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的歷史知識實在是太少了, 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在山東以孔家爲首的一些儒家一直反對纏足,使這裡大戶人家女兒纏足的並不多, 她吃驚地問:“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 ”留兒說“孔秀才說他家女子就都不纏足。”
春花覺得自己應該重新讀讀聖賢書, 重新認識孔秀才了。
孔秀才帶來的消息白家也聽到了, 又聽說春花的身體有了好轉, 便又提出見春花一面。
春花也痛快地答應了,留兒畢竟還小,白家人雖然被她安撫住了, 但肯定是要與自己直接對話的,於是就約好了時間。
沒想到在見面之前, 盧夢生回來了。
雖然春花想瞞着, 但盧家在驛站裡發生的事情, 東昌府的官員豈能不知,肯定會有人給他傳話的。果然盧夢生一見春花就笑了, “太太,真是好消息!”然後過來拉住春花的手,仔細打量她的氣色。
春花經過休息和服藥,身體明顯好轉,笑着回答盧夢生的噓寒問暖, 又告訴他, “不用擔心, 我一定能好好生下孩子。”
可就是這時, 院子裡就出現了吵鬧聲, 白老太太聽說盧夢生回來,就想親自與盧夢生說話。
盧夢生當然也知道白家的事, 他扶着春花躺到牀上說:“兒子在軍營中不能隨便出來,一切都好。白家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去同白家人說。”然後幫春花將被子蓋好就出去了。
到了晚上,春花才清楚白家小姐這件事的詳情。盧夢生回來前,她也只能聽白家的一面之辭,當初跟着盧夢生一起打流民的人都去了濟南府。
原來,那天盧夢生去救人時,流民剛剛將擄來的財物和女眷們趕到了一個山谷,那裡聚集了幾百被抓來的人。
將流民控制住後,最後要將這些老弱婦孺們帶出來時,看到這些人他們都又累又驚,根本走不動了。盧夢生和將士們只得讓出了馬匹,將他們放到馬上,拉出了山裡,半路上找到馬車後又將她們安置到馬車上。
不過對白小姐,他還有些印象,“那天有幾個流民首領藏到了半山腰的山洞裡,我們並沒有發現,有幾個人卻注意到了,告訴我們後,纔將那幾個首領抓了出來。今天見面了才知道那裡面就有白小姐一個,我還讓東昌府的指揮使爲這些人報請旌表呢。”
至於抱了白小姐的事,顧夢生無奈地說:“也不是抱了白小姐一個人,山路崎嶇,那些人都走不動,只好將他們弄上馬,後來又送到馬車上,我的馬上就坐了三個人,我也記不清有沒有白小姐了。”
盧夢生對春花講清了當時的情況後,又說:“白家小姐是個很好的姑娘,當時被流民擄去的那麼多人都亂成一團,只有她和幾個人鎮靜自若,一直手執髮簪準備在被污時自盡,最後還能注意到那些匪首藏身之處。我讓白家給我幾天時間,想想辦法把事情圓過去。”
春花相信盧夢生,但她還是有些不快地躺在牀上,忍不住問:“若不是我一定不肯你納妾,你也會願意將白小姐收爲妾室吧?”
夫妻多年,春花對盧夢生的瞭解超過任何人,恐怕也超過他自己。當年侯府的老夫人幾次給盧夢生安排女人,春花都沒放在心上,因爲她相信盧夢生,也知道盧夢生並不喜歡那樣的人。他從小過苦日子出身,不愛奢靡,心思端正,律已又嚴,根本看不上長相妖媚、嬌弱做作的女子,而白小姐這樣腹有詩書、堅強聰明的女孩纔對他的心思。想當年,自己在他心目中正是那樣的形象!
不過現在,春花已經沒有了自信,她覺得自己沒有白小姐有才學,長得也不如白小姐漂亮,也沒有白小姐堅強,更何況白小姐那樣的年輕,更襯得有了身孕的自己成了黃臉婆。盧夢生對白小姐的好感是很明顯的,他也沒有掩飾。
盧夢生當然不會拋棄自己,但想到他最喜歡的人不是自己,就是硬留在自己身邊有什麼意思?春花心裡不舒服極了。
盧夢生小心地向春花身邊靠了靠,一隻大手輕輕地撫着她的肚子,平靜地說:“可能會吧。但是,畢竟我們結成了夫妻,又發下誓言,彼此相守一生,所以不管是白小姐還是天上的仙女,我都不會要的。”
“我相信你,”春花將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她心裡還是不大舒服,便嬌情地說:“白小姐對你有了傾慕之心,你其實也挺喜歡白小姐的吧。”
盧夢生在她耳後輕聲笑了,“小醋罈子又打翻了?”然後他認真地說:“白小姐確實是個好女孩,可世上的好女子很多很多,我哪裡能都喜歡呢?我只是不願意白小姐這樣的好女孩沒有好結果而已。”
“可不納妾,你會不會覺得有些遺憾呢?”可能有了身孕後,人會更敏感吧,春花也不知爲什麼,就是想問這些事情。
“我有了你就夠了。”盧夢生寵溺地說。
“可是,我覺得我們間沒有過去那麼有激情了。”細想起來,自從出了侯府,再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事,兩人也不用再同仇敵愾地奮鬥,他們的生活慢慢平淡了。就說今天盧夢生回來後,高興歸高興,但倒底比不了第一次知道自己懷孕時興奮得像傻子一樣。春花想到這裡,轉過身來,面對了盧夢生,伸手攬住了他的脖子,輕輕地嘟起了嘴,告訴他自己的不滿。
盧夢生笑着上前在她的嘴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雙手撐起擡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太太,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們成親十多年了,自然與剛成親時不同啊。不過,我倒覺得我們更親密了,彼此心意相通,誰也離不開誰。任何一個人,不管怎麼好,總是不如我們倆這樣般配。”
“可我老了,也不漂亮了,這幾天我發現臉上有了不少的皺紋。”春花還是有些遺憾。年輕的時候,不希望男人因爲自己的美貌喜歡自己,可那時確實有美貌自恃的,現在就是再用心保養,也比不得年輕的女孩了,一種蕭索由然而生。
盧夢生捧了她的臉細看,春花的臉上生阿瓦時曾留下的幾顆斑,這次有了身孕懷相不好,眼角不知什麼時候又出來了幾條淡淡的皺紋,就有些憔悴,他並沒有違心地誇讚,而是微笑着說:“可這是我們一起過了這麼多的歲月留下的印跡,雖然長在你的臉上,可也有我的一部分。當然我臉上的皺紋也是一樣,也有你的印跡。”
“比起你年輕時的美麗,我更愛你現在飽受摧殘的容顏。”春花的腦子裡突然蹦出來這樣一句話。
“什麼?”盧夢生問道。
“一句話,忘了在哪裡聽到的。”
“雖是白話,卻又有些像詩。”盧夢生反覆吟了幾次,“‘比起你年輕時的美麗,我更愛你現在飽受摧殘的容顏。’這話雖然簡單,但意境卻好,太太,我就是這樣想的,只是說不出這樣好聽的話。”
“你剛纔說的也很好。”盧夢生一直沒放鬆地讀書學習,他現在的文學修養已經要比春花高很多了,剛剛他的話就像清沏的溪水,流入了春花的心田,才引出埋在她意識深處的這句話。
“花開花落容顏摧,歲月無情人有情。”盧夢生吟誦後問:“太太,你覺得這兩句詩怎麼樣?”
明代人日常吟詩作對很常見,盧夢生雖然是武官,但不可避免會受些影響,今天有感而發,竟隨口說出了兩句。
“你也知道我也不懂什麼詩啊詞啊的,但這兩句話還真就對了我的心思。”盧夢生雖然沒說出什麼海誓山盟來,但他這種發自內心的話語讓春花的心裡比喝了蜜糖還甜,又有一種溫馨的幸福,她拉過他的胳膊枕着,“你急着趕過來,一定很累吧,趕緊睡一覺,明天再想白小姐的事怎麼辦。”
盧夢生卻不肯睡,在她的身上一直蹭着,“你一定說我們沒有過去那麼多的激情了,弄得我都睡不着了,總想證明一下我的激情一點也沒少。”
春花羞得紅了臉,“我們說的不是一樣的!”自己拖着被子躲到了一旁,不過後來她還是又挪到了盧夢生身邊睡着了。夫妻這麼多年,不睡在他身邊很不習慣,前些天是沒辦法,今天晚上她當然要在盧夢生的懷裡睡。其實盧夢生也是一樣,這一夜還有些別的內容也就不消說了。
第二天談起白家的事,盧夢生的想法不外是想爲白小姐重新訂一門親事,他手下有不少的軍官,他們本人或者兄弟子侄中,一定會有合適的小夥子。
春花聽了搖搖頭說:“你這想法自然是好的,但白家不見得願意。他家自詡爲書香門第,很有些瞧不起武官,品級一般的武官可能入了不白家的眼。他家看上你了,一則是真有些緣故地裡面,一則是因爲你的官職不低,再一則嘛……”說到這裡,春花看了盧夢生一眼停了下來,微微一笑。
當然是白小姐對盧夢生有好感的原因了,要麼白家人怎麼知道盧夢生抱了白小姐,白小姐被救後肯定對救她的人有好感。
盧夢生當然明白春花笑意後面的東西,他縱容地看着春花一笑,心裡反倒很舒服,太太這種小小的嫉妒在他心裡很享受,所以他也不說破。
“白縣丞我見過,倒不是那樣的人,白太太和白小姐也不像,只有白家老夫人一直逼着我。”盧夢生也這樣覺得,“厲家的那個人不過是個秀才,還不知能不能中舉呢。我想到的幾個小夥子都有品級,人品也好,他們有什麼瞧不起的?”
“就是我的感覺啦,你不信可以去問問。”