祭品已經傳了上來,春花從二奶奶手中接過一盤盤的祭品送到二太太手中,然後再經過侯夫人、老夫人傳到供桌上。
突然一個身穿素緞的女人如同鬼魅般無聲地從後面插過來,從分列兩排的顧家男女中間直接走到了供桌前。春花吃了一驚,趕緊看向她身旁的二奶奶,見她一副見了鬼的神氣,卻又顧不上接四奶奶傳過來的祭品,急忙上前拉住那女人的手說:“世子夫人,今天祭奠祖先,你身子不好,趕緊回去休息吧!”說着就要扶着她離開。
“放開我!我是顧家的媳婦,怎麼不能參加祭奠祖先!”被稱爲世子夫人的女人掙開二奶奶,聲音沙啞得就像刀子一樣刮在大家的心裡,二奶奶下意識地就放開了她的手,後退了一步。
世子夫人便跪在祖先的牌位前磕頭,祠堂的地面由青磚鋪就,她觸地有聲,大家都被那種沉悶的聲音震憾了,就在這時,世子夫人已經轉過身來給老夫人、侯爺和侯夫人都行了禮。
世子夫人行禮後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額前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她依舊用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聲音說:“我今天來,就是在要祖宗和老夫人、侯爺、侯夫人面前爲英哥兒討回公道!”
侯夫人早已經哭了起來,“垠兒,英哥兒,我苦命的垠兒和英哥兒啊!”
老夫人也流出了眼淚,“垠兒媳婦,沒有人害英哥兒,我們都查了很多次了,最後什麼也沒查出來,英哥兒就是命不好。來人,趕緊將世子夫人扶回房去。”
可祠堂裡並不讓下人進來,男人們不好上前,屋子裡的女人除了老夫人、侯夫人、二太太外就只有四位兒媳。
四奶奶和三奶奶一動不動,春花遲疑着,只有二太太和二奶奶上前去拉世子夫人,想將她帶出祠堂。
可世子夫人已經指着二奶奶說了,“就是你!你害了英哥兒!我已經找到證據了!”說着,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翠玉馬,大聲喊着,“你就是用這個害死英哥兒的!”
“那兩天英哥兒有些咳嗽,我讓人給他煎了甘草喝,你就將甘遂汁浸了玉馬給英哥兒玩,小孩子肯定不小心吃到嘴裡,甘草和甘遂在一起就變成了□□,可憐英哥兒就這樣中毒死了!當時給英哥兒收斂時,你還在一旁勸我,說把英哥兒喜歡的東西都給他帶去。所以,你就以爲這玉馬再也不會有出頭之日了,這件事也就久遠不見天日了,是不是?”
“可是我卻終於想明白了,前些天,我讓人取出了英哥兒帶去的所有東西,一樣樣地查,終於查出了英哥兒是怎樣被害死的!”
“祖宗在上,老夫人、侯爺、侯夫人就在這裡看着,就是她,處心積慮地想害死英哥兒,謀得世子之位!”世子夫人指着二奶奶,若是眼神能夠殺人,二奶奶已經被殺死了。
二奶奶臉色蒼白,卻用更大的聲音說:“世子夫人瘋了,大家不要聽她的!”
春花站在一旁,慢慢消化這一番對話,很明顯垠兒就是泰寧侯世子顧東垠,而英哥兒應該就是世子的兒子。世子夫人在這個時候出來,爲的就是打消立二爺爲新世子。
可是世子夫人說的是實話嗎?
老夫人、侯爺根本不信,就是春花也不太相信,因爲世子夫人的狀態明顯是有些不正常的。可是侯夫人卻動搖了,她抽泣着說:“垠兒媳婦,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世子夫人雖然狀若瘋癲,但說的話卻還有邏輯,“我已經請御醫查過這隻玉馬,又問過當年院子裡的下人,正是她將玉馬給的英哥兒!”
在一片靜默中,三奶奶上前一步說:“大嫂說的是真的,是我陪着她開棺取的玉馬,又將過去世子院子裡的下人重新找回來作證。祖母、父親、母親,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將人傳過來親自審問。”
她咳嗽了幾聲後又說:“二奶奶做的壞事可不只這幾件,我剛嫁過來時流了掉的孩子就是她下的手,三爺喜歡到外面玩也是二爺找人勾的他;還有桃姨娘,每每不安份,都是她拱的火!可你們,個個都以爲她是個好人!”
三奶奶環視了一週,一瞥間又看到了春花,向着她說:“少奶奶,你不要以爲侯府裡的事都與你無關,總想置身事外。三小姐本要嫁到江陰侯府了,你卻硬是把那門親事攪黃了,江陰侯府的三少爺因此病情加重,連年都沒過去就死了,這筆帳二奶奶一定會算到你頭上的,想來她一定也在折柳院裡下了絆子,你若信我的,就回去仔細查查。”
說完後三奶奶又是劇烈地咳嗽起來,她的話卻像把一顆□□埋進了春花的心裡,讓她無端地生起了一種恐懼。同時,此時的她無比地慶幸,她聽了瓊花的話,對侯府裡一直始終保有最後的警惕,對阿瓦的事情,從來盯得都很緊。
老夫人和泰寧侯夫妻也開始半信半疑,如果說世子夫人神志不太清,大家心存疑竇,可三奶奶冷靜得很,雖然還咳嗽着,但她清清楚楚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起來,“世子夫人和我都不信,事情會這樣巧合,大哥身體素來弱些,一病不起還不奇怪。可是好端端的侄子也沒了,肯定會有原因的。”
“可之前府裡已經查過無數次了,怎麼也沒有結果。於是我們這一次將英哥兒所有的東西都一樣樣重新想過,一次又一次地尋找破綻。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們想到了……”
世子夫人和三奶奶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將英哥的死重新查證,怎樣開棺,怎樣驗藥,怎樣審問下人,這些事情三奶奶說得非常詳細,無可辯駁。這時世子夫人早已經只會流淚了,而二奶奶也不再反駁,怔怔地站着不動。
三奶奶的話說完了,侯夫人一直在低泣着,這時突然放大了哭聲,然後就叫了聲“垠兒、英哥兒”!身子軟了下去。
大家急忙上前扶住侯夫人,就聽顧夢生又喊了一聲“祖母!”春花本來跟在四奶奶後面,她趕緊轉過頭去,只見老夫人張了張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猛地向後仰過去。
顧夢生已經搶上前扶住老夫人,使她沒有倒在青磚地上,然後春花上前與他一起攙住老夫人。
祠堂裡亂成了一團,大家將老夫人、侯夫人分別擡回院子。春花走出去前向祠堂裡看了一眼,世子夫人怔怔地跪在祠堂裡,而三奶奶扶着一根柱子不停地咳嗽着,二奶奶就在一旁呆呆地站着。每一個人的情況都不怎麼好,可眼下,她趕緊跟在顧夢生後面去了福壽堂。
四奶奶出了祠堂便急着打發人請御醫、又催着先煎了蔘湯送上來。幾位爺去門外迎御醫,三爺送了侯夫人回去,泰寧侯與顧夢生陪在老夫人身邊,春花在一旁幫着做些雜事。
沒多久,劉院使親自來了,先進了福壽堂,女眷們忙着避到了裡間,聽劉院使說了“怒火攻心,肝於氣滯。”便急忙拿出銀針來,取穴刺了幾針。
只聽得老夫人“哎呀”一聲,醒了過來,一雙眼睛看着大家,直流出淚來。春花與四奶奶上前幫着擦淚,又百般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